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笑笑,他看向地上跪着的人,不复刚才的温和,“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执徐垂眸不言语,他看向手背上涌出的血珠,他受过的伤大大小小,比这严重的不知凡几,可远不如这回让他觉得耻辱。
不为别的,只因是在姜静行面前。
陆执徐盯着挡在身前的人影,俊秀的面容一片冷然。
一个实情摆着他眼前,他还是太弱了,所以姜静行才会把他护在身后。君臣父子,先是君臣再是父子,可笑他过去只知其意,现在才记在心里。
在武德帝将人轰走之前,陆执徐突然抬头,眼圈微红,低声道:“儿臣知错,是儿臣冲动了,惹得父皇惊怒动气,儿臣自请避府思过,只恳求父皇恕罪。”
姜静行目光微闪,没有说话,避一避也好,正好武德帝让人去荆州,反倒能得个清净。
武德帝也没说话,反而凝神看了他一会儿,似要透过这张恍若神人的面容,看出皮囊下的所思所想。
“既然你有心思过,那便避府三日吧。”武德帝说完这句话,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陆执徐起身,全程没有看姜静行一眼,转身便走。
等他走后,姜静行也告辞离去。
武德帝未允,让她坐下,又吩咐宫人进来收拾满地的狼藉。
趁着宫人收拾的这片刻时间,姜静行拿出那封奏折,本意是想着解释了一番。
谁知武德帝阻止了她,说道:“朕今日气昏了头,伯屿不要放在心上。”
今日这事虽始料不及,但总归顺了他的打算,他心中的怀疑减轻了大半,如今再看姜静行,自然舍不得她受任何委屈,那封奏折,也只当看不见。
“陛下总不至于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臣。”姜静行摆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陛下还是听听吧。”
武德帝看着她,笑道:“既然你有心说,那便说吧。”
姜静行回忆往事,将事情一件件说来,从泰安楼李二仗势欺人,陆执徐路见不平派人想助,再到天牢审问刺客,她探望侄子,还有桃林遇刺,路遇古安小师傅,桩桩件件,都有着无可指责的理由。
听她说完,武德帝还是平常语调,只意味不明地叹道:“你倒是与他有缘。”
姜静行突然怔然,转而又是笑而不语,别人要是不说,她也想不到这句话。
她和小皇子,可不就是有缘吗。
屈起指尖弹弹奏折,她说道:“陛下说臣对辰王殿下称赞有加,到是不假,可也是就事论事罢了。”
武德帝点头,君臣二人一时默然。
直到宫人进来问是否传膳,姜静行起身再次请辞。
这回武德帝没挽留她,只等和人一起用完午膳,便将人放走了,甚至那封弹劾她的奏折,也一并留给了她,让她带走。
第116章 科举
荆州水患最后以辰王三日后启程离京告一段落, 朝臣心中如何想尚不可知,姜静行的心情却算的上好,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被武德帝刺激到了, 这几日小皇子格外的粘人, 两人几乎日日伴在一起。
就好比今日。
主院的侍从不多,仅有的几人也被赶到几十步开外。
夏日炎炎,窗外一丝微风也无,本应是午睡的好时光, 姜静行却不得不先紧着都督府送来的公务处理。
角落里的冰鉴化了大半, 下人进来更换, 又将桌上的凉茶换了一盏。
待她将手中文书批阅完,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堪堪压下案牍带来的烦躁, 这才抬头看向窗前摆着的软塌。
花窗半敞, 窗外是一株玉兰, 枝叶翠绿,嫩芽点点,窗前玉质的凉席沁着寒意, 倒是与斜卧在上面的青衫贵公子相得益彰。
夏日衣衫单薄,又在室内,衣带随意系着,勾勒出男子劲瘦的腰身,陆执徐执曲腿靠在窗边, 执着棋子自娱自乐, 抬臂间衣袖起伏, 露出一截肌理流畅的小臂。
即便这样懒散的姿态,也难掩清越风采。
本应在王府闭门思过的辰王殿下, 却冒着大不韪,窝在靖国公府主人的书房里,可见那日武德帝的猜忌,是一点儿都没入亲儿子的心。
他正要落下一子,却被人攥住手腕。
姜静行坐在他身后,让人倚在自己怀中。
看着他那张如玉清绝的脸,有心警告他几句,但又觉得没必要。
犹豫一会儿,她还是说道:“你明日就要走了,有些事我不说,但你也应该长个教训。”
陆执徐垂眸不语,姜静行抚着他腰身,继续道:“彰显自己的才能没错,但现在他是君父,你是臣子,该退则退,不然你也落不到好。”
“你觉得我做错了?”陆执徐低着头,语气淡淡,让人摸不清他心中真实情绪,“可我主办荆州水患一案,不是你期望的吗?”
姜静行看着他,只摸了一下他手背的伤痕,很浅很淡,是那日被飞溅的瓷片划伤的:“不是你错了,也不怪你,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能将事情做得更隐秘些,为何还留下那么多破绽,白白惹你父皇猜忌。”
停顿一下,接着道:“还故意激怒他,伤了你自己。”
陆执徐不作任何回答,他伸手勾过窗外花枝,指尖捻着上面的绿叶,反问道:“人人皆道靖国公乃是天子心腹,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伯屿,你又何必装作不知。”
姜静行不置可否,要说她明不明白,那自然是明白的。
那日武德帝叫人在门外听着,本来就是试探,若是他不进去,武德帝也许不会说什么,但心底的怀疑却会日益加深,反倒不如进去争辩几句,也好让人知道,两人只是寻常交情。
更别说那些故意激怒武德帝的话,才是真的打消了他心里的怀疑。
同理,若是小皇子做事一点破绽都无,那才真让武德帝心惊。
对于年富力强的君王来说,一个有才干,但性格高傲,偶有意气的皇子,可远远比城府深沉,算无遗策要来的顺眼。
陆执徐仰头,正好姜静行低头,将他眼中的嘲意看的分明,惹的她敲了敲他的额角:“我是担心你。”
敲完又揉揉,转而笑道:“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陆执徐嘴角上翘,眉眼含着笑意,显然很受用这句话。
他松开手中花枝,合上那半扇花窗,一晃眼,便勾上了身后人的脖颈,姜静行顺着他的力道低头,二人借着花窗遮掩,好一番亲热。
片刻后,姜静行直起腰,沉静的目光掠过陆执徐白皙的面颊,她再次推开花窗,说起康白礼来。
主要说他和康家的恩怨。
陆执徐问道:“即便他和主家有龌龊,那也是一家人,难免牵扯在其中,朝中多有能臣,你为何举荐他?”
“惜才罢了。”姜静行看着窗外花木景色,简单说了几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看好他,现在施以援手,也是为了日后,正好你与他共事,若是能为你所用,那最好。”
陆执徐闻言深思,他相信姜静行看人的眼光,这位新科状元任职翰林院,他不好接触,也从未在意,如今看来,倒是自己错失良才了。
说完康白礼,姜静行本想再说说荆州的局势,也好给人提个醒,可刚张嘴,便被门外的动静打断。
“你们不在父亲身边侍候,都站在廊下作何?”
清凌凌的嗓音传到屋里,姜静行脊背微僵,是姜绾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侍女的解释:“小姐,奴婢不敢偷懒,是大人说屋里闷得慌,让奴婢们不要在跟前伺候,若不叫人,只需隔上一个时辰去添冰就好。”
“父亲可在书房?”
“大人正要书房处理公务呢,奴婢去给小姐通禀。”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女儿过来了。
姜静行略带苦恼揉地揉额角,她低头看向陆执徐,面露为难道:“要不,扶摇你先去里间躲躲......”
闻言,陆执徐嗤笑一声,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他启唇,也不看身后可怜兮兮的老父亲,无情地吐出一句话:“不去,里间热。”
听到这话,姜静行不禁挑眉,小皇子为人谨慎,又一向在意两个人的名声,怎么今日这么无所谓。
不过,她转眼便看出小情郎是故意为难自己,于是忍不住磨牙,说道:“那好,你别后悔。”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爹爹,您在里面吗?”
姜静行为难地看向陆执徐,低声道:“真不去?”
陆执徐没理她,捡起一枚棋子,续上了刚才那盘残局。
这是用行动表明自己懒得动。
门外的姜绾等了几息,听无人应道,不由看向跟来的侍女。
侍女赶紧说道:“奴婢出来时,大人是在的,奴婢也没见大人出来。”
姜绾皱眉,只好又问道:“父亲,绾儿进来了。”
门口的对话传到姜静行耳中,她无奈,只好先应道:“我在。”
姜绾没在意这一小插曲,只以为刚才父亲没听到。
她拎着食盒走进来,还没见到父亲,便开心地卖乖:“爹爹,女儿新得了果饮方子,味道极好,最合适天热的时候饮用了,爹爹快尝尝。”
“绾儿你先别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姜静行急忙出声,赶在姜绾绕过屏风前把人叫住。
“爹爹,怎么了?”姜绾止步,疑惑问道。
姜静行眼皮子直跳,真是万幸书房够大,为了美观,摆了扇屏风,也万幸两人坐在窗边,刚好挡住了女儿看向这边的视线。
可现在新的难题又摆在了眼前,她该找什么理由把女儿拦住呢。
要是女儿再往前走两步,看到亲爹和男人在塌上厮混了.....一想到那时的情景,姜静行就忍不住闭眼。
她都不敢想象,这会给纯洁的小姑娘带来多大的打击。
一阵布料摩擦的索索声,屏风外的姜绾有些茫然,不解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今日为何不让自己进去。
虽说书房是紧要重地,等闲人轻易进不得,可她身为府中小姐,一直来去自如。
她迟疑问道:“爹爹,可是女儿打扰了爹爹做事?”
“不是。”姜静行扶额,拍拍衣摆压出的褶皱,“之前我在里间午睡,眼下有些衣衫不整,你且等等。”
姜绾眨眨眼,乖巧地应了声好,又怕果饮失了凉爽,便将食盒放在冰鉴旁。
见从来掌握全局的人左支右绌,陆执徐差点笑出声,但为了不被外面的小姑娘察觉,也为两人的名声好,他只得闷在心中。
可男人眸中的笑意,还是泄露了几分看笑话的意味。
气的姜静行一把将人推倒在塌上,在薄唇上亲了一口,然后拿过自己搭在一旁的外衫,将人蒙头盖上。
嘴角的温热消失,陆执徐眼前一黑,熟悉的味道在鼻尖萦绕,让他下意识攥紧身上的衣料,等意识到这是什么后,顿时抿紧嘴唇。
屏风外,姜绾坐了片刻,她打开盖子,捧出一盏碧绿的果汁,并一碗酥山和一碗撒着糖霜的冰元子。
“这都是你做的?”
姜绾被吓了一下,转身俏声道:“爹爹怎么不出声,险些洒出去了。”
姜静行笑笑,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想逗你玩儿罢了。”
姜绾嗔怪地看她一眼,不过,她也知父亲偶尔的不稳重,所以并未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只随口问道:“爹爹怎的在书房午睡?不热吗?”
主屋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书房却在右侧,此时正对着午间的太阳,晒人的很,着实不是午睡的好地方。
姜静行端起手边青玉盏,先一口气喝了半杯,等压下心头的心虚,这才回道:“还好,也不热,里面摆着冰鉴,倒是你,外头太阳这么大,吩咐一声下人来就好,何需自己走一趟。”
说着,又端起玉盏喝了一口,清爽的滋味在口腔蔓延,让她舒服地叹喂一声:“好喝,绾儿手艺极佳。”
听到这句夸赞,姜绾抿唇笑笑,又见父亲喜欢,便催着她再尝尝别的。
姜静行拿起那碗冰元子,舀起一勺放在口中,夸了一句“香甜软糯,生津止渴,当为消暑圣品。”不过她不爱吃甜食,因此只吃了几口便放下,转而和女儿说起闲话来。
姜绾一边舀着雪酥,一边回话,她今日又穿了一身红裙,此情此景,温婉中也添了几分活泼灵动。
姜静行看在眼中,只觉老怀宽慰。
她居然真养大了一个小姑娘,还把她养的这样好。
屏风后,陆执徐听着父女二人闲聊,心绪颇为复杂,暗道还真是难得的慈父,看这疼宠的样子,也难怪有让独女承爵的念头。
姜绾心知父亲公务繁忙,也不敢拉着人多说,只在书房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收拾食盒离开了。
待她走后,姜静行未动,她坐在原位,慢腾腾搅动那碗没吃完的冰元子。
女儿有孝心,她总不好辜负,何况还特意按着她的喜好少放了糖。
陆执徐绕过屏风走出,见她吃的不紧不慢,当即伸手拦下,劝道:“既然不愿吃,那就不要吃了。”
“味道还不错,吃着也凉快。”姜静行将碗递过去,有些牙疼地说道,“只是绾儿爱吃甜食,即便少放了糖,我尝着也过于甜腻了。”
话落,端着碗的手往前递了递:“要不要尝尝,好歹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别浪费了。”
这话有些深意,女儿是谁的没说清,陆执徐听出来了,斜睨了她一眼。
若是寻常,他一个皇子自然不会吃旁人已经用过的东西,可姜静行不是旁人,所以他顺从地接过,也顺着力道搅了搅。
冰元子是黄豆粉和砂糖捏成的,时间长了,有几颗已经黏在了一处。
姜静行收到这一眼,无辜歪头看回去,好似在问怎么了。
为了避免被人说自作多情,陆执徐移开眼,不再多问。
小小的白玉碗握在掌心,一时竟不知哪处更像玉做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执徐突然问道:“她自幼长在江南,来京都不到一年,在京城长大的贵女,这般年岁,已然要准备相看婚事了,你可有看好哪家?”
姜静行摇头:“没有。”
陆执徐说了几家权贵:“魏国公府的长孙胡重光年少有名,建威伯府也有嫡子未婚配,或是文质彬彬的郎君,京中也有不少,她喜欢什么样的?”
姜静行叹气:“不太清楚。”
同时心中默默叹道,以前倒是可能喜欢你这样的,至于现在吗,她这当爹的也拿不准。
陆执徐蹙眉,又问道:“那她平日都学些什么,女红还是掌家?琴棋书画可精通?”
听他问起这些,姜静行啧了一声,回道:“都会一点儿,尤其擅画。不过绾儿随我,于武学上颇有天赋,我教了她不过半年,便顶的上其他人三年,若是再练上三五年,也能跻身一流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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