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瑄头次被人当面这么直白又无赖地夸奖,有些无奈,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
算一算银子,已经攒了有快二十两,在这长寿坊租一间带后舍的小铺子,应当是很富余的了。
沈朝盈便趁此机会,歇息两天,在这坊间物色起来。
店址不能选在太偏僻冷清处,没什么客流,又不能选在脚店酒肆云集处,饱和了抢不过原住民。
看来看去,倒是在县署后门正对着的那条巷尾,有一间约莫十来平的米粮铺子很合适,原先的租户到期后不想租了,打算回乡颐养天年,刚空出来不到一月,被她捡了去。
沈朝盈站在店里以双脚丈量规划一通,又废了小半斤口水与屋主人讲价,最后定下每月一千文。
付了赁金,和屋主人去官府办了手续,还被樊录事几人逮住道喜,便与他们指了位置。
樊录事高兴道:“这般,再去买饮子方便多了!”
因为有带后院的屋舍,虽破旧了些,也还算良心价。
崔瑄最终还是将阿翘连同身契一起留在了她身边,小姑娘是最高兴的那个,早就催着沈朝盈着手打扫新店,先从后院几间屋舍开始打扫,这样就能先搬进去住。
住在这庵里,到底没有私人空间,又隔音太差。
二人勤快起来收拾也很快,先粗粗打扫,将店里原先的箱柜拆了撤去,再找人重新粉刷翻新过。
至于桌椅,这间小店是狭长形,若在中间放食案,未免拥挤难行,沈朝盈便参考了后世一些奶茶店,订了两张长长的矮桌,两侧放上坐具。
这样,留出中间来供人通过行走,光线也好些。
一通收拾,最后是杯盘等器具和软装进场。
墙上钉几块木板子,摆上形态各异的摩喝乐、摆上插了花草的陶罐等,收拾下来竟也像模像样。
沈朝盈叉腰看着,响起刚租下来时的破烂,很有看后世网上改造出租屋系列视频的成就感。
第11章 冰糖炖烤梨
秋冬换季,这几天吃了太多打扫的灰尘,沈朝盈跟阿翘的喉咙里都有些痒意。
沈朝盈便做了能清燥润肺、化痰止咳的冰糖炖梨。
梨子去皮去核,放冰糖炖煮半时辰,再转小炉子里,淋上梨汤、枸杞、红枣大火烤上半个时辰。
梨肉软嫩沙甜,梨汤微黏清甜,要是再放上些银耳,汤汁更加浓稠,晚上夜宵来这么一钵,润喉暖胃,果然咳嗽少了。
沈朝盈可惜着,直到清朝,银耳都还是宫廷御用膳食呢,与她这样升斗小民注定没有缘分。
阿翘却没这些可惜。
她头一次吃到烤出来的梨子,软烂香甜,一时惊为天人,若不是顾忌着烫嘴,恨不得端起来往嘴里倒。此刻听沈朝盈的话用勺子挖下一块梨肉,嚼着吃,酸甜滋滋的,微沙口感,虽然放了冰糖,吃着依旧很清爽不腻。
阿翘笑道:“这样吃梨,果然比单独好吃不知道多少。”这样冷的天,生啃梨子又冷又硬又酸。
这会的梨,基因还没筛选出后世那些又大又甜的品种,只有蒸一蒸甜味才更明显。
沈朝盈笑道:“你若喜欢,明天我再放些山楂陈皮一起炖,味儿更浓,或者煮小吊梨汤也行,你想吃哪个?”
阿翘圆圆脸上露出不好意思:“这怎么好。”哪有丫鬟差遣主子的。
“这有什么的?”沈朝盈却不甚在意。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沈氏世家女,没那些破烂规矩,故而与阿翘相处起来不像是主仆,倒像是搭伙,只是她出脑子更多,阿翘出力气更多些。
阿翘高兴起来,想了想,“都想吃。”
沈朝盈也很爽快:“成,那就晌午吃个烤梨,晚上炖梨汤!”
有了自己的一方地界,不必顾忌着占了旁人家厨房,沈朝盈总算能在菜单子上添点其他东西,不至于总可着核桃杏仁桂花几样来回祸害。
虽前两日摆摊时给老客们都顺带提了一嘴如今的店址,但到底离得远了些,沈朝盈本没指望开业第一天有多少生意,做好了重新从零开始的准备。
但没想到,一大清早,她还没将刚砂锅里的烤梨一个个分钵装好换到炉子上的时候,就有客人上门了。
是老熟人樊录事,沈朝盈如今在店外的墙上钉了一排木牌,巴掌大小,写上店里招牌糖水,店门口做了个只有一半宽度的柜台,在这儿点单、出餐。
樊承看也不看那些,只盯着阿翘和她手里托盘上一个个小碗眼睛都看直了:“小娘子这是做的什么,卖不卖?”
只是嘴上客气问一句罢了,看那一排排数量,显然不像是自家吃。
沈朝盈笑道:“卖,就是这会还没好呢。樊录事要的话,我留一个出来,晌午或是暮食时候让婢子送去县署门口。”
“再好不过了。”樊承当即付了银钱,又买了现有的杏仁露,压根藏不住脸上高兴神色,“小娘子这店开得真好,方便某,再不用绕路去坊门口了。”
每日又可以继续睡到三刻末才起。
沈朝盈懂,年轻人嘛,睡不饱,就像她之前每天回去还睡个午觉,早上起床还是艰难。
送走樊录事,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家住附近早起出门觅食的客人好奇打量,阿翘发挥了可爱讨喜的特长,招呼客人嘴甜得像是抹了蜜,便是本来没打算买的客人,也被她架着忍不住买了糕,又买了热饮尝尝。
沈朝盈又道:“外边天寒地冻的,风一吹,糕凉了就没那么好吃。娘子若不急着走,小店里也能坐着吃。”
那着缎袍的年轻娘子打量她这巴掌大小店,到底踏了进来。
对方一看就家境殷实,沈朝盈把她点的杏仁露盛进堂食专用的青瓷碗中,拿个小碟将桂花糕摆盘,想了想,又在碗里撒上点先前晒的干桂花点缀,才用托盘端了上去。
“你这店小,吃食倒精致。”那娘子先不吃,先赞这杏仁露和桂花糕样子,“杏酪色白如玉,花糕晶莹鹅黄,配以青瓷。倒雅致、不单调。”
沈朝盈陪笑听着,心想不过是那瓷器商人正好有批青瓷在出清,价格便宜,哪有想这么多。
美丽的误会不需要解释,沈朝盈客气笑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儿这店虽小,却也想叫客人们吃着舒心。”
那娘子也笑了,不过只笑了一下,就收起多余表情,只剩嘴角淡淡弧度,幽幽道:“到底还得看味道,若只有样子好,那不就成了样子货,不值钱。”
这话说的,看来是个讲究的主儿。
沈朝盈笑着应和了声。正巧前面又来了客人,便不再管她。
等这一波忙完,沈朝盈从厨房看了烤梨还剩多少时辰才好出来,那娘子已经走了。
桌上放着小半吊钱还有几乎空了的碗底,沈朝盈琢磨着,这讲究主儿对味道约莫也还算满意?
沈朝盈小心思得到满足,自我感觉良好,那她们店里的东西就是样子好,味儿也好嘛!
——
那家新开糖水铺和县署后的县令宅邸靠得很近,崔瑄嗅觉灵敏,都不必出门,在院子里时不时都能闻见从那方向飘来的香甜,从上半晌一直持续到晚间。
休沐日在宅邸里,崔瑄甚至琢磨出来了规律,上午到巳时三刻,香气最浓郁,大约是什么东西熬成出锅了,下半晌申时一刻又有一批。
第三次,被这甜香味道打断思路,崔瑄彻底放下手里的古籍,起身,推门,又却步。
阿青守在门外,见郎君身影总在门边徘徊,心念一动,传来小厮:“去巷尾那家饮子店看看有什么,多买几份回来。”
小厮得了吩咐,忙不迭去了,很快就拎着东西回来。
阿青只端了其中各一份出来,满意道:“剩的你们分了吧。”
又得了跑腿的活,又得了零嘴,可把那小厮高兴坏了。
阿青也对自个的机灵劲儿满意,重新将那些东西换了家里的碗盘盛着,又添了几碟糕点,才敲门进去:“郎君看书劳累,用些茶点歇会吧。”
崔瑄嗯了声,阿青将书案收拾出来,摆上东西,崔瑄蓦然又闻见那股困扰自己许久的甜香,不禁看向阿青。
阿青觑着他神色,笑着解释:“小九从外间买来的,特地多买了孝敬郎君。小子们心意,郎君若是不想吃,到底给个面子沾沾。”
这样说,便不显得是崔瑄嘴馋。阿青颇得意,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懂得郎君心思。
崔瑄听了,果然拿起勺子轻轻搅动了下,舀起还温热着的杏仁露,送入口——
清甜甘美,淡淡玫瑰杏仁香,便是经常从樊录事身边经过时传来的味道,但却不是这几天霸占了院子的味道。
崔瑄心里想着旁的,却还是没忍住将一整碗都喝了。
过去在国公府,谢氏也常吩咐小厨房煮杏仁酪留给崔瑄兄弟二人喝,崔瑄倒也爱喝,什么杏仁酪、甜牛乳,这类浓郁香甜的东西他一向喜欢,只是十次里有七八次都会推脱,留给阿珣。
嗜甜在他看来是小孩的毛病,很不好意思在幼弟与母亲面前表现出来。
喝了杏仁露,他又见另一碗里盛着一整只蒸透了的梨子,配一把小勺。
梨子去皮去核,中间挖空的部分填满了炖梨的汤汁,零星缀着枸杞、红枣——红枣也是去了核的,倒很讲究。
闻着鼻尖下传来的浓郁梨香,崔瑄终于找到了困扰自己一整日的甜香味。
阿青倒是想从自家郎君脸上看出些满意来,却见郎君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将那梨挖食得精光,又擓着喝光了剩下的汤汁。
阿青犯了嘀咕,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崔瑄依旧是顾忌着屋内有人,不致自己脸上露出放松神情,被人看穿罢了。
殊不知阿青跟随他多年,哪还有什么看不穿的。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崔瑄心中舒畅,也更有精力将神志都集中到手边的古籍上来。
——
开张好几日,起初寻来的都是一些老客人,沈朝盈也不急,慢慢烤她的梨子,渐渐也有新客闻香而来,“你这卖的什么,好香!”“怎么这般香,我在屋里都闻到了,抓心挠肺的!”
尤其是那日那位讲究的娘子,后来又光顾了两次,将店里在售的几样尝了遍之后,总算是得了她一句评价:“也就是店小寒酸了些,味儿还不错。”
就这般将几位新客发展成了稳定回头客。
这日半下午,忽然来了个家仆,将店内招牌都统统点了一遍,各要了七八份,算是近期最大的一笔生意了,沈朝盈忙给人包装好,又见他一人拿不下,便让阿翘帮着一起拎回去。
阿翘回来后,同沈朝盈说起:“竟是去的县署后边的县令宅邸呢。”
“那不是你老东家么?”沈朝盈听她这般生疏的称呼,还觉得奇怪。
“不是啊。”阿翘憨憨一笑,“我从前是谢家仆,出自崔郎君的外祖家。”
沈朝盈挑眉。
这又是崔又是谢的,她怎么记得,这肃国公的夫人正是出自豫章谢氏?
“崔县令和肃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阿翘眨巴眼:“崔郎君便是国公府世子啊,小娘子竟不知道么?”
沈朝盈眉毛挑得更高了。
所以,那日崔县令之所以愧疚,是因为发现差点霍霍面前如花似玉少女的臭老头,其实是自个爹?
沈朝盈代入代入自己,这也......太糟心了。
第12章 赤豆与江米
沈朝盈没有其他事忙,故一天到晚都待在店里,能多赚一点是一点么。
一段时间下来,也大概摸清楚了店里食客们的规律。
晌午饭后陆续会有几位相熟的娘子约着来此小坐休憩,暮食前后则做的是县学的学子们的生意。
最主要还是朝食时辰客人最多,早起的生意,多是家住本坊,早起养家糊口的青壮年客人,但也不乏樊录事这样尚未成家,格外年轻的。
樊录事便是那“俸禄只糊一张口”的典型。
眼见着同岁的荀录事自去岁初与本坊一家富户的女儿相看、定亲、成亲、生子,如今长女刚满月,人生堪称圆满,便有不少同僚打趣樊承。
他本人倒是不急,他清楚自己的亲事族中长辈自会安排,左右不过是地位相近的那几姓中旁支女郎,掰着手指都能算出来大概哪几位,一点悬念都没有。
......
同样的年纪,书吏邱树却与他们情况都不一样。
家里耶娘不在了,族中长辈又离得远,许多事,只能自己操持。
尤其这婚姻大事,眼见着同署的荀录事成家生子,他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只是他出身寒门,虽在县衙当值,却只是个杂任,家中既无长辈操持,又少亲朋帮衬,这样的条件,谁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大抵也只有孤女。
每每想至此,邱树心中一片茫然。
心中揣着事,邱树闷着头往前走,猝然撞上路旁树干。
“噗嗤——”
周遭路人憋笑憋得辛苦。
邱树茫然捂着头,他没吃早饭,这一撞又结结实实,眼前金花一片,只觉慢慢的天也旋地也转,直挺挺倒了下去。
“哎?哎?”
其余人动又不敢动他,纷纷往旁边避开。
“这不是县衙的邱郎君么?”
因他前些日子给县署同僚们带过几次饮子糕点,次次大手笔,还有那茶壶调侃记忆尤深,故沈朝盈也认识他。
见熟人晕在自己店门口,又是这熟悉的低血糖症状,沈朝盈忙上前与阿翘将人扶到屋里,“去厨房化些饴糖水来!”
阿翘忙去了,沈朝盈简单粗暴地用筷子撬开邱书吏的嘴,灌了进去。
过了会儿,喝了糖水,身上也暖和了,邱树渐渐恢复体力,幽幽转醒。
沈朝盈松口气,擦了手,露出个笑,“邱郎君醒了?”
邱树有些呆呆的看着她。
沈朝盈以为他是刚醒大脑还在死机,便转身去端了碗核桃乳来,又格外多加了两勺蔗浆:“郎君喝些甜的吧,身上更有力气。”
也不收他钱,也不催他,等他自己缓神,自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殊不知,邱书吏满脑子都是刚醒来时映入眼帘的画面儿。
冬日清冷,白茫一片,关怀温柔的美人儿,冲他娇怯一笑,亭亭似月,嬿婉如春,仿佛神女。
阿翘进进出出,来来回回,见他还坐那一动不动,觉得奇怪,遂同沈朝盈嚼耳根:“小娘子,那郎君莫不是摔傻了?”
沈朝盈觑他。
邱树察觉到目光,与她对上,醒过神来。
自知失礼,慌忙端起碗,一气将核桃乳给干了,留下银钱匆匆离去。
沈朝盈颇同情道:“约莫是饿傻了。”
那碗核桃乳可是加了五勺蔗浆的,甜到发慌,也不怕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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