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杳是她乳名,只有亲近家人才会这般叫的。
“自家人,哪里要你回报什么?收下罢, 你阿耶一直担心你, 在外吃不饱穿不暖。”
听他这一番保证,沈朝盈这才不与他客气, “那阿杳便却之不恭了。”
关怀过后,沈鸿这才开始打探:“昨日那位贵人, 可常来你这店里?”
沈朝盈反应了一下,昨天?崔瑄?
看来果真有他的功劳。
沈朝盈并不想恩将仇报,很谨慎答道:“小店离着县署不远,县署官员空了都会来打打牙祭。”
沈鸿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不过再问又显得刻意,便笑问:“你可知对方身份?”
沈朝盈一怔,看着对方明晃晃的笑颜,还有沈漳截然不同的态度,好似有些明白了对方打的什么算盘。
她欲解释一二,想了想,算了,没有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变得有。懒得与这人费口舌,省得平添什么枝节。
她垂下眼皮,盯着眼前一盏茶水,打马虎眼:“崔郎君年轻有为,官拜长安令。”
沈鸿微微一笑,果然顺着她设想那样,看穿了她的“羞涩”。
与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力气,不似沈漳说不了三句就要大呼小叫,若非此人真有几分能干,沈家也不会扶持他。
面上依旧一副和善的兄长模样,“阿杳在长安,能得长安令照拂,也是她的福分,你回去,也可叫弟妹放心了。”
沈漳一向听他的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低声道:“是。”
平白无故地得了四百两——也不算平白。
挨了顿骂,店里碗筷被砸了不少,多是她从西市上淘来的孤品,还差点被掳走,算是精神损失费了。
沈朝盈本想着这几天蹲一下崔瑄,打听打听他说了些什么使得沈家人改变主意的,不过一连几天都没见着对方。
也是,冬至节庆越来越近,大庆典在即,两京县衙跟京兆府自是忙得不可开交,眼见着外边街道巡夜的坊丁都翻倍了呢。
大庆典有规例,举国士庶宴乐休假三日,并且为了保证民有所“宴”,朝廷还向坊市中每户有五十岁以上老人的家庭赐米、赐酒、赐牛。
隔壁那对老夫妻便得了赏赐,看他们激动磕头的模样,沈朝盈觉得真好,不管上面做这个决定是为了彰显国力还是旁的,总归是做了件好事,让民间也感受了一番皇恩浩荡。
当然了,要是福利条件放得再宽松一点儿,叫她也沾沾光,那便更好了。
上头号召下头响应,沈朝盈招呼阿福将门口打扫干净,再挂上停业中牌子,拍手吩咐:“关门吧。”
过节,要吃大餐,还要吃漂亮小甜点。
沈朝盈一早便说好要给她们做蜂蜜小面包,便是后世每个小学门口的老式烘焙店都会卖的那种。
沈朝盈兜里但凡有一块钱,都得掰成两半用,五毛用来买辣条,五毛用来买蜂蜜面包。她的放学搭子则不爱吃辣条,一块钱全用来买蜂蜜面包。
那家店主人许是觉得利润太低,便规定三个起售,她们凑起来一块五刚好能买三个。
底部焦焦脆脆甜甜,撒了白芝麻,咬起来酥酥的,沈朝盈每次吃总有种错觉,连面包体也比别的甜得多,长大了自己尝试做才知道,原来除了揉面要加糖,烤的过程中还要刷两次蜂蜜水,难怪每一口吃起来都格外甜而松软。
她没有固定的零花钱,只能买得起两毛钱一包的樱桃小丸子辣条、五毛钱的龙卷风辣条、五毛钱的蜂蜜小面包,这些不算昂贵也不算多的零食,构筑了她的童年。
抛却童年滤镜不说,蜂蜜小面包是真的好吃才能被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呀,甚至自己跑去学。
沈朝盈现在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是先观察她养的新宠——酵母。
天然酵母是用葡萄培育来的,这过程分为两阶段,从第七天开始就用自个养的酵母做面食了。
第一日先正常清洗葡萄,自家吃五六枚就好,她做得比较多,备了两个琉璃杯子,放了得有二十多枚葡萄。加水加糖捣烂,盖上干净纱布,无需完全密封,室温发酵。
由于现在天冷,葡萄酵母液被沈朝盈放在暖和些的厨房里,不至于养得太慢。
第二天再来看时,杯盏里已经有不少气泡了,味道主要还是葡萄汁,没什么酒气,搅拌一下便继续盖回去发酵。
琉璃杯的好处是通透,能一眼看见发酵进程。
天冷,第九天的时候葡萄皮才瘪瘪地浮了起来,气泡密集,酒味浓郁,这便是发酵好了。
沈朝盈将汁子滤除来单独保存,之后便进入第二阶段,养酵母面糊。
放勺面粉进去混合,次日再起来,面糊膨胀到原来的两倍大,抠挖一半出来用于揉面,另一半继续“喂”面糊水,继续膨大。
长此以往,完全不用再担心因为酵母不够做不出来更多面点。
今早的酵母过于活跃了,沈朝盈去看的时候甚至有些“跳”出了杯子,她换了张干净纱布,自己养的也不嫌弃,用来煎了个松饼。
新发酵的酵母并不很酸,甚至带点儿葡萄甜,香味深远。
因为煎制,口感是外酥里软的,掰开可以看见气孔很足。传统松饼要加泡打粉发酵,而天然酵母本身发酵带有的气体足够顶替这科技。
松饼配热牛奶,吃了顿简单的早午饭,阿翘她们已经起来好一会儿了,这会正围着阿福看他炖鱼汤。
考验一个厨子的手艺,往往有三道汤,清汤、奶汤、鱼汤。
今天原本拟的冬至菜单上是老母鸡清汤来着,但是阿福出去一趟,拎回来两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鲫鱼,不大,刺儿多,正好用来煲一锅汤,汆丸子或是当涮锅子,亦或直接喝都鲜甜。
沈朝盈便被阿翘跟阿霁两个人挤在外围,多嘴了一句:“那鸡一会儿炖了,沿锅贴几个饼子,咱们吃铁锅炖。”
上回做雪衣豆沙,想到东北,便想到东北菜,再想到铁锅炖,馋得不行。
阿翘难得反驳一次她:“吃炙鸡,我们家炉子也能烤出来王记味道。”
沈朝盈前儿才吃过,并不太想吃,拿话哄她:“炙鸡要用小嫩鸡烤,刷上蜜汁子才好吃。你想吃,明儿去院子里捉一只,我给你烤,别浪费了这老鸡肉。”
阿翘仔细分辨小娘子神色,看不出真假,遂看向阿福,是这样吗?
阿福点头,一边往煎得金黄的的鱼肉碎里头加沸水。
腾地白雾散去,锅里沸汤已经变得奶白奶白的了,整个过程不足十秒,香味勾人,此是煎鱼肉时往锅里加了猪油缘故,乳化得更厉害。
两个小丫头在旁边哇哇叫,换做别的男人指定翘尾巴,恨不得再炫十道八道技,然而阿福只嫌她们聒噪,影响了他发挥,给一人塞了一个糖频婆打发了。
沈朝盈见了也要,笑眯眯伸手,被他瞥一眼,那眼神里带了些鄙视跟不可思议——还要跟孩子抢吃的吗?
沈朝盈不管,到底也被塞了一个。
这糖频婆跟冰糖葫芦差不多做法,是昨晚做好在室外冻着的,不比冰糖葫芦口感差。这几天虽没下雪,温度却照样低,糖壳冻得很脆,一□□开。
最好是切块吃,这样不至于拿在手上被体温捂化了,弄得一手黏,譬如眼下阿翘身上的新衣就被滴滴答答沾了一串糖浆,很烦人。
慢悠悠吃完糖频婆,鱼汤已经好了,至少现在喝也可以。
阿福将剩下的转移到砂锅里继续咕嘟着,问她们谁要喝?阿翘阿霁吃过朝食已经有一会儿了,纷纷举手,沈朝盈有些饱了,不过还是尝了一点儿,顺道竖起大拇指,鲜!甜!味儿正!
“这鱼汤与萝卜丝同煮则更甜,你们没吃过。”
沈朝盈说的是后世沈妈妈常做的一道汤,往往还会煎几个荷包蛋,是真的鲜甜,尤其冬天自家种的白萝卜,汁水又多又甜,哎呀,若是再放两颗小米辣——
煮鱼粉也很好吃啊。
沈朝盈不会做,却很会说,说得她们直流口水。阿福虽没说什么,不过去地里拔萝卜了。
沈朝盈眯眼喝完鱼汤,看着咕咕顶盖的砂锅,忽然想到前几日还多亏了宁大嘞。
她看一眼阿霁,那银子到底没送回去,也不知道怎么个情况。
姑娘家容易害羞,她便换了个委婉法子试探。
沈朝盈盛了一盅汤出来,用食盒装好,同阿福道:“将这汤送去给宁郎君。”
阿福奇怪:“送他作甚?”
“感谢前日人家仗义执言。”
阿福还要将羊肉切了炖上,“没空。”
确实是是走不开,一桌席面都指着他呢,沈朝盈叹气:“行吧那我去。”
余光见阿霁身形动了动,忸怩着开口:“那……那我去吧。”
沈朝盈立马换上笑脸,将食盒交到她手上。
在她跟阿翘打趣的目光下,阿霁红着脸走了。
第71章 赤豆糯米饭
冬至假第二天, 朔风呼啸,没人愿意在这样天气出门,沈朝盈也是。
后院门被人笃笃敲响。
沈朝盈扬声:“来了!”
嘀咕着这时候会是谁来, 涂娘子?孙娘子?
一开门,沈朝盈有些惊讶:“碧桃?可是你家娘子有事?”
碧桃是罗湘灵贴身婢子,更是得力心腹。
碧桃笑道:“小娘子,我家娘子请您去做客, 吃顿便饭。”
往常罗湘灵要来, 或是邀她,都会提前使人来问一声, 即便是临时,也不会挑这样天气。
沈朝盈先是一紧,莫非前夫家心生怨怼, 出什么事了?但看碧桃满脸堆笑,又不像。
看到旁边还立个眼生的仆妇, 她忽然回转过来, 自对方搬去那位姑母家中,便都是来她这儿而非请她上门, 今日还要吃饭,多半是那位姑母想见她。
至于为何,去了就知道了。
沈朝盈点头笑道:“你等一等,刚好有赤豆糯米饭团, 我带上一些。”
沈娘子店里的赤豆吃食, 娘子喜食,碧桃自己也喜欢, 没有不答应的。
屋里弥漫着煮赤豆的香气,沈朝盈包了四五枚巴掌大的饭团, 拎着能保温的双层食盒,上了罗家的马车。
在江南水乡,冬至时总会全家共聚一堂,分吃一碗赤豆糯米饭,这习俗沈家也有。
前日见着了不那么想见的沈家人,勾起了身体深处的乡愁,记挂着家里其余人,这几日冬至便格外想再尝一尝赤豆糯米饭的味道。
沈朝盈便纵着心意蒸了又黏又糯的豆饭,吃不下的就跟包汤圆一样分成小剂子,往里塞馅料,搓成饭团。
馅料有炒干的鸡肉松,金黄香酥,还有捻碎的馓子,酥脆爽口,也有先时渍的蜜豆,光凭外表挑选,跟开盲盒似的。
被碧桃领着,穿前庭入后宅,罗湘灵在垂花门后抄手游廊下等她。
罗湘灵系着贵重精致的白狐毛大氅,小腹高隆,见了她眉开眼笑:“有件大喜事,这才今日冒着风雪也要将你请来。”
“值得你顶风相迎,可见是真大喜。”沈朝盈先笑着恭喜。
“不是我。”罗湘灵摆摆手,停顿了片刻,“总之,一会儿见了姑母,你就知道了。”
怎么还卖起关子来,沈朝盈嘴角含着笑,跟着罗娘子一路赏景,心里犹腹诽,难道是这位贵夫人尝过我手艺,大为欣赏,唯恐埋没了,要做我天使投资人?
不得不说她这敏锐的第六感,不去破案真是可惜了。
及在正房见着了这位只在罗娘子口述中听说的姑母,对方近四十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宜,瞧着只有三十出头,眉心芙蓉花钿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沈朝盈看眼脸色亦比之前滋润不少的罗湘灵,不得不叹,果然女人最好的美容药是……
她止住调侃念头,上前施礼。
对方仔细端详她后不禁赞叹,“想不到灵儿与我说的店主竟是这样一位年轻芳华的小娘子。”
沈朝盈则微笑着谦虚:“娘子丰采神姿,儿自愧弗如。”
寒暄落座后,罗姑母笑道:“还未多谢小娘子款待的——”
“慕斯。”罗湘灵在旁补充。
又叫沈朝盈喟然,罗娘子这样的脾性,在罗姑母面前也乖巧。
“小娘子妙想,我还以为是何等老饕才能做出这样多花样细巧的点心。听灵儿说,是用牛乳做成的?”
沈朝盈点点头,大致与她说了怎么熬的吉利丁,又怎么发酵的酸奶。
“小心思而已,儿也是因口腹之欲才肯沉下心琢磨。”她又谦虚几句。
对这样有好奇心的食客,是不必与她们说详细的比例的,一则可以保护自家配方,二则拣着说些研究时趣事,对方才不会觉得枯燥无趣。
罗姑母偶有疑问或是赞叹,并不像一些贵妇人,架子很大,沈朝盈也见识过不少场面了,很能应付得来,一点也不拘束,还有罗湘灵这个调和剂,聊得有来有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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