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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蒙蒙亮。
陆执徐按时睁眼,第一反应便是向身边摸去,只可惜姜静行早已趁着夜色离开,只余塌上冰凉的锦被。
他躺在榻上,回忆昨晚一切,只觉好似梦境一般,让他如今有种大梦初醒的失落。
呆愣片刻后,榻上的人忽然闭眼笑起来,叹道:“姜伯屿,你可千万不要骗我。”
陆执徐回想过往种种,从幼年初见,雪中大氅,再到泰安楼的试探,桃林的舍命相救。
最后在心中恨恨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总归是这人先招惹他的。他绝对不允许他深陷进去的时候,有人安然抽身。
辰时已至,门外的侍女扣门。
陆执徐回神起身,吩咐门外侍从备水更衣,等换好一身新衣后,这才坐回到书房。
可还未等他坐稳,便见桌案上用镇纸压了一道留言。
他拿起看过,是笔锋凌厉的行书。
扶摇启:回想昨夜,月色甚美,今晨念念不忘,挥毫有感而发,愿君指点一二。
底下是一首诗词。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玉案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陆执徐逐字逐句地看下去,上阙还好,等看到最后一句,顿时面红耳赤,露出的瓷白的肌肤布满红晕,他咻的一下便把纸张倒扣过去。
谁知纸张背面还有一句:六月二十,泰安楼。
陆执徐看着眼前短短七字,站在桌前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骂道:“淫词艳诗!浪子作态!真是枉居尊位!”
同一时刻,姜静行走在靖国公后院的石阶上,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的管家跟着她,见此,不禁关心道:“大人可是着凉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姜静行闻言摆手:“不用。”估计是有人在念叨她呢。
她又想到自己留下的话,不由得心情颇好,笑着对管家嘱咐道:“再过一阵子是本公生辰,今年的宴席就不办了,朝中事物太多,恐怕抽不出来身。到时候在院子里摆一桌,一家人吃上一顿就好。”
管家闻言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回到主院,姜静行也是吩咐人沐浴更衣,待洗干净身上酒气,二话不说,直接回屋躺下补觉。
昨天她可累了一天,先陪人下棋打架,又是翻墙喝酒,晚上睡得还晚,为了掩人耳目,天不亮就从小情郎榻上起身,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可谓是沾床就睡。
等一觉醒来,就赶上姜璇遣人来请她去用午膳。
姜静行陪家里两个女人用完午膳,又叫人去打听宫里的消息,等知道武德帝因龙体抱恙而罢朝时,她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而随着她回归到前几日闭门养伤的安静,看似安稳的京都又再度泛起波澜,露出这汪深潭本来狰狞的面目。
桃林刺客的身份还没有眉目,机茗的身亡却已经有了个说法。
也不知从何时起,京都开始有了武安侯抢占军功,虐待士卒,最后被下属虐杀的传言,传言越演越烈,三法司的视线也跟着转移。
谁知查了几天,而真让他们坐实了几桩谣言。
可继续往下查,却是不了了之。过了几天,发现尸体的江边也渐渐恢复到往日的热闹。
时间来到六月中旬。
沧澜渡是上京城最大的渡口,晨光微熹,岸边碧柳成行,来往船只如梭。
京都离清河郡有千里之遥,相比马车行路一月,水路却要快上很多。
今日是个阴天,江面笼罩着淡淡薄雾,冷风一吹,梁管事缩了缩粗短的脖颈。
他抄着手,对着岸边的锦衣公子劝道:“少爷,清晨江边寒气大,您去茶铺里歇一歇,让下人在这等着就好。”
朴律霖皱眉看他:“不必。”
紧接着拢了拢身上薄氅,又道:“今年雨水不断,清河郡水道上涨,途径的郡县也受灾不少,如今河道上水匪横行,夫人何故走了水路。”
闻言,梁管事嘿了一声,胖脸上满是笑意:“少爷多虑了,夫人前半程乘的官船,水匪再横行,量他也没打劫官船的胆子,何况这时候官家剿匪剿的厉害,这做水匪可是要人命的买卖。”
朴律霖眉头皱的更紧,道:“官船?家中无人有官身,如何登得上官船!”
按大雍律,官船除运输赋税粮食之外,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能乘船远行。
梁管事也知律法,讪笑道:“这...夫人是这样说的。”
“为何我不知道!”朴律霖怒道,随即稍加思索后明白过来,他娘只能是借了靖国公府的威名,且知道不合规,所以才瞒着他。
第94章 泰安楼:我是正经的酒楼
梁管事见人脸色不好, 暗骂自己多嘴,又腹议朴律霖何时如此畏手畏脚,官船私用是常小事, 多少权贵都是这么做的, 何至于火气这样大!
朴律霖当然知道这是小事,他不满的是他今日才知道。
他娘连他都瞒着,可见类似的事做了不少。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只怕将来各种小事汇在一起, 迟早成为大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他也摸到几分姜静行的脾性, 他这位姑父可是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 若是心中不满朴家, 怕会不留情面, 直接斩断两家的联系!
岸上主仆各有所愁, 不再言语。
江面薄雾朦胧, 一艘大船慢慢驶出,庞大的甲板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清晨江上来往船只不少,可这般庞大的商船却是独有。
大船靠岸, 船上船下,朴家的下人各自动起来,靖国公府的侍卫也跟着搭把手。
随着流水的箱匣被搬下船,两个娇俏的侍女扶着一位贵妇人下了船舱。
这妇人穿金戴玉,贵气逼人, 身后侍女怀中还抱有一袭纯白的狐裘, 着实引人注目。
朴律霖走过人群迎上去, 当即半跪下行礼道:“儿子不孝,让娘您跟着担心受怕了。”
朴夫人急忙扶住他, 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无碍,这才松口气道:“我儿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说着便红了眼圈,后怕道:“你可真是要吓死娘了,娘让你们兄妹入京拜访姑父,你可倒好,竟去了天牢,若不是梁管事来信,我都不知我儿遭了这么大罪!”
朴律霖闻言面露愧疚,自他记事起,朴家便是自己母亲当家,他还从未见过行事精明的母亲落泪。
能生出相貌不俗的朴家兄妹,朴夫人的容貌自是不凡。
她是标致的江南女子长相,肌肤白皙,眉目清秀,哪怕是生有一儿一女,也是身材娇小,不见寻常妇人的臃肿暮气。
岸边美妇人垂泪,惹来不少行人瞩目,等瞥到周围挎着刀剑的侍卫时,又畏惧地移开眼,嘀咕两声这是哪家的女眷,穿着如此富贵。
朴律霖扶着朴夫人,温声道:“娘,外头人杂,儿子扶您去轿子里歇歇。”
“好。”朴夫人止住眼泪,又恢复到贵妇人的姿态,随后便被人簇拥着登上靖国公府的马车。
等一行人离去,渡口的热闹才渐渐散去。
马车里,朴夫人拉着儿子细细询问。
“你们姑父待你们兄妹如何?”
“姑父待我们很好,儿子和玲儿的吃穿皆是比照着表妹来的。”
朴夫人微微颔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人和人的命数,真是说不清。”
朴律霖不解,问道:“娘何出此言?”
“娘是怜你姑姑早逝。”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朴夫人不愿多说,只是神色淡淡地说道:“我和你姑母幼年便相识,后来又成了一家人,如今你姑父成了大将军,她却难产而亡。”
说到这,她叹道:“现在想来,都是命。”
听出这话中的感叹,朴律霖心有感触却不深,实在他这位姑姑去世的太早了。
因此,他也只好说道:“姑父钟情姑母,至今没有续娶,又疼爱表妹,想来姑母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朴夫人指尖摸过耳边珠串,意味不明道:“人走都走了,还能安什么心。”
况且朴月璇那样的人,死了才是罪有应得,所以她才要说人和人的命数,真是说不清。
想她嫁给了从未想过要嫁的人,虽是遗憾,如今日子却也圆满,而朴月璇呢,费尽心思也没能嫁给心上人,如今更是孤魂一缕,无福享受这官夫人的体面。
其实说起朴夫人和月娘的恩怨,简单又复杂,不过是两女争一夫,最后谁都没成。
易县是个小地方,朴夫人娘家和朴家有旧,两家本就相识,可以说她和月娘是幼时一同长大的好姐妹。
可亲姐妹都有反目成仇的时候,何况是邻家姐妹。
当年,二人都是婚嫁之年,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向朴夫人求亲的媒婆不少,她父母挑来挑去,最后看上了一位少年秀才。
少年俊美又有才气,朴夫人也很心动,于是少男少女私下便有了来往,且两家本就在议亲,因此家里人也默认了。
一日,正值春光烂漫,少年秀才约未婚妻去河边赏景,少女应下了,事后却是害羞不已,思来想去,便请上自己的好姐妹一同去。
等赏景归来,还是少女的朴夫人心满意足,却没留意到好姐妹的失魂落魄,所以当月娘邀她去朴家玩的时候,她欢欢喜喜地去了,还带上了要送给小姐妹的绣样。
而之后发生的事,让她至今想来都是心头恨恨。
她的好姐妹哄她在闺房入睡,又支开其他人,叫来未婚娶的兄弟。等她醒来,一切已成定局,她也只能退了秀才的婚事,嫁进了朴家。
然而等她退婚不过一月,便知秀才家转头又和朴家议亲。
到了这时候,朴夫人就算再傻,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世人皆道日久见人心,姜静行和朴月璇相处不过几月,不敢说能认清一个人,可朴夫人和她相处多年,又做了几年姑嫂,早已认清这位外人眼中的朴大小姐,做事是如何不择手段。
不过死者为大。陈年往事回想起来多是苦闷,朴夫人不愿多想,便又拉着儿子问起他们在靖国公的日子。
朴律霖也一一应答。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盛世祥和,几辆华贵马车不紧不慢地滚过青石板。
靖国公府的下人腿脚伶俐,已经先一步将朴夫人到来的消息传到了后院。
后院外厅,姜璇慢条斯理地饮茶,手上翻着一本账册。
朴玲坐她对面,低头绞着手中锦帕,朴夫人的到来让她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这时侍女走进来行礼道:“回小姐,表少爷和夫人已经到外院了。”
“呀,这么快就到了。”姜璇合上手中账册,有些惊讶道。
她看向对面的姑娘,笑着催道:“玲儿,你们兄妹离家多日,想来也是思念亲人,快随我出去迎迎。”
朴玲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好,玲儿正有许多话要说与娘亲听。”
二人携手走出去,外院的母子也向后院走来。
一路走来,朴夫人置身靖国公府的雕梁画栋中,心里更是庆幸。
庆幸时过境迁,庆幸那已记不清相貌的秀才早早病逝,庆幸朴月璇心灰意冷下也远嫁他方难产早逝,若是人还活着,让她目睹仇人享尽荣华,那她岂不是真要恨死!
母子二人刚踏进外厅的院子,便听到拐角处传来一阵笑声,侧身一看,正是姜璇和朴玲。
看女儿跟在一位穿着精巧的妇人身后,朴夫人也是未语先笑,抢先道:“这位便是姜家妹子吧。”
姜璇走过来,笑道:“嫂嫂好眼力。”
说着吩咐门边侍女打起门帘,将人请去屋里坐下。
等几人落座,姜璇忙招呼着上茶。
她坐在夫人对面,笑道:“我道玲儿如何出落的这般水灵,今日远远见了嫂嫂才明白过来,原是女儿肖母。”
朴夫人也笑着恭维她几句,都是会说话的女人,不到一炷香时间,屋里气氛便热闹起来。
等喝过一轮茶水,聊了半刻钟,姜璇歉意道:“按理来说,嫂嫂今日来,哥哥要出来迎一迎才是,只是最近公事繁忙,哥哥实在是脱不开身,绾儿也早早收了请帖,今日未在府中,嫂嫂可莫要怪罪。”
“岂敢怪罪。”朴夫人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连忙道:“妹婿受封国公,身份贵重,如何能为了我一介妇人耽搁差事,当以大事为重才好。”
虽然怨恨朴月璇,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朴家得罪不起姜家,如今朴家的生意可是全仰仗着靖国公府的庇佑。
至于姜绾,不说也罢。
她一向对这位侄女敬而远之,倒不是因为她是朴月璇的女儿,而是因为姜绾的性格.....实在是太像她娘了。
见人言行谦虚得体,姜璇心中满意,脸上的笑也真诚了几分。
毕竟......她这话还真就是客气,因为这家的主人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
姜璇起身道:“嫂嫂劳累多日,不如先去梳洗歇息一番。哥哥离府前特意嘱咐过,今晚可要好好为嫂嫂接风洗尘。”
话音落下,她身后走出来一位侍女,上前为朴夫人引路。
朴夫人应下,同时给身边的女儿使个眼色。
本来沉默的朴玲心中一紧,不得不起身跟上,出门前又拉上旁边的朴律霖。
等一家人都走了,屋里姜璇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由得小声抱怨道:“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出门好歹给家里人留句口信。”
侍女没听清她说什么,上前一步问道:“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
姜璇不满意姜静行的不着调,再次问道:“兄长真没说去哪,何时回来吗。”
侍女摇头:“大人只是说今夜要很晚才能归来。”
“那今夜主院就别开火了,就让她在外面狐狸精家里吃吧,正好省了柴火钱!”姜璇赌气道,面露不满,却不知自己是一语中的。
彼时泰安楼三楼,
被骂狐狸精的陆执徐脊背一阵发凉,下意识眉头微蹙。
见他走神,对面的姜静行曲起手指敲敲棋盘:“专心点。”
陆执徐随手落下一子,面上风轻云淡:“你今日找我来就为了下棋?”
看人一副青衣湛湛,清冷高雅的模样,姜静行脑中却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比如上次在这间屋子里,眼前人的穿着和神态。
当时她只顾着生气了,如今想来,真是觉得可惜。
第95章 生辰礼物
想着想着, 姜静行就微微心痒,棋也不想下了。
夏日多雨,楼外又开始下雨。
他们现在身处三楼暗室, 推开窗便能将楼下景象一览无遗, 却无人能察觉到楼上有人,可谓是安静隐秘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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