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不喜这酥山么?”
也是,阿兄怎么会喜欢这样孩子气吃食呢?
崔珣看眼在店里忙忙碌碌转来转去的沈朝盈,想了想,又挨了过去,小声道:“阿兄便是不喜,一会儿也不要说出来呀,沈姊姊辛苦做的,会伤心的。”
更何况崔珣觉得是阿兄口味有问题,明明他们下午一致都觉得很好!
阿兄没有理他,只给了一个欠奉的眼神。
忙完这一波,沈朝盈总算得空过来招呼了:“郎君吃着口味如何?”
说着,她笑着看一眼空下去小半的酥山。
崔珣有些着急,抢先道了一句:“很好!”
“小郎君自然很好,”沈朝盈眨眨眼逗他,“可我现在想知道大郎君好不好。”
崔珣皱眉盯住兄长。
“大郎君”崔瑄噙了一丝浅笑,徐徐道:“也很好。”
沈朝盈点点头,“那便好。”
……
趁还在店里,崔珣怕一会儿又忘了,忙不迭问:“明日我再来沈记等阿兄吧?今日的拼图没拼完,我请沈姊姊替我留着了。”
崔瑄替他扶正幞头,顺手摸了一下脑袋瓜:“不许贪冰。”
又补充,“最少,也得等到后日。”
崔珣忙不迭点头!
这才不算难呢,在府里阿娘眼皮子底下可更难。
崔瑄见他迫不及待,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还是说少了。
但是话既出,便不能更改。
“叫阿青跟着你,若想在坊里逛,再多带几个家丁。”
崔珣摇摇头,指着自己的随从:“我不逛,有阿胜就够了。”
“随你。”
崔瑄顿了顿,“住几日回府?”
“阿娘说,待父亲病好了,再派人接我。”
崔珣想着,怎么也得有十来日吧?
他还不知道肃国公为什么病,只知道跟普通风寒不一样的。
崔瑄点头,“家里冷清,你若无聊,可以每日都来。”
“但别再与人冲突了,旁人忌惮你的身份,更容易因此记恨沈店主,知道么?”
崔珣很乖地点头。
“两位郎君吃好了?夜黑,慢走啊。”沈朝盈在柜台后抬眼一笑,目送二人。
崔珣跟在崔瑄后面,他见外面天色太黑想牵住兄长,奈何人小腿短,迈步去追,啪叽一下撞上了鼻子,愣愣地抬头。
崔瑄停在门口示意阿青掏出钱袋,从中取出一枚沉沉的银锭子放在柜台上,推了过去。
这是怎么个意思?沈朝盈笑着推了回去,“太多了,这都够吃大半年的‘酥山’了……”
阿青陪笑道:“却不只是今日餐费,还有这几日得麻烦小娘子照看我家五郎,一点心意,小娘子便收下吧。”
沈朝盈懂了,又一个把这当托儿所的!
不过崔县令忙也正常,瞧瞧这下班时间,天都黑透了,更别说夏日本就昼长,啧啧,辛苦啊。
崔瑄歉然:“阿珣年幼,这几日少不得麻烦女郎了。”
小孩多了是挺头大的,想起今天熊孩子,沈朝盈心有戚戚。
不过瞧着那沉甸甸银子,还有懂事可爱的小郎君,对方自有家仆服侍,也不需要她上手做什么,沈朝盈便一点儿也不勉强的收下了,
“小崔大人专心公务,我等小百姓能替大人分忧解难,实是小店之幸啊。”
熟悉的油腔滑调将崔瑄的思绪拉回去年那个秋天,崔瑄微笑,小娘子还是这般会溜须拍马。
“今年大朝会,想来吴兴郡守亦会赴京。”
崔瑄留下这么一句便走了,徒留沈朝盈杵在那发呆。
对哦,她都快忘了,“她”还有一家子亲戚呢。
人一旦被某件事吸引了精力,就容易漫无边际地胡乱发散。
夜里,沈朝盈破天荒做起了梦,梦境光怪陆离。
一会儿在店里经营买卖碰见留着胡须一身长衫的堂伯厉声呵斥她如此行事有违礼法;一会儿被半骗半绑上了马车,说要带她回家;一会儿又到了肃国公府上,她成了国公爷的侍妾,原本对她还算和颜悦色的崔瑄和崔珣两兄弟见了她嗤之以鼻:“狐媚!祸水!”
梦里她是个敢想敢怒的,好哇,我被逼至此还要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不是说狐媚吗那好我便当一个搅家精,搅得你们家宅不宁!
她一怒之下勾引崔瑄,费尽心思,又是迷药又是迷香,对方果然上当,结果被国公夫人当场抓住,浸了猪笼。
凉水浸没头顶的那一刻,沈朝盈被自己吓醒了。
不是,她还有当反派炮灰的潜质么?
好在梦当然是假的,只是心有忧思的影射。
只是怕接下来半个月她都要无法直视崔家人了……
沈朝盈悻悻换了个方向,将脸对着窗。
窗外天还没亮,邻居涂娘子家墙头伸出一树如云的白花,温和如今晚月色,赏着这般宁静景色,发了许久呆,困意终于渐渐回来。
沈朝盈打了个哈欠,将自己重新埋进枕头继续睡。
次日清晨醒来有些懒懒的没精神,备料的时候打了十几个哈欠,阿霁磨完豆浆煮上就体贴地接过她的活,让她去一边摇椅上躺着。
沈朝盈感动地去了,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扇子。
阿翘头次见她没睡好,稀奇得围着她转来转去,“小娘子昨夜睡得是有多晚!”
她跑到阿霁屋里说话直到亥时才回屋,也没见有小娘子这般困啊。
“别转了你,转得我头晕。”她拿扇柄敲了一下对方,正巧落在屁股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阿翘跳起来嚷嚷:“小娘子是登徒子!”
沈朝盈嘿嘿笑着去追,故意做出无赖猥琐模样,“手感不错嘛小娘子,屋头伙食不赖哦!”
阿翘脸红透得像个虾子:“阿霁,阿霁,救我呀呀呀——”
一阵鸡飞,狗跳没有。
追了大半个院子,沈朝盈累得又瘫了回去,喘气如牛。
她觉得现在就挺好的,把日子过成吃吃喝喝,活得舒服自在,一点也不想回去当什么千奴万婢锦衣玉食的贵女,便是家人来京,也不打算相认。
到时候问问崔瑄吧,提前避一避,长安城有这么大,谁说她就那么倒霉了?
——再不然,朝会在冬天,去洛阳泡个温泉?
沈朝盈计划着,带上两婢一仆,租辆车,一路吃吃喝喝过去,玩到年根再回来。
年嘛!还是要回家过的。
——
酥山都有了,牛奶冰还会远吗?
沈朝盈再一次将酥油小勺小勺淋上“山顶”时,忽然蹦出来个念头。
将牛乳放入冰窖冻起来,替代底下的“山”,上头依旧淋上酥油。
芋头切成丝,炸得香酥咸脆,蜜赤豆咬开粉酥,外形却还是完整一颗颗。
新鲜水果用勺子按压成泥,细腻果泥还带着几丝果肉纤维,芋泥顺滑厚实。
最后再点缀上新鲜的水果丁。
琳琅满目的一碗。
小盏里盛不下,换了两只巴掌大的碗,依旧堆得冒尖儿。
客人稀奇得很:“这是什么,比酥山多股子乳香,更醇得多。”
沈朝盈笑道:“此为牛乳绵绵冰。”
“小娘子这儿就是点子多,否则自家也会做的东西,我为何总来沈记?”
这位客人慧眼如炬,看问题很厉害,一下就击中了要害,可不就是换新快么!
一则新鲜,一则不多惦记着来吃几回,过段时间这吃食就不一定还在菜单上了。
听着客人们的喜爱,沈朝盈一笑,又开始怀念起正宗冰淇淋来,这牛奶绵绵冰顶上那一团冰淇淋球可是点睛之笔啊……眼下换成酥油,总觉得不得劲。
再想一想,遗憾也是一种美,就让这种美传承下去吧,或许演变到某个朝代,就变成了完整的牛乳绵绵冰,或许在自己身死以后,因无人继承衣钵而断代。
等到后世那群考古学家偶然于挖掘出土的某片页纸上中窥见绵绵冰的一角,可能还会惊叹“古人”的智慧。
沈朝盈想到媒体机构那些吸引人的噱头标题,微微笑了。
“震惊!古代人的智慧逆天了,小编带你了解古人夏天”这是废话型。
“古人教你过夏天”这是科普型。
“最新发现!穿越者留下的暗号竟是它?”
……
沈朝盈独自一人在那乐不可支,阿福诧异地看她好几眼,看傻子似的。
沈朝盈自觉被冒犯,走过去恶声恶气“敲打”一番:“看什么?磨洋工?还不干活!”
活像个土地主似,却没人当真。
牛乳绵绵冰虽好,却因冰食寒凉,时常让年轻小娘子们望而却步,沈朝盈管不了那些。
方才在厨房热得满头大汗,她直嚷着还是冬天好,冬天可以烧炭炉,多穿些,捱一捱就暖和了,夏天热起来才真要命,总不能脱层皮吧?
其余几人深有同感。
这会子歇午晌起来,总算能爽快些,叮叮当当刨了一碗绵绵冰,再端着碗回内室,恰巧罗娘子来访,二人便坐在对窗的矮榻上,大开着门窗透风。
罗娘子有些艳羡地看着自由吃冰的沈朝盈,酸溜溜地道:“成日贪凉,你就不怕受寒?”
“一直闷着,我会先中暑。”热射症,这时候有不?
她恨恨地挖了一大勺,牛乳冰连带着脆桃肉,多汁清爽,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哎呀!”罗娘子不是这个意思,啧了一声附耳过去,小声解释一番。
呵……原来是担心影响生育。
沈朝盈无所谓笑了笑,先不说她这几年压根没有嫁人生子的打算,就说这一点冰凉,解暑都不够,还没有后是吹空调,吃冰棍,各色花样冰食一半的威力。
想到后世小韩女人们无论是生理期还是大冬天,腹痛亦或是发烧,总是冰水不离手,真是雌鹰一般的女人。
那你看人家洋人发烧还吃冰淇淋降温呢!
沈朝盈化了个传奇,说与罗娘子听。
“说高句丽南边有个小地方啊,那里的女子四季皆饮冰水……”
罗娘子正备孕中,每日一碗热烫的助孕补药喝得整个人都发燥。
好在似乎是有效果,努力了两月,这个月小日子迟了十余天,正忐忑着,压根听不得这种奇事,只觉得肚子一凉一痛。
沈朝盈糊弄阿翘她们糊弄惯了,却没想到罗娘子还是一个细节控逻辑怪,捉住她话里的漏洞就开始质疑:“高句丽不过是我们附属藩国,长安百姓尚且不能日日享冰,他们怎的这般财大气粗?难道是有制冰法子藏着掖着?”
“且不说高句丽地小,真有那么多存冰够其余三季用?”
沈朝盈被问得汗流浃背,忙道:“别管这些了,许是那编书的随口诹,我不过说与你一笑。”
罗娘子点点头,“说高句丽我是不信,但若说琉球还有些可能。听闻那边有雪山,山巅上生雪莲,凝聚了天地精华,能保人容颜不老,贵族女子常命人采食之,养颜滋补……若寻常民家女吃不起雪莲,托采莲人取些积雪化水,其中汇聚了雪莲生长之精,也能使容颜好。”
“这般说法,还可信些。”
她若不补充最后一句,沈朝盈差点就全信了。
不得不说,罗娘子编故事讲故事功夫真是一流,听得她都好奇雪山水是否真那么神奇。
沈朝盈笑道:“娘子哪日有闲心了,来我店里当评食人多好,一定客似云来。”
这话不是恭维,是真心。
“你这会子就已经够忙的了,竟还贪心。”瞧她财迷似的笑脸,罗娘子颇有些一言难尽。
想到昨日来寻她却没空招待的场景,又哼道,“真到了那时,恐怕我这小门小户都进不了你大店。”
真是个傲娇啊,沈朝盈接着顺毛:“不是,那时我专为娘子留个座,刻上罗氏的章子,没人敢动,你看成不?”
“这还差不多。”罗娘子扬起下巴,却也绷不住笑了。
“沈姊姊!”一群孩子的声音。
刚刚院子里有动静,是阿霁歇晌起了,想来已经开了前门营业,沈朝盈起身:“我去瞧瞧就来,娘子且坐会儿。”
罗娘子也随她也起身,“我不耽误你,就在前面坐着吧,给我上一盏热饮子配豆糕。”
两人闲聊着从后宅去了店里。
还是昨日那些小孩,手拉着手来了。
沈朝盈替他们将两张食案拼在一起,更方便一块玩,这群孩子最大的与崔珣差不多,最小的才三四岁,扎两个朝天啾,额间一点美人痣,细声细气叫她:“姊,姊姊!”可爱得不行。
沈朝盈不能揉崔珣,还不能揉她吗!
当下就将人抱起来,一顿哄,趁机在小脸上摸了好几把。
小娃娃虽年幼,却已经会说许多话了,和沈朝盈一问一答,很是伶俐。尤其家人将她收拾得整齐干净,不似流鼻涕玩泥巴的男童,一边儿的兄长也处处护着幼妹,打小就是个稳重沉着的性子。
这正合了罗娘子眼缘,一面也拉着女童的兄长逗趣。
这时候崔珣也被那个叫作阿胜的小厮领了进来。
阿胜有些腼腆,立在门口跟个人形立牌似的,崔珣一板一眼行礼问好,“沈店主安好。”
沈朝盈笑眯眯地:“小郎君安好。”
崔珣张张嘴,昨日处成的朋友们已经瞧见他了,冲他招手:“崔小郎君!”
崔珣也露出一个笑,然后期待地朝沈朝盈和阿胜各看了一眼。
沈朝盈善解人意道:“几位小郎年纪相仿,便坐一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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