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沥同意了。
梁宛觉得他其实是一个挺随和的人。
餐厅位于酒店二层,有一块视野绝佳的露台,可惜天寒地冻,没有人在室外用餐,倒有零星几人走出去拍了些照又回来。
梁宛高估了挪威任意一家餐厅的食物,她照着菜单上的推荐菜点,却发现大多是华而不实,味道只是过得去。和价格摆在一起,多少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晚餐用到一半,谢晚馨打来视频电话,梁宛抬头和周沥说:“我去接一个电话。”
周沥按下她起身的手,“没关系,你可以在这里通话,我不会妨碍你。”
梁宛犹豫片刻,还是戴上耳机接了起来。
“怎么啦?”
刚接通,谢晚馨震耳的声音便传来,“你怎么不回我微信,我还以为你在挪威走丢了,都准备去报警了。”
半开玩笑性质。
“没看手机啦,”梁宛干笑着点开消息浏览了一遍,看见一个有些印象的名字,“陈知渊?我记得他是隔壁班班长?”
“你37度的嘴怎么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你忘了你们传过绯闻吗?”
“……”梁宛努力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学生时代班级里总喜欢起哄,梁宛和陈知渊虽不是同班,但同在英语辩论社,一同比赛,偶有交流。陈知渊来2班找她,她去3班找他,次数一多,就成了绯闻。
对于梁宛来说,高中是她不太愿意回忆的一段时光,因为太美好。那时的她是佼佼者,喜欢出头,积极参加各式活动,性格也不是如今这样,那时的她爽快磊落太多。
回忆如同直视太阳,看到曾经的自己竟也会觉得刺眼。
连英语水平都退步了太多。
谢晚馨听着她心不在焉的声音,试图唤醒她的记忆,“可不只是绯闻,你忘了你暗恋过他?”
“啊?”梁宛愕然,仿佛头一次听说,“我暗恋过他?”
周沥抬了抬眼帘,刀叉的动作延续着。
谢晚馨用力点头,“你不会连自己写过的小说都忘记了吧?你可是以他为男主原型写过一本啊。”
梁宛捂着额头,记忆碎片开始涌现。
那时候班里女生之间流行在笔记本上写小说,不止写,还要传阅。梁宛写了不下二十个开头,都没有写完,其中有一篇似乎还真是以陈知渊为原型写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忙碌工作中浑浑噩噩了这些年,忽然有一个人拨开这层雾,使你直视青春的光芒。
梁宛笑了笑。身体充满活力,在校园里肆意奔跑的感觉——真陌生。
“我看到他朋友圈发了工牌,他回国了,在上海工作。我打听了一圈,他已经单身一年了,身材非但没走形,还健身。正巧你也单身,不试试?”
梁宛的记忆力不是很好,对遥远的事记不清。她记得和陈知渊同在一个社团,经谢晚馨提醒也能记起一些事,但陈知渊的模样是模糊的。
“不了吧,我在北京,他在上海,异地怎么发展?”
梁宛拒绝人一贯比较迂回。
“这算什么?”谢晚馨道,“如果你是不婚族我就不劝你了,你又不是,你是想谈恋爱的。像陈知渊这样的优质男,大多数都售罄了,可不好找。你们还是老同学,他家庭状况你也都了解。你试试和他联系,万一擦出火花了呢?”
梁宛揉了揉头发,转移话题,“再说吧。你怎么不说你家李逸程,转而当起红娘了?”
此话一出,谢晚馨蔫了,哪还有刚才说梁宛时的气势。
最后谢晚馨总结:“果然人都是说别人容易,到自己身上就犯难。”
梁宛附和笑道:“可不是嘛。”
挂断视频通话,梁宛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准备用餐,片刻后,她又拿起手机在微信好友里搜索了一番。她不记得自己当年给陈知渊什么备注,更不记得他的英文名是什么。
她不常看朋友圈,应该是漏掉了对方的动态。
恰好谢晚馨发来新的消息。
「图片」「图片」
「你看,他比当年还好看。」
梁宛点开图片,一张是打了码的工牌,一张是陈知渊自拍的侧脸,他站在黄浦江畔,阳光从他身后照射下来。
记忆里的脸稍微清晰了些。
梁宛放下手机,心想原来他长这样,确实是她高中时会喜欢的类型。
“很重要的事?”
正沉浸在回忆里,Lee的声音缓缓响起,沉稳而安静。
梁宛抬头,摇了摇脑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周沥仰头喝了一口手边的冰柠檬水,淡笑看她。
“第一次见你在吃饭的时候一直看手机,是工作?”
梁宛脸一红,嗓子发痒。
她怎么觉得她之前也常看手机?不过她意识到这样不太有礼貌。
“朋友给我发消息。”
周沥点头,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看样子他已经结束用餐。
为避免被他观察,梁宛进食的速度无意识加快了。
直到坐在对面的人面无波澜问出下一句话。
“今晚要休息吗?”
梁宛呛着了。
第08章 008
针对是否需要休息这个问题,梁宛和周沥谁都没有示弱,但他们也不至于一回到房里就干柴烈火。
周沥要工作,梁宛也想看一点网络视频娱乐一下。
不过首先,她有几条信息要回复,一条是陈彦告诉她会议进展顺利,一条是谢晚馨发来的推荐好友。
「这是陈知渊的新微信号,高中那个已经不用了。你们有空聊聊,过段时间我组织一次同学会。」
梁宛被她的积极吓得不轻。
「真的不用,我回北京后要忙着工作,应该没什么时间去同学会。大家都分散在不同的城市甚至国家,聚在一起太浪费时间了。」
「你放心,我会把地点定在北京。其他人到不到不重要,陈知渊来就行。」
「晚馨,我喜欢他是高中时候的事,况且那也不算喜欢,最多是好感。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那你就当是来见我,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
梁宛跪倒在床上,发出轻轻的哀嚎。她这个朋友做任何事都一意孤行,听不进劝,虽然说她自己也一样。
“怎么了?”周沥抬起头。
他的听力很好,总能捕捉她细微的声音。
梁宛坐起身,姿势也正经起来。
“没事,你继续忙。”
余光无意扫到了他的电脑,他似乎刚开始一个会议,梁宛在屏幕上看见两三个人。她连忙噤声,心想他刚才问她这一句话,恐怕是在提醒她不要打扰会议。
梁宛想,Lee果然不是一个合适的伴侣。他很忙,她若回到北京,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试问哪对情侣不会被这样的忙碌冲散?
当然,打从一开始梁宛就没有把Lee考虑进男友人选。
事实上周沥已经结束了工作,多人视频是霍易斐和他几个朋友打来的。他们趁周末一起去泡温泉,闲来无事想起飞到奥斯陆的周沥。
霍易斐的耳朵很灵,吃着水果不忘瞪大眼睛,“女人的声音?”
周沥蹙了蹙眉头,“你听错了。”
“他们也听见了!有女人的声音不奇怪,也许是家政,可你的否认显得你很心虚。”
周沥一向来懒得搭理他的八卦心,他总是像盯上猎物的老鹰没完没了。周沥不喜欢被人窥探隐私,这点与霍易斐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把人的心比作宅子,周沥的外表看起来大门紧闭,不易接近。可一旦推开第一扇门,便会发现里面是温暖的暮春,可千万不要轻易地陷入。他的卧房远在另外十道门之后,道道上锁。
“找我什么事?没空听你废话。”
“晓晓说她两个月后要回国。”霍易斐满脸沮丧,“不是和我商量,是通知我。她竟然无所谓我跟不跟她回去。”
林晓茵,霍易斐研究生时期交的女朋友,感情稳定。
霍易斐喝了点红酒,哭哭啼啼起来。他不想异地,更不想分手,但也舍不下自己在德国的事业。几个朋友笑他红眼圈的模样,周沥还是面无波澜。
这淡然的表情,不怪梁宛误以为他在谈工作。
“她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规划,不像你。”周沥垂眼淡淡道,“哪一个对你来说更重要,你自己做抉择。”
“说得轻巧,哪一个是容易放弃的?”霍易斐瞧着周沥那张冰块脸就生气,“换做是你呢?你的事业在这里,如果你的女朋友说她要去另一个国家,你会选择事业还是她?”
周沥毫不犹豫。
“事业。”
“那是你还没有女朋友!尽说些我不爱听的风凉话,没有半点实质性的建议。”
周沥顿了顿,视线微微抬起。
只留着两盏灯的房间里,梁宛已早早躺下,只不过她精神得很,手机的亮光照着她的面庞,映出她此刻憨态的笑容。
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周沥想到她名为谢晚馨的朋友发来的信息。陈知渊是她的过往吗?是因为异国而分手?视频通话时,她听起来对异地恋颇为抵触。
周沥莫名升起一丝好奇心,好奇如果将霍易斐的问题扔给她,她会如何回答。
“爱情不是必需品。”周沥低头,仍旧这样回答霍易斐,“如果对你来说是,那你大可以放弃你的前途去追随她。不过很显然,对林晓茵来说,你也不是必需品。”
“……”
霍易斐的动作凝滞两秒,随后啪一下结束了整个房间的视频通话。
三秒后,周沥在手机上收到了他的信息。
「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早晚有人替天行道把你收拾了。」
必需品。
似乎恋爱中的人总追求着——自己是对方的必需品,来印证自己的独一无二。
周沥轻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
梁宛注意到他合电脑的动作,像一株向日葵看了过来。
周沥也在看她,她毛茸茸的睡衣相当天真。
但他倒不认为她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无害。
“开始吗?”
梁宛放下滚烫的手机,轻轻点头回应,“好。”
很难说,他们之间是任务还是竞赛。一天又一天,这般默契地进行着。
梁宛勾着腿,环着他的腰,不敢乱飘的视线轻易被周沥捕捉到。白天总躲着他的那双眼,此刻瞳眸被床头灯照得分明,连纹路都清晰得像太阳花,澄澈明亮。
“结束旅行后,你会去哪里?”
顶撞的时候问出这话,梁宛颤得厉害,指尖扣着他的肩头划出一道道印迹。
他太奸诈。
梁宛都不知自己震颤的原因是生理愉快,还是心虚。
“为什么……这么问?”
梁宛勾住他的脖颈,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终于避开他的目光。
“想知道你的下一个目的地。”
“我当然是回国……回泰国。”
周沥轻笑,用的力更大了些。
“喔?你住在哪个城市?”
梁宛喉咙干涩地笑了笑,“怎么了?忽然做起……背景调查?”
“这只能算平等交换信息。”
他指他说过自己住在慕尼黑的事。
“清迈。”
梁宛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泰国城市。
曾经有一个人最喜欢的歌手就在那里住过一阵。小时候总听见她念叨以后要去那里养老,因此它在梁宛心里的印象比曼谷更深。
“你会说中国话。”
梁宛心里一惊,“你听得懂?”
“听得出腔调,电影里常有,很明显那不是泰语。”
周沥没有直面回答,但足够安梁宛的心。
“嗯,我说过嘛,我是泰国华裔,父母……祖父母辈从中国过来。我们家在泰国开中医店。”
谎言就是这样,总要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最后撑破气球炸开。但梁宛想,仅仅十天的时间,她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周沥没有再深挖下去,没有意义。
他俯身揽了揽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颈侧,一路蔓延。
“离开挪威后就回去你的家乡?然后呢?”
“然后?”梁宛不明所以,神思被他迷得有些飘飘然,“然后工作,我有很多工作。”
明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周沥惩罚性地停止,用手指去揉珠子。
“不来挪威了?”
“不,不来了,啊——你别……”
“我是不是说过,开始了就不会轻易停止?”
这件事如此,他们的关系也应当如此。
“我们可以当网友……”
当然是假的,梁宛只会切段所有和他的联系。
“网友?”
梁宛倒吸一口气,显然他不满意她的答案。
这种时候一步步追问根本就不公平!
“你可以来泰国找我,我也可以去慕尼黑找你。”
她当然不会让他找到,更不可能自己送上门。
“什么时候来?”
他低头以唇包裹住另一珠子。
“随……随时……”梁宛几乎要哭了,“Lee,我求你了……别这样……我不想在你面前失态。”
周沥拨开她汗津津额前的碎发,指腹拭过她轻颤的眼帘,缓缓吻了吻她的嘴角。
“没关系的。”
他轻声低语。
像魔法师在她耳边施了咒语,他轻轻一动,她的指甲便嵌进他的背脊,人像一颗被扎破的水球化开了,留下一地水。
她轻轻呜咽,觉得丢脸,抬起Lee的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他想挪走,她用力拽住不让他动。
周沥哑然失笑,缓缓问:“怎么了?”
梁宛努了努嘴。
他还好意思问?
她扭头,恨不得用他的手臂挡住自己整张脸。
“害羞?”
“……你闭嘴。”
梁宛涨红了脸。
周沥不逗她了,略施了点力,手臂就从她的桎梏中抽离。
他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他。
梁宛闭上眼,就是不看。
“Mia,我不是开玩笑。我从一开始便告诉你了,十天是不足够的。”
梁宛不看他,除了有点小脾气,更多的是无法面对他此刻的赤诚。
她清楚明白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反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我都说了,我可以去慕尼黑找你,你也可以来泰国找我。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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