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就用酥代替——“牛乳成酪,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
其中“酥”是一种介于奶油与奶酪之间口感的乳制品。
酪好得,先下牛乳小火慢煮,这过程中不断翻搅,煮沸后放凉,过滤装入瓦罐,再加些旧酪,等待发酵,牛乳就变成了酪。
再将酪晒一天,加水舂至分层,再入锅熬煮掉多余的水分,就成了酥。
酥可以抹面、裱花,时下有道点心叫做滴酥鲍螺的,便是便是用这酥做出来的,外形一般有两种,扁的像牡蛎,长的像螺蛳,书上写“上头纹溜像螺蛳儿一般,粉红、纯白两样儿”,故得名鲍螺。
一入秋冬,每逢中秋元宵佳节,有客人来,无论高门大户还是平头百姓家,总会端出滴酥鲍螺来待客。
沈朝盈担心时下的蒸烤路炉子不好把握火候,烤出来蛋糕胚太硬,便提前试了几次。
做出来试验品全都进了阿翘与她的肚子,她犹有些不满意,阿翘却很喜欢,在她烤蛋糕胚的时候就自告奋勇揽过熬酥的活,一边抽动鼻子:“香,真香!”
刚出炉子就眼巴巴盯着,吃的时候更是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婢子这样捧场,沈朝盈颇有些得意。
等到了十五日当天,早上,沈朝盈让阿翘去摆摊,自己则早早地按照钱老丈口述的地址来到钱宅。
上午一共要做八道糕点,最后还有一个大的生辰糕,时间紧任务重。
好在进厨房一看,东西都备齐了的,托人带话让钱老丈准备的酥也备好了。
沈朝盈净过手,围上罩裙,就开始和面,大概是觉得外人新奇,不时还有小婢扒在门口打量她,好奇地看她做糕。
前头的桂花糕、绿豆糕、枣泥糕并各色花糕糖糕也就罢了,最后那道生辰糕光一亮相就惊讶众人,足有二人合围那么大,又层叠好几层,小釜那般高,上头滴酥鲍螺挤成牡丹、玫瑰样式,粉红的是花瓣,嫩绿的是叶片,不仅好看,还好吃。
宾客们一面分食这生辰糕,一面发出满足的啧啧称赞之语。
“钱三家庖厨手艺真巧,竟想到将滴酥鲍螺做成花儿朵儿样式,这生辰糕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某看前头的绿豆糕也很不一样,有层软嫩的皮子包着,里头豆馅清爽,带些牛乳香,沙而不黏,甜而不腻,适口得很。”
“这糕饼间夹些栗泥实在是妙!顺滑细腻,甘甜醇香。”
“这桂花糕某还是在一小摊上吃过,觉得新奇,没想到钱家厨也研究出来了这方子。此味甚美!”
得这般盛赞,钱三郎赚足了面子,钱老丈也高兴,是以沈朝盈来拜别的时候,赏钱格外大方。
沈朝盈也没想到,看那钱老丈衣着朴素,竟然是这坊里有名的富户。
“沈小娘子?”
尹县丞的夫人与钱家夫人有交情,夫妻也来吃酒,这会出来散散酒气没想到碰见那替他们破案出力的小娘子,欣喜招呼。
沈朝盈福身:“尹县丞安好。”
“小娘子太多礼!”
尹县丞笑笑,“还得多谢你的主意!衙门里都是大老爷们,平日粗心惯了的,也就小崔大人细致些。他一忙,咱们就容易乱,好在那季大最终是招了,可惜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哎!大好日子,不说这个了,小娘子也来吃酒?”
“非是吃酒,是老丈请儿来做糕点。”沈朝盈笑道。
尹县丞咂摸嘴,惊讶:“那生辰糕是小娘子所作?”
又笑道:“难怪有小娘子摊上桂花糕的风味。”
等拜别钱老丈,沈朝盈拆开红封一看,里面是一对银锞子,一个足有一两多重,加在一起也快三两了。
工钱是市价,不好坏了规矩,但结束之后给的赏钱就看各主家的心意了。
长寿坊背靠长安县署,与西市只隔了一个怀远坊,生活各方面都便利。坊内,达官显贵或许较城东万年县内少些,但豪商富贾、西域使节多云集在此,西市附近的几坊地价颇高,便是居住在此的普通百姓也多小有闲钱。
像钱家这样出手阔绰的,不在多数,但也绝对不在少数。
自钱三郎过生后,不少也要办生辰宴的人家纷纷向钱老丈打听那生辰糕的做法,也想在宾客面前秀一把,还有花高价请钱家庖厨去做一桌筵席的。
钱老丈乐得合不拢嘴,便给他们指了明路。
后来发展到不止生辰宴,就是婚宴或者寻常宴席,也有来请她的。
虽然做筵席来钱快,但毕竟摊子才是主业,而且动辄要准备一整日不带停歇的,累得慌。
沈朝盈又接连做了两三场宴席后,给自己定下了规矩,每旬只接两次,且日期不能连在一起,等攒足了租铺子的钱后,就暂时歇一歇。
——
这不,县衙里有人喜添麟儿,要办满月宴,家中庖厨手艺一般,便在县署问诸位同僚可有推荐的。
尹县丞正巧听了一耳朵,笑着给下属推荐:“上回给县衙煮冬瓜饮那小娘子,做的生辰糕很好,我前些日子去吃酒时,席上宾客无一不赞,善之可试试。”
得上峰推荐,荀慈忙谢过。
等第二天他便寻去摊子上,刚巧沈朝盈本旬还有空档,二人便说定了工钱事宜。
荀录事还有些不放心嘱咐:“小娘子万万精细着些。”
他邀请县衙同僚,就连小崔大人都来呢!
可不能出差错丢脸了。
沈朝盈笑着应了。
到那天去荀宅,沈朝盈依旧是早早就出门了,荀慈看见她来便松了口气:“小娘子果真准时!”
沈朝盈哭笑不得,这荀录事,性子也太小心了。
她道:“东西都备好了吧?”
“备好了,备好了!某亲自去采办的,小娘子随某来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
倒真的很不错,都是上等品质,嗯,严谨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朝盈便着手开始准备了。
她在每家做的糕也不尽与那日钱老丈家的生辰糕完全一致,颜色、形状会适当改变一些,又把里面的夹心换成果馅的,或是蜜渍花馅的,端看那日是什么宴席。
譬如今日小儿满月,来的又都是有官身的年轻郎君和娘子,便做的三层夹心。
上下两层是楂、梨、频婆等秋冬季节盛产的果子,夹着中间一层是杏仁核桃榛子等坚果碎。
酸甜中带着酥脆,外层酥酪顺滑轻盈,口感细腻,很受娘子们喜欢,便是郎君们那边,也分食得热火朝天。
荀录事面上有光,亲自切了一小角,忐忑又高兴地给座上崔瑄奉去:“小崔大人也尝尝这生辰糕,便是那做冬瓜饮的小娘子的手艺。”
又感谢尹县丞出的主意,为他也切了一块。
崔瑄本不欲在下属面前吃这类甜腻的点心,但是闻着鼻尖传来香甜味,又听荀慈说是请沈朝盈做的,不禁眉心一动,那女郎除了会做香饮子还会做这样精致的糕点?
鬼使神差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第10章 崔瑄的秘密
浅浅一勺,几乎全是酥酪,尾端沾着一些坚果碎,甘香浓郁,轻盈细滑,带着乳香、醇香。
松软的糕胚上有许多细小孔隙,上头糊满了酥酪,使得糕胚略微粗粝的口感与酥酪的细腻互相融合,解决了空口吃酥酪容易腻,单独吃糕胚又干噎的问题。
再细品,还能尝到山楂果的酸香,酸甜解腻,让人满足。
一勺,接着一勺,很快荀录事切给他品尝的一小角就空了。
崔瑄有个把守很久的秘密,喜欢吃甜食。
心情不佳时,吃些甜食能好很多,便养成了习惯。
众人刚刚分食生辰糕,直呼“人间至味”,多少有些不顾自身形象了,甚至还有嘴角沾着糕点渣子酥酪糊糊的。
关系好的互相嘲笑对方丑态,此刻见了年轻的上峰小崔大人连吃个糕周身都弥漫着一股雍容闲雅的气度,恍恍然如放下筷子便能吟诗,顿时倍感羞愧,自叹不如,不愧是八姓世家!
什么叫大家风范,这就叫!
忙擦嘴的擦嘴,离席更衣的更衣。
荀慈见状,忙上前关心上司饭食可合胃口?
崔瑄淡笑道:“很合。”
忙里忙外,一顿酒席,可算把荀录事给忙坏了。
终于送走宾客们,又送走来帮忙的庖厨,才想起来,忘了给人家沈小娘子打赏,一拍脑袋,赶紧追了出去。
菜席师傅是荀夫人安排的,自然不必他操心,但是沈小娘子这儿,先不说别的,就这生辰糕,还有先前七八道糕点,他是真的满意,舒心!
好不容易追上对方,又再三抱歉,沈朝盈哭笑不得地说了好几次没关系,补上了红封,才算是清净了。
这位真是......同样录事文职,跟樊录事简直两模两样,长安县衙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想想一心退休张主簿,强迫症荀录事,打工人樊录事,老油条尹县丞......再看看年轻淡漠崔县令,沈朝盈幸灾乐祸,想必要镇住这些牛鬼蛇神不容易吧。
正脑补长安令每日为督促手下办事不利抓狂,与后世表面光鲜背地脾气古怪暴躁的老板们没什么分别,却听得一声轻咳。
沈朝盈收起坏笑,抬头,瞪眼,不是吧这么巧
崔瑄端坐在马车上,车边跟着他那个青衣侍从,好像名字也是叫阿青的,负手而立。
阿青走上来笑道:“小娘子,郎君在车上等你。”
等她,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不该是银货两讫的关系么?
虽腹诽,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还能搭车回去,沈朝盈客客气气的一福,笑着道谢:“劳烦了。”
硬着头皮上了崔瑄的车驾,这是他私人车驾,非是县衙那一辆,从外到内都透着隐隐的奢华。
腐败!
红眼病犯了沈朝盈暗暗嫉妒。
这时候高脚椅子凳子之流还没大面积流行起来,人们最常见坐姿约莫分为跪坐、盘坐和垂腿坐三种,后两种乃是面对亲近之人,对方不介意时才会出现的姿势。
所以,沈朝盈此时是与崔瑄面对而跪。
见对方仪范举止颇不凡,不像是寒门入仕,再想到对方姓氏,靠山?沈朝盈心中一动。
崔县令的这个崔,不会和肃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吧?
肃国公府的几位郎君年纪倒很符合,但不大现实。
崔家的男子要想入仕,何必做这事多钱少受气包。
难道是同宗的族亲?
哎要真是,那可就冤家路窄了。
她眯起眼。
许是因为她的话推动了案子的功劳,对方表情不似前几次冷漠,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地对着她淡淡一笑:“女郎心思玲珑,生辰糕很好,冬瓜饮也很好。”
沈朝盈琢磨了琢磨,觉得对方肯定不只是为了说这,便笑一笑点头,十足的淑女。
果然又听他道:“女郎路费可足够了?”
“若不够,某可资助剩余。婢子身手不错,便赠予女郎做贴身保卫,县衙也可再派差役护送女郎回吴兴。”
又要送她回去!
沈朝盈深吸一口气,假笑道:“够是够了,不劳小崔大人费心。”
“女郎是有后顾之忧?”
沈朝盈眨眨眼,有啊,可是
她停顿片刻,脸上渐渐浮现出悲戚神色,哀哀低眉:“不瞒大人,其实……家中耶娘殴虐为乐,儿才不得不委身张郎,却没想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几欲赴死,幸得小崔大人秉公执法......”
崔瑄觑她神色,呵,没说实话。
“某与吴兴郡守沈鸿恰有几分交情,可修书一封,请其代为约束族人。”
沈朝盈一噎。
沈鸿,可不就是撺掇原身便宜老爹的堂兄么?
和他有交情,看来,这位背靠大山果然就是肃国公府。
“不必了,小崔大人县务繁忙,儿家务事,怎好劳动小崔大人?”沈朝盈试图打消对方这念头,“更何况儿,儿”
崔瑄出声打断她:“女郎还不肯说实话?”
对上似笑非笑眼神,沈朝盈讪讪。
其实她这事儿可大可小,只要这位不揪着不放。可是眼下......沈朝盈忽然火气上涌,干嘛光盯着她,满长安那么多装傻充愣留下来的还不够你丫关心的么?怎么不见去抓
“小崔大人名门之后,才华过人,少年得意,想来不能理解我们这种旁支女娘的处境。”
“前半生也算得上宠爱优渥,精心教养,及笄后,便是回报家族之时。好些的,与当地名绅世族联姻,不济些的,如我这般,被当作稳固势力的手段,随意送往权贵府上,便如转手一只听话乖巧的贵宠。”
“若孝顺些的,便这样顺从浑噩一生。”
她不“孝顺”,想为自己争取自由,才会被骗了也不想回去。
若回去,少不得一顿打骂,接着继续沦为权势纽带。
见崔瑄看过来,沈朝盈没有再说下去,微笑对视,崔瑄却明白她的未尽之意,毕竟就算是上四姓崔氏也逃不脱这些劣性习俗。
长辈如此,算不上不好,但是对比家中儿郎,确实是......崔瑄垂下目光。
“不知女郎本应去何处”几乎是问出口,崔瑄便后悔了,这样私密的问题,不该问的。
沈朝盈却没什么羞愤心思,会因此羞愤的,灵魂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长安,肃国公。”
崔瑄一怔。
若换了别家,哪怕是几位大王呢,他都有底气安抚对方,向对方保证她回去以后的人身自由,但...
但面对的是自己父亲
崔瑄面皮微热,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因为有个荒淫霸道的父亲而羞愧。
崔瑄虽与他闹僵了,但到底,名义上还是肃国公世子,只要母亲谢氏在一天,老国公就没法换了他。
同样,他再厌恶,那也是他的家,也得叫那人一声“父亲”。
两人都沉默着,显得狭小的车厢里格外安静。
沈朝盈反倒轻松下来。
看他表情大概是......身为崔家人的愧疚?自知失言的懊悔?呵
“郎君,沈小娘子,清静庵到了。”
沈朝盈踩着脚凳下了车,在车下,又施以一礼。
崔瑄最终还是道:“女郎于市井中,若日后再遇难处,尽可来县署。”
罢了,小娘子有主意,有本事,有手段,他何必非做那恶人?
世间能少些怨念,便成全了罢。
崔瑄打定主意,以后再碰上沈氏女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朝盈笑了,深深一福:“看来小崔大人不但是个清官,还是好官。多谢大人泽心仁厚。”
听听,不计较她的“罪行”,就成了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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