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用裹着薄纱的珠帘隔出内外两处,珠帘后的云榻上,云贵妃侧身倚在秀锦软囊中,丰满的身躯勾魂摄魄,可那张美艳的面庞上却满是不耐,昭示着主人心中的烦躁。
锦绣站在她身侧,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幼童,穿金戴玉,养的玉雪可爱,眼下却哭的声嘶力竭,小脸通红。
任由抱着他的人如何诱哄,依旧哭泣不止,伸出小手向对面抓去:“母妃......”
原来除静默侍立的宫人外,殿中还坐着一位宫装美人,虽不及云贵妃绝色,却也是清秀可人。
美人拘谨地坐在绣凳上,身体微微前倾,似是想要起身,却又被看不见的人强压着坐了回去。
随着孩子哭声越发的凄厉,长相清秀的美人娇躯颤了颤,渐渐捏紧搭在膝上的双手,塌上的云贵妃也越发的不耐,她抬臂揉揉额角,睁眼冷声道:“将九皇子抱给玉美人!”
锦绣屈膝应道:“是,娘娘。”说着抱紧手中挣扎的孩子,转身掀开珠帘,向宫装美人走去。
然而还不等她靠近,本来呆坐在绣凳上人已经先一步站起身,近乎争夺一般接过她手中的孩子,柔声安抚起来:“不哭了,不哭了......”
隔着珠帘,看着眼前母子情深的一幕,云贵妃冷笑一声,也从榻上坐起身。
锦绣撩开珠帘,云贵妃走到二人身边,眉眼间笼上一股轻愁,道:“妹妹,你也莫要怪本宫狠心,陛下下令将九皇子养在本宫膝下,纵使本宫有心让你们母子团聚,也是有心无力。”
玉美人抱着哭声渐小的儿子,将口中苦涩咽下,哑声道:“臣妾明白的。”
云贵妃温柔笑笑,没有说话,她伸手摸了摸已经止住哭声的孩子,看着眼前紧紧抱着母亲的小皇子,眼中滑过怜悯:“这事说起来,也怪不得任何人。”
收回手,她又看向抱着孩子的人,叹道:“只怪你宫里的人阳奉阴违,连皇子都敢折辱,陛下知道焉能不怒,牵连你这做母妃的也是无奈,等陛下气消了,本宫为你求求情,也好让你们母子团聚。”
“多谢娘娘。”玉美人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屈膝行礼道。
云贵妃受完她这一礼,终于正眼看向了被宫女带进来的刘彤史。
女官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娘娘。”
“起来吧。”
玉美人被这一声惊的身躯微僵,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儿子,眼角滚下泪珠,是她这做娘的没用,不仅护不住自己的孩子,还被人算计到骨肉分离。
一想到要被人生生夺走骨肉,玉美人便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背后算计她的人!
看出她的不舍,锦绣上前一步,沉声警告道:“娘娘,陛下本是不允您和小殿下见面,若是被人看到传出去,怕是对您不利。”
玉美人将孩子递给她,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恨意,她不是不怀疑云贵妃,可想到宫外的燕王,她又实在想不出云贵妃这样做的理由。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寄托云贵妃能善待她儿子了。
锦绣将孩子抱过来,转手交给身边的宫人:“将小殿下抱去偏殿,让乳娘们好生照料。”
目送宫人走出去,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玉美人擦擦泪水,径直走到云贵妃身前跪下,叩首道:“多谢娘娘许我今日能见一见小殿下,日后娘娘若有吩咐,臣妾定赴汤蹈火。”
“玉美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云贵妃扶起眼前人,“妹妹放心,本宫会将九皇子当做亲生的孩子照料。”
玉美人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知道云贵妃这是明了她的意思,皇宫里的人最讲究知情识趣,说了这么多,即便她再不舍,也该告辞了。
“娘娘宫务繁忙,臣妾便不打扰了。”
说着,她看了角落里的女官一眼,矮身行礼:“臣妾告退。”
云贵妃果然没阻止,而是吩咐宫人将其送出临华宫。
等人走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转身又坐回到云榻上。
刘彤史上前,站在珠帘外恭敬道:“禀娘娘,娘娘多日前命下官彻查玉堂殿宫人,今日特来回禀。”
榻上美人拨了拨护甲:“说。”
刘彤史不敢怠慢,将玉堂殿被杖毙的宫人身份一一道来,又将今日明光殿门前发生的事详细道来。
听她说完,云贵妃淡声道:“你查了这么久,就查到这么点东西。”
她打量眼前长相普通的女官,倏然问道:“你是记录彤史的女官,应知自那日过后,陛下便再未进过后宫,缘由为何,只能是那日在玉堂殿发生的事。”
“可据本宫所知,那日在玉堂殿的人,除了被杖毙的宫女,还有一人,你可知那日随驾的是哪宫妃嫔,或是宫女?”
第103章 作死的云贵妃
听出云贵妃的意思, 刘彤史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然后双手抵额,颤声道:“娘娘, 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 下官也不敢窥视圣驾啊!”
云贵妃倚坐云榻,低眉凝视她片刻,见人开始颤抖,这才笑了:“瞧你这点胆子, 也不知怎么坐上的彤史女官。”
皇宫中人各有各的活法, 在多年前选秀中故意落选, 但也不愿出宫嫁人的刘彤史诺诺不敢言。
锦绣冷眼看着地上装糊涂的女官:“娘娘莫怪, 想来刘彤史是真不知情。”
不知情三字被她说的格外轻。
“罢了, 不知就不知吧。”云贵妃一根根摘下手中护甲, 状似随口道:“刘彤史退下吧。”
“下官告退!”
殿中跪着的女官顿时如蒙大赦, 赶紧行礼退了下去, 等走出临华殿一段路,才敢将脸上的惶然收起。
御花园一角,逃过一劫的刘彤史呼出一口气, 可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又不禁止步暗自叹息,叹息自己刚才的猜测八成要成真,就是不知云贵妃查没查到那桩隐秘是什么了。
彤史女官松口气走了,同为女官的锦绣却没这般好命。
云贵妃不在意一个做事不得力的女官, 却很在意身边人的本事。
等人走后, 她将锦绣叫到跟前, 沉吟道:“也过去小半月了,她是个不中用的, 你可有探到那日玉堂殿内的实情?”
锦绣闻言顿时恭谨起来,她本想点头,可一想到这里面涉及到的人,她又下意识站在原地踌躇,犹疑着自己是否该劝上一劝,这等君王隐秘,一不小心便会要人命,刘彤史虽然胆子小,但有些事胆子太大可是会要人命的。
云贵妃看出她的迟疑,不满道:“说!”
无奈,锦绣只得咬牙道:“禀娘娘,那日在玉堂殿的人......应是靖国公。”
靖国公三字一出,本来对她有些不满的云贵妃愣住了,她没有多想,只是疑惑地喃喃道:“怎会,他不是宫门下钥前便出宫了......”
见她家娘娘没有听明白,锦绣目露晦涩,上前躬身将自己查到的事情道出。
能得到云贵妃的重用,锦绣自有自己的本事,比起畏手畏脚的彤史,她查到的东西要更加细致隐晦。
从姜静行入宫,到无人知她何时出的宫,再到喝过下了药的酒水,却未召幸宫嫔的武德帝,不一而足,除了没查到姜静行把人打了一顿外,其余的事与真相大差不差,虽然只是些零碎的细枝末节,却足够聪明人从中窥知部分真相。
何况能在皇宫里活下来的,哪个不是八百个心眼子,即便不知具体真相,但只要再联想到武德帝时不时就要召见靖国公,每次皆是下令不许任何宫嫔打扰,只余张公公在前伺候,便很难不多想。
最起码此时殿中主仆想法一致。
随着话音落下,临华殿顿时寂若死灰。
真相太过惊人,别说是其他人,就连负责此事的锦绣自己,初次听闻知时也是惊愕不已,谁能想到,靖国公那般的人物,竟也会扯上这样的君臣阴私。
此时她立在一旁,面带担忧地看向塌上的美人:“娘娘......”
现在她家娘娘明显不太对劲,一双美目只盯着掌心护甲一动不动,脸色也惨白到可怕。
锦绣不敢上前,只好等着榻上的人询问。
过后良久,云贵妃缓缓抬头看向身边的女官,一字一句道:“你在骗本宫是不是!”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锦绣听出她话中寒意,顿时绷紧心弦,低头恭敬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乃是如今明光殿总管告知奴婢的。”
听锦绣提起小鹿子,云贵妃从榻上坐起身,移步到她面前,紧盯着她双眼问道:“刘彤史没能问出的事,你为何会知晓!”
因着云贵妃的靠近,锦绣赶紧跪下:“禀娘娘,奴婢和小鹿子是同乡,奴婢比他早入宫几年,对他多有帮衬。”
云贵妃打断她:“他连待他真心实意的干爹都能害了,岂能如此真心待你?”
抱着心底那丝希望,她怀疑地打量锦绣,似要寻出她说谎的证据来。
锦绣脸色僵了一下,但她对云贵妃的确是忠心耿耿,没有迟疑多久,便将小鹿子做的事说出来。
“小鹿子对奴婢有些情意,因而事事听从奴婢的话,奴婢早年受辱张公公,是娘娘救了奴婢,小鹿子想为奴婢报仇,这才告发了张公公收受贿赂,那宫女也是贿赂了张公公,才能进入玉堂殿伺候,只是没想到那宫女胆子太大,胆敢在陛下酒中下药。”
可即便这样,云贵妃还是不愿相信:“外臣如何能留宿宫中,你实话说,你为何断定那日出现在玉堂殿的人是靖国公,若是说不出一二来,即便本宫在看重你,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锦绣心中一凛,沉声道:“小鹿子说,那日是他将靖国公送出宫门,靖国公走时,披头散发,衣袖破碎,且张公公嘱咐他一字都不能往外说。”
说完,她低头盯着云贵妃的裙摆,额头渐渐漫起汗珠,等了片刻,撒金的裙摆退出她眼中,锦绣紧绷的心弦才敢稍稍松弛。
可谁知,还没等她松下肩头,耳边便传来一连串玉器落地的碎裂声。
抬头一看,便见云贵妃疯狂地扫落梳妆台上的华贵首饰,然后脱力一般跌坐在桌前的绣椅上,“怎会如此,陆毅炳!你怎么敢!”
自己心爱的男人与自己丈夫偷情,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锦绣背对着云贵妃,一时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还是被自家娘娘直呼武德帝姓名的举动惊了一下。
她迟疑片刻,上前扶起自己主子:“娘娘,这种事自古便有,靖国公是男子,不会碍着娘娘什么,您不必伤心。”
云贵妃失控地推开她,整个人伏倒在地。
这时锦绣才看清楚,一向冷静狠心的贵妃娘娘,此时竟哭的满脸泪水。
她来不及多想,一路膝行回云贵妃身边,可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一句带着狠意的质问:“姜静行,我为了你,连儿子都舍了,你怎能如此对我!”
听到这句话,锦绣猛然睁大双眼,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东西落地的杂乱声响传到殿外,宫女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来,来人见贵妃娘娘跌倒在地,下意识惊呼一声。
云贵妃被惊呼声吸引,她面露狠意地看向宫女:“给本宫滚出去!”
宫女被她眼中的杀意吓到脸色发白,急忙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一时只余下女人剧烈的喘息声。
这时,锦绣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她上前扶起云贵妃:“娘娘,您……”
喘息声渐渐平稳,经过一通发泄,云贵妃也冷静几分,刚刚扭曲的面容恢复到美艳柔情,可再美的皮囊,也遮不住那双美目中流淌的怨恨。
顺着手边的力道,云贵妃踉跄着站起身。
她看向已经知晓自己秘密的女官,痴痴笑了两声:“锦绣,明日你去靖国公府,将姜绾叫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本宫喜欢她喜欢的紧,叫进来随本宫说说话。”
锦绣心脏猛的跳了一下,但云贵妃眼中的狠意让她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奴婢领命。”
云贵妃想到那日姜静行威胁她说的话,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
姜静行,即便舍了本宫儿子的命,本宫也要得到你!
锦绣将云贵妃扶到云榻上,又唤人进来收拾殿中满地的狼藉,一切又恢复到原样,只有珠帘外几盏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拂穗,暗影憧憧,在地上映出一缕缕晃动的暗淡光影。
*
靖国公府。
姜静行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按照往日习惯,先在院子里练会儿武,等沐浴更衣后再用早膳。
此时她一边用膳,一边思索该用这最后一日的闲工夫做些什么。
如今武德帝有意求和,她也不想端着,毕竟已经养了半个多月的伤,再闲下去,她都要闲的长毛了。
所以她打算明日便去上朝。
用完早膳,姜静行放下筷子,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来。
不如,再去看看她的小皇子?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日日私缠不太现实,可两日不见,她就想的很,这要是等到她上朝忙起来了,那岂不是真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还有书房里摆着的圣旨,姜静行换位思考,揣摩了一下陆执徐的想法,觉得自己还是提前给人说一声的好,别到时候再把人惹恼了。
虽然吃醋的小皇子很可爱,但她可舍不得再让人伤心。
第104章 分手
以前也就罢了, 以前她漠视陆执徐受难,那是将种种苦厄当做上天给男主的历练,如今心态改变, 一想到在她不上心的时候, 陆执徐吃了那么多苦,她就遗憾没能出手帮一帮。
这样一想,手下冤魂无数的姜大将军更是心疼的不行,心里想去和小情郎见面的念头也强烈了不少, 完全忘了她心疼的是个锦衣玉食的皇子。
当即她便下定主意, 起身回房, 等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后, 独自一人向府外走去。
前院, 天色尚早。
今日是个晴天, 老管家正盯着下人将库房里的东西搬出来晒晒。
姜静行不欲打扰, 她放慢脚步, 想着悄无声息地走过众人,却还是被耳聪目明的老管家察觉。
“大人,您去哪啊?可要为您备马?”老管家高声叫住门口的身影, 然后挥退身边的小厮,撩起袍子快步走到她身边。
被抓了个现行的姜静行无奈转身,回道:“不必备马,本公出去访友,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又要走, 谁知老管家先一步拦住她, 笑的满脸慈爱, 问道:“不知是大人哪位旧友,您也留个地名, 若是府上有急事,属下也好派人告知您一声。”
看着拦在身前的人,姜静行背起手,面露无奈之色。
她知道管家一向不多嘴,从来不管她去哪,也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府,如今这样问,只能是得了姜璇的吩咐。
想到自己妹妹对自己不着家的怨气,姜静行哭笑不得:“本公才是这国公府的主人,怎的出个门,还要和人报备一声不成。”
“瞧您这话说的,”管家侧身让开路,姜静行走过。
76/131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