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梁宛跟随陈彦推荐的中介看了三套房,都有些美中不足。
其中一套楼层太低,一套比她的预算高了一大截。而另一套两室一厅的就更离谱了,虽然是整租,但其中有一间需要永久堆放房东的一些杂物,不允许做任何变动,梁宛可不要做这冤大头。
她开始犹豫是否要放弃住在公司附近这个想法。
推销电话从来不缺,今天也不例外。若是平时,梁宛早以一句“谢谢不用”回绝然后挂断。
可大约是因为她急于搬离旧房,当听见对面是租房中介时,她鬼迷心窍追问了一句。
也许对面是骗子,她想。
但对方很诚恳地告诉她公司名称与门店位置,并口述了符合她要求的若干套房源。
是很知名的公司。
她谨慎地又在地图搜索了对方给的地址,也没有破绽。
于是她趁着天还没黑去了一趟。
正对着大街的敞亮门面,玻璃窗上贴满了附近租售的房屋信息,时不时也有人进出。
接待她的销售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讲话条理清晰,且没有急功近利的迫切感。对方不仅详细询问了梁宛的要求,还提醒了一些她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有两套房子非常符合您的要求,唯一的缺点可能是会比梁小姐您的预算高出一些。”
“没关系,只有物有所值,不是高太多我都能接受。”
房子距离公司仅有约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是八年前建造完成的小区,无论外观还是内部都还很新。新建造的小区和老社区相比,通常都更重视人员进出问题。小区大门口无论是车辆还是行人,进入都需要刷脸、提前登记或由保卫处的人联系住户确认。
小区的房价在这一片区域内算是中高档,是她不可能在如今的年纪依靠工资买得起的,哪怕是首付。但如果只是租住,她咬咬牙也能负担得起。
第一间房两室一厅,主卧尤其宽敞且面朝南,楼高八层,格局大气通透,屋内仅摆放着几件必要的大型家具,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异味。
销售说房主是位年近六十的教授,早几年出国了,这房子便一直空置。因此家具几乎都是全新的。
租金不算低,比她原本的预算高出一千五,但和同小区的相比已经是最低价。销售说房主此前许多年都空置未出租,就是因为对方并不缺少这三瓜两枣的钱。
梁宛在工作上也碰见过不少这样的客户,在全国各地有房,其中一部分并没有租出去。
她象征性地问销售租金能不能再降一点,经过她一番沟通,租金又下调了五百元。
这不算是个大便宜,但正正好落在足以让梁宛心动的界线内。
人在这种时候就会开始自我洗脑。
工作不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而住恰恰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部分。
她没有孩子,没有要赡养的父母,了无牵挂,不如对自己好一点。
于是梁宛又一次依靠冲动拍板决定,连第二套房都没有去看。
几日后,她趁午休的时间去签合同,陈彦自告奋勇跟来,说要帮她检查合同。毕竟他作为房东,有过几次租房经验,能用不同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梁宛看了三遍,陈彦又看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才签下。
房东人在国外,因此并未露面。
但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程涟书。
第39章 039
十月末、十一月初的北京天气瞬息万变, 时晴时雨。
自从搬到新家,梁宛的通勤时间减了一半不止,但作息还是延续着曾经的习惯。
时间变多了有一个好处, 她几乎天天都有时间吃早饭,一下成为公司楼下早餐铺子的常客。
前不久,公司空降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新总监, 从四大跳槽来,正正好压了徐菲林一头。梁宛对这个人有印象,曾经她也在同一所四大工作过, 不过那时她的职位低,和对方的接触并不多。
新总监是个四十多岁叫秦石的男人,一来就喜欢拉拢关系,大半客户部的人都被他说过是“半个老乡”。
他出生在福建,奶奶是广东人,外祖父母是浙江人,往上数和河南、江西、江苏都有瓜葛, 于是全是他的老乡。他在北京住了二十多年, 也算。
新人还在感慨他比徐菲林好说话,但工作久了的老油条能感觉出来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午休时,Jane难得和梁宛坐在一起。
“难怪之前Alice姐心情不太好。”一入秋,Jane就已经喝起热美式,“他一来就把Alice姐架空了一半, 什么都管, 一天天的精力可真多。”
梁宛不太喜欢在背后议论同事或上司, 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嗯, 不过她之前是太累了,可以趁此机会调理一下身体。”
Jane咬了一口同事买回来的蝴蝶酥, 摇摇头,“不让她拼命工作,比杀了她还难受。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宛知道。
可眼下的局面如何改变?
听陈彦说,这位秦石非但工作能力出众,身上有不少名号、光环,还与Fingerprint的高层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茶水间里,徐菲林又在眺望天际线。
光是看她的侧影,梁宛就能感觉到她心里的闷堵,但没有解法。
Jane吃完最后一口蝴蝶酥,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身,“一会儿帮我和Jessi说一下,让她去联系拍摄团队,让他们务必把第一版修改好的片子在今天下午五点前发给我一份,让她先代我检查一遍。我一会儿要去趟沃斯。”
梁宛闪了闪眼睫,“好。”
午休后梁宛把话原封不动转达给姜之琪,后者淡淡哦了一声,当着梁宛的面在桌上趴下。
“身体不舒服吗?”梁宛想了想还是关心了一句。
“没有。”
梁宛没再说什么,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座位上。
“Denise,你为什么不结婚?”
梁宛回头看她,“我?”
“正常人快三十岁应该着急了,你也不是没有追求者,你为什么钓着他不答应呢?”
“琪琪,我没有追求者。”
“明明就有,你不会觉得你的那个同学真是好心才会接送你吧?”姜之琪低着头,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说话,“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不把别人的真心当一回事。都要天打雷劈。”
梁宛欲言又止,起初打算解释,想了想还是算了。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站在梁宛的角度,她看不见姜之琪的眼睛。但在一段时间的静默后,她瞥见后者臂弯上荡开的晶莹液体,透明的,想必也是咸和苦涩的。
“那天他过生日,我趁着他许愿的时候问他什么时候娶我,他说我还小,现在就考虑结婚太早。可是他不小了,叔叔阿姨一直在催他找个人结婚,他也答应父母会在一年之内结婚。他迟迟不带我去见他们,是不是有别人了?我不明白了,我是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一番话让梁宛想起姜之琪那位难以形容的男朋友。
他有句话是没说错,姜之琪年龄还小,考虑结婚之前或许应该再斟酌几番。
但对方说这话的用意显然不同,恐怕正如姜之琪自己的猜想那样,他在考虑别人。
梁宛和姜之琪的关系不同于和谢晚馨,她不可能逾矩到直截了当劝分。梁宛也没有好为人师的兴趣,她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拿什么去指点别人。
只能给予一个最中肯的建议。
“琪琪,别想影响心情的事,先想想转正,拿到手的工资最实在。”
姜之琪昂起脖子,盯着梁宛看了许久,“你真的很不解风情。”
“……”
梁宛不觉得自己不解风情。
像姜之琪这样少女怀春的时候她也有,她也会怀疑自己,或者怨恨他人。
她只是不想再被情绪左右到生活颠倒。
说曹操曹操到。
这边刚被姜之琪提到,那边陈知渊就发来一句“吃午饭了吗”,他最近找梁宛多是些没意义的事。
「吃了,午休已经结束了。」
回复完信息,梁宛顺手点进金毅的头像,他的朋友圈班味颇重,字里行间里透出对沃斯极大的骄傲——仿佛是被周沥洗脑了。
人,怎么会爱公司呢?
梁宛绝不会。
如果老天爷和她签订一份每月从天上掉钱的合同,她会毫不犹豫地辞职。
点开文档,掐灭白日梦,一杯咖啡撑着她度过一下午。
到目前为止,新家有且只有一个缺点。
沃斯是她每日步行上班时的必经之路。
以至于沃斯园区内有几株银杏黄了她也知道。
傍晚时落日的余晖交叠穿插在叶隙间,落在驻足的梁宛身上。
也好,她没有精力去奥森或地坛公园的银杏林,每天就这么赏几眼也算赏过了。
沃斯的园区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不算大,她站在外面,也能将里头看个七八十。
园区里种了很多植物,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人造湖。梁宛认得其中几种树,花期各不同。想来一年四季都会有各自不同的色彩。
周沥也会赏杏或赏花吗?
也许吧。
在挪威的那段日子,他对风光有自己独到甚至浪漫的想法,但那是极北之地和季节,泠冽又寒冷,除了鲜花店那抹亮色外,就只有银装素裹。
对于春花和夏艳,奶至秋季的黄红色调,她都不知道周沥是否喜欢。
正如她对周沥这个人的了解只有小小一隅。她知他理智冷静的一面,但不敢断言那是他的全部。
在园区外站了有一会儿,保卫处的人从窗里伸出脑袋,笑问:
“梁小姐怎不进去?您今日是要找哪位?”
梁宛回过神。
“不找不找,我只是路过看见银杏叶都黄了,看入迷了。”
他回头顺着梁宛的视线看去。
“是好看。您进去到近点儿的地方看吧。”
她像是被看穿了心理,面颊被夕阳映得微红。
“不用了,谢谢您。我得回家吃饭了。”
“诶行。”他慢慢合上窗,和同事聊起别处,“地坛的银杏也黄了……”
梁宛提了提从肩上滑下来的挎包,收拾心绪。
天气预报说今晚七八点后会有落雨,她是该早些回去。
可刚要离开,那个空空如也的聊天框忽然出现了第一条消息。
「在哪里?」
很奇怪。
周沥的语气和短信里没有差别,可在头像与聊天背景的加持下,她仿佛能听见他的声音——清而沉。
背景里的特罗姆瑟和现在的北京一样,都正准备入夜。
梁宛回复道:「在家吃饭,有事?」
Lee的状态维持在“对方正在输入…”良久,终于有消息过来,但是一张图片。
图片加载了一会儿,点开。
是他从办公室俯拍的园区,银杏树在他的视角里有些可爱,一团团的黄色畅游在落日旖旎里。银杏之上,是园区的大门,大门之外,有个黑色的小人。放大——那小人低着头在看手机。
……
梁宛下意识仰头去看大楼高处那一片窗户,但她只能看见镜面里的黄昏,而看不见偷看自己的那个人。
图片下面紧接着他的一句话。
「还以为是你。」
梁宛咬了咬后牙。
他是故意的。
「周总眼神不大好。」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梁宛回复完几条工作消息后,还是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话,指尖用力压了下侧键,灭掉手机,打算要走。
“一起吃饭吧。”
Lee的声音蓦然从屏幕里飞跃到现实。
梁宛抬起头,看见正在打开的大门后站着周沥。
入秋了,天气凉。
她穿了件黑色的开衫,他穿着同色的开衫卫衣。不像秋天,像春天。
大门打开之后,他走到梁宛面前。
“一起吃饭吗?”
他又问了一次,梁宛收回视线。
“不吃。”她硬邦邦地回应,指了指盘旋在头顶的乌云,“快下雨了。”
“菜买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梁宛想起国庆在杭州时,自己也说了句“醋鱼太大了,一个人吃不完”。
“那你请金毅一起吃。”
“他回家了。”
“我也要回家。”
“梁宛。”
这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梁宛觉得比他平时说话的声音潮湿。
她抬起头,一滴雨落在眼角。
雨比预报中来得更早,没两秒就大珠小珠落玉盘。
“周总,你没朋友吗?”
她一边有意挖苦,一边已经被周沥牵起了手腕,朝着车库走去。
“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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