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低头敛目,藏住眼中清清浅浅的笑波。
“公安同志不愧为咱们城市的安全卫士,关怀每一位百姓的安危,哪里有需要,必往哪里冲,不辞劳苦,不畏艰险,是榜样也是力量。”
谢茉故作不知,慨然赞扬。
也是够坏心的。
言罢,她稍稍侧抬起脸,眸色熠熠地悄眼睇着卫明诚。
以卫明诚战场练就的敏锐自然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视线滑过她韵红的脸颊,再到唇角顽皮的弧度,之后定在那双透着和昨晚车上相差无几的促狭,稍一忖度,他便知她回味了自己方才的未尽之语。
思及此,卫明诚反是坦荡一笑,索性自白:“我最近空闲,如果你还对之前的事心有余悸,我可以去接你下班。”
卫明诚的突然坦诚令谢茉意外,她不由自主地仰脸看他,怔了怔,抿唇摇头:“这样就太麻烦你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即便是男女朋友,也需要个人独处的时间,一直黏在一处不仅要时时刻刻注意形象,累自己不说,可能还会让双方早早失去对彼此的兴趣。
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谢茉不置可否,但她坚信“一定”的距离产生美。
保持新鲜感,给彼此自在呼吸的时间。
卫明诚薄唇翕动,似要继续劝说,斟酌少顷,最终颔首:“嗯。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
谢茉这回倒没再拒绝,欣然点头应下。
她绝对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也不是不自量力逞强的人,该寻求帮助时,她不会犹豫。
谢茉歇息得差不多,两人便开始防身术教学。
卫明诚先给谢茉仔细地讲解了一遍的动作要领,和应对场景,最后又示范了两次。
他的动作干净有力,摆臂跨步间带起一股劲风,相当潇洒帅气,谢茉看得眼中异彩连连,迫不及待按照卫明诚的指导比划起来。
谢茉兴致高昂极了,问:“我可以多久学成?”
卫明诚耐心解释:“教给你的招式都是简单易学,却能快速制敌的,纵使你力气不足,也能给对方个措手不及,趁机脱开挟制,跑开呼救。”
谢茉颔首,听上去不难,她略放下心。
教学的过程中,难免有肢体接触,但卫明诚多数指点后就迅速抽回手,绝对不会引起谢茉的不适,引起误会。
谢茉内心颔首赞许,满意卫明诚的举动表现。
绅士手,甭管那个年代都值得好评。
走神之际,谢茉正做双腿交叉后退的动作,一不留神,她左脚拌住右脚,身形摇晃了两下才险险站稳。
卫明诚收回伸出的手,粗了蹙眉,虽不严厉却非常郑重地叮嘱:“做动作时不要分神,容易受伤。”
“嗯,知道了。”应了一声后,谢茉开始认认真真学习动作。
卫明诚态度虽温和,但动作要求严格,不打半点折扣。
练习了大约半个小时,谢茉流了一背的汗,鬓发也被打湿成绺。
跑步虽然会腿酸,但防身术的练习已然让谢茉浑身瘫软,不仅腿费了,手臂也废了,还有不停练习扭转的腰也费了。
所以在听见卫明诚一起吃早饭的提议时,她果断拒绝:“流了一身的汗,不洗洗吃不下饭。”
卫明诚颔首,指了指靠在凉亭脚下的自行车,又看看她那双一会儿揉捏胳膊,一会儿捶捶小腿肌肉的手,说:“我骑车载你回去?”
面对这个机具人性化的建议,甩着酸软胳膊的谢茉眼睛一亮,欣然答应:“谢谢。”
蓦地,她停下动作。
谢茉想起起先在两人的对视里,是她先举了白旗,再之后的跑步“比赛”,她也被小瞧了,还有她现在这幅半残的德行,他起码得担负一般的责任,因而她捶着腰,指了指自行车,故意找茬道:“你刚才把我训得这么惨,是不是早就有预谋,给自己的第一条外部路线创造机会?”
谢茉眯了眯眼,狐疑地看向卫明诚。
卫明诚哑然凝滞一瞬,继而掀唇笑起来。
第021章
见他反应, 谢茉暗暗哼哼,内里果然隐藏猫腻。
她扬扬眉梢,装模作样叉腰, 娇呵:“坦白从宽!”
卫明诚配合地抿直唇角,只眼睛里的笑意已满溢而出。他说:“不是预谋。”
谢茉不信:“哦?”
卫明诚轻咳一声, 低笑说:“是预见。”
略忖了忖, 他解释:“对于从未接触过格斗或武术的人来说, 第一次练习这套防身术多半会不适应。”
谢茉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卫明诚稍稍抬了抬嘴角。
她只是有点无处宣泄的郁闷。
兴许循序渐进一次学习一个招式,或者每次练习不超过十分钟,便不会现今手脚瘫软的情况,可那样太慢了, 就算卫明诚提议,她自己首先就会否定。
至于卫明诚那点子小心思——哼哼。
她消化情绪的能力想来强,再者也不是真的计较, 几个呼吸后便彻底放下这事。
就在这时, 卫明诚把自行车推过来。他回头以眼神点了点后车座, 看着谢茉低声道:“上来。”
待谢茉反应过来时, 她已经坐上平稳前行的自行车后座了。
卫明诚很高,蹬谢茉的女士自行车时, 只能委屈他一双笔直有力的大长腿半蜷缩着, 他倒是从容自如, 车骑得不快不慢又稳当。
谢茉是第一次被异性骑自行车载着, 感觉有一点新奇, 还有些些的兴奋,卫明诚宽阔挺削的后背占满她眼眶, 视线上移,他肩胛骨机具力量感的凸起。
他的衬衫被风鼓起, 烈烈之响似雄鹰振翅,让谢茉的心也跟着越飘越高,在朝阳里翱翔。
坐享其成的谢茉主动问:“我重不重?”
卫明诚说:“不重。”
谢茉追问:“哦,那是你后座载过最轻的吗?”
“不是。”卫明诚说完,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身后人正逐渐攀升的不满,又添了把火,“女孩子里是最重的。”
谢茉都被气乐了:“什么叫最重的,我很胖吗?”
“不胖。不过,”卫明诚平稳的声线里隐含笑意,“我载我堂妹和表妹时,她们还在读小学。”
谢茉:“……”
那个正经直白又克制真诚的兵哥去哪里了?
竟然学坏了。
谢茉轻哼一声,收住来回晃悠的腿,朝他脚踝踢了一脚。
随即,她心中泛上一股微妙的愉悦,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是他从未载过其他同龄女孩子吧。
卫明诚眼底笑意更盛,跟她相处,心情总是轻松愉悦的。
没一会儿两人便抵达市委家属大院。
谢茉跟卫明诚约定电影院门口碰面的时间后,就挥挥手推车进了大院。
洗澡、梳头、换衣一系列事情做完后,谢茉下楼和章明月一起吃了早饭,然后骑车去单位打卡报道,与主编打过招呼后,又风风火火赶去医院家属院。
推车走在医院家属院的水泥通道上时,谢茉双腿已经比面条还软了,见着不远处的歇息走廊,才提起两分精神加快脚步。
或高或低的闲聊从中传来,在听清谈话内容后,谢茉不由地将脚步放得更轻。
走廊顶盖种着藤萝,垂下的枝蔓叶子咬合叠连形成一挂天然的幕帘,阻隔了内外的视线。
由此,谢茉又靠近两步,谈话声清晰可闻后,便驻足光明正大偷听起来。
“……就咱们院原先的骨科大拿刘主任,他们一家子都在咱们院工作,听说小儿子和药房的小丽要结婚,婚房申请三四回了都没批下来。”
“这还是双职工呢……现在住房越来越困难了。话说回来,他们家住房条件已经够好了,三室户刘主任夫妻和仨对小夫妻,客厅隔一间完全住的开,比那一室户住七八口子的可宽敞多了。”
“嘿哟,你这不能光朝下比啊,朝上比比,想想那带孩子母子俩住大三室的,谁能服气。”
“人家是烈士家属,男人是抗洪英雄,院里多照顾照顾。”
听到这,谢茉猛地一振,这群大妈奶奶们口里的烈士家属想来便是柳护士了。
浑身疲惫顿消,她侧耳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去倾听。
就听前面说“不服气”的大妈讥诮道:“还不知道这照顾哪里来的,你就看她每周不重样的新衣裳,那手腕上的进口手表,那娘俩一人一辆的自行车,还有三不五时飘出来的肉味,那是每月贴补的十五块钱能负担得起的?不定做了什么脏勾当。”
空气一时静谧。
忽然又一个大妈说:“我倒是在西郊烈士陵园那边见过她,当时瞅着仿佛是和一个男人在一块,挨得还挺近……”
“咦……狗改不了吃屎,年轻那会就勾三搭四。呵,不会还是那人吧?”
“不可能,人家现在是大领导了……”
“莫说莫说,祸从口出。”
“哎,别说了,人家儿子过来了,这小子可是个狠角色。”
谢茉内心正一片欢欣雀跃,听见柳护士儿子露面了,立马推车转出走廊,就见远远走来个体型略胖的少年。
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挺高,圆润的脸颊却又一对入鬓剑眉,眼睛虽被颊肉挤窄了些,但和谢茉记忆中少年版的白江河像了五六分。
如此,她已可基本确定,柳护士儿子真正的父亲是白国栋。
这少年扭脸饶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茉:“这位姐姐眼生,来这找人?我帮你啊,这地儿我最熟。”
谢茉被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惊醒,蹙紧眉头,扔下“不用”两字,立即骑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要赶去方才大妈口里的西郊烈士陵园附近看看,兴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由大妈和奶奶们的话,谢茉推测白国栋这些年一直资助柳护士母子生活等各项抛费,两人一直有联系不说,甚而依然保持着情人关系,因而那个在西郊和柳护士举止亲密的男人泰半是白国栋,两人秘密私会的地点很大可能就在附近。
从医院家属院到烈士陵园,需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谢茉行到半路实在顶不住,从挎包里摸出卫明诚的赠礼小麻花吃了一捧,又连灌几口水,便不再耽搁,一蹬脚向西奔去。
西郊这边都是并排的独门小院,谢茉转了几条巷子没特别的发现,就在她后脚跟都磨痛的时候,离烈士陵园最近的一处小院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处小院独立于其他院子,和烈士陵园并排,前后空旷,少有人至,是个绝佳的又会所在。
小院院墙极高,墙顶竖着碎玻璃防攀爬,低调的黑漆大门上一把厚重的铜锁,双开门阖得密密当当,不留一丝朝院内偷窥的缝隙。
谢茉四下打量,企图找出更多的痕迹。
可能是她在此停留的时间太长了,不远处走来一闲逛的大爷,慢悠悠走过来问:“丫头,看什么呢?”
谢茉垂眸,略一思忖便道:“大爷您好,我来这找我远房表姨,可我没她准确地址,只听说她就住附近。”
大爷问:“你表姨姓什么?”
谢茉说:“姓柳,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
大爷挑挑眉笑了,指了指旁边的院子说:“这可不是你表姨的院子,是她表哥的。”
“表哥?”
大爷点头:“你兴许也是知道,说是采购员,一个月里回不来几天,你表姨就三不五时来替他打扫收拾。”
谢茉追问:“那您见过那采购员吗?”
大爷见谢茉焦急的神情,以为这采购员也是她亲戚,认真地想了想说:“远远瞧见过一回,个头挺高,穿得也体面,看着像个干部,人住了还没一年,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谢茉谢别面带歉意的大爷,抑制不住眼中兴奋的赤光。
有了这些信息,以章明月的能力和人脉一定会牢牢抓住白国栋的狐狸尾巴,到时候白国栋被拉下马,看他还怎么兴风作浪。
等谢茉走走歇歇,优哉游哉骑车到电影院时,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她停好自行车,借旁边百货大楼的厕所整理仪表。
谢茉掬一捧水冲走满脸的风尘和疲懒,再把被风吹得毛绒绒的麻花辫散开,扎了个高马尾,轻轻拍拍脸颊走出去。
再到电影院门口时,便见卫明诚正站在门口一侧,一身简洁威严的军装衬得他高大挺拔,气质冷峻,鹤立鸡群似的,格外显眼。
“卫明诚。”谢茉喊他,走近后瞥见他手里握着个漏斗式的纸包,弯眉问,“这又是什么吃食吗?”
“瓜子。”卫明诚说,“我见其他人都买便也买了。”
略默了默,他问:“你如果不喜欢我们再去看看买点别的。”
谢茉笑:“那就早买点喝的吧。”
卫明诚没回答,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不动声色从兜里掏出一个装有桔色液体的透明玻璃瓶。
谢茉诧异:“北冰洋?”
她是有些意外的,没想到七十年代便有这个国民品牌了。
她前世虽不爱喝碳酸类饮料,但现在见到熟悉的商标,她竟莫名生出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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