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月立即说:“孩子要不要紧?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医院照看着。”
说着,她站起来替赵嫂子摘下围裙:“这边不用你操心,几顿饭我还是能做的。”
赵嫂子面上讪讪,不好意思道:“让您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章明月说,“孩子一时冲动,不要一味批评,问问缘由,多引导。”
赵嫂子连连点头地走了。
谢茉目送赵嫂子远去的惶急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和卫明诚与钱成一道用晚饭时还偶尔失神。
三人选了上回的国营饭店,作为靖市最大的饭店,菜品最丰富,大厨手上功夫最足,最能令食材发挥最佳风味。
卫明诚见谢茉只夹眼前两盘菜,上回频频挥箸的酱牛肉一口没夹,他瞧了瞧比一楼大厅大了两圈的八仙桌,以为谢茉囿于教养,不愿在外人面前伸长胳膊越过菜盘夹菜,于是便站起身。
钱成正伸手举筷,却眼睁睁看着卫明诚把他筷子刚要碰到的盘子端到了谢茉跟前,而他的筷底换了上另一道菜,虽然也是一道肉菜,可问题是他实在不喜欢芹菜的味道啊。
他狐疑地睨了卫明诚一眼,十分怀疑这小子故意的,可自己今天没得罪他吧?临出门时,他可特意给嘴巴上了道保险的。
卫明诚回他冷淡一眼。
钱成哼唧唧:“就是这个眼神,那时候咱们打十场架,九场的起因都是你这谁都看不进眼里的拽样,见了就手痒。”接来吧啦吧啦陈述起两人间几场经典精彩的“战役”。
谢茉先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夹了一根豆角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那句“打架”让她陷入更深的思绪。
赵嫂子小儿子这次仅仅是打架吗?是否便是梦境中袁向红口里所谓的“犯事”?可距离谢济民遭受污蔑,以及被翻出那封致命信件少说还有俩月……还是要查清楚,她力有不逮,不过,眼前却有俩强力外援。
理清思路,谢茉再回神时,便见述说完光辉历史的钱成正把手重重拍在卫明诚肩上。
卫明诚一歪肩膀抖掉钱成的手,漫不经心道:“现在也可以奉陪。”
不知想到怎样的惨痛经历,钱成皱着五官,颇为英武的脸上端正写了“拒绝”两字,嘴上却不服输:“今天弟妹在,我给你留个面子。”
卫明诚扬眉:“这话你自己信吗?”
钱成不敢再掰扯,扭开脸直接转移话题,冲眉眼弯弯听他和卫明诚“交锋”的谢茉道:“弟妹爱吃牛肉?”
谢茉这才瞧见自己跟前的菜换了,她下意识去看卫明诚,眼里些微的错愕霎时变成细碎水光,浸着明快的笑意。
而那丝闪逝的错愕也让卫明诚当即反应过来,她刚才其实在走神。
谢茉怔了怔,而后朝钱成点点头:“嗯,这师傅的手艺着实不错,你也尝尝看。”
钱成不及反应,就见卫明诚携了一款牛肉放到谢茉碗里,还斜侧过身体,探头到人姑娘耳畔低语。
说什么他不能听的话呢。
钱成牙口都酸了。
好小子,这幅俯首帖耳的模样,战友们谁看了都得惊掉下巴。
可见即便冷傲如卫明诚,对着放在心里的人,也会不自觉软和下来,体贴照顾。
钱成正唏嘘着,就见谢茉朝卫明诚浅浅笑了笑,而后歉然对俩人说:“不好意思分神了……其实是家里的赵嫂子,她这两天心神不宁,问她原由,她也不说,还一脸为难。我们挺担心的,相处了七八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钱成眉毛一立,立即接口道:“弟妹放心,我回头去问问她们家附近巡逻的同事,他们对自己所辖片区最熟,不了解的情况稍一打听便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谢茉立马真诚道谢。
卫明诚说:“要快。”
谢茉眉宇间的急色虽细微,但还是被他敏锐捕捉到了。
钱成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
钱成的速度确实快,第二天晚上谢茉就接到了卫明诚转述的电话。
挂上电话,谢茉缓缓窝进沙发。
原来,赵嫂子的儿子压根不是打架入院,而是被人设了仙人跳扣住了。
她一颗心沉了又沉,风暴要提前了吗?
第026章
谢茉放下电话, 忖度须臾敲响了父母房门。
持续一周的暴雨,导致靖市部分地区山体滑坡,大坝决堤, 谢济民刚从山区回来歇息了三晚,接到报告立马组织包括白国栋在内的人员到一线亲自坐镇指挥抢险救灾。
白国栋的事, 章明月已和他通气, 材料的书写整理、递交的人选和时机皆由夫妻俩商定。
以防有人提前走露风声, 白国栋是谢济民特意带去的。
谢济民顾惜自身,也放不下民生,后续扫尾便全权交给了章明月,所以, 谢茉敲门前踟蹰并非怕打搅父母私话,而是度量该怎样告诉章明月要提防赵嫂子,并且, 她也不确定盘旋脑中的那个猜测是不是她过度忧虑之下的草木皆兵。
“嘟、嘟、嘟”
谢茉想着有备无患, 然后屈指叩门。
“茉茉?”章明月开门瞧见谢茉眉微皱着眉, 缓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卫明诚打来电话时,谢茉还在楼上房间, 是章明月面接听了电话, 再将她喊下楼。
她朝谢茉了然一笑, 很开明地避回房间。
面对章明月的迷惑, 谢茉将刚才的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向她复述。
章明月拧眉深思。
谢茉说:“是谁专门给赵嫂子儿子设套?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想讹钱, 或者找个家境不错的对象吗?”
“会不会背后令有人指使?”谢茉话音一转,直视着章明月一字一顿地说, “剑指的目标会不会就是咱家?”
章明月漆黑的瞳孔里诡谲流转。
半晌儿,谢茉又凑到章明月耳畔, 压低声道:“那您说,赵嫂子又为什么对我们撒谎呢?”
母女俩目光相接,明明灭灭的眼光闪烁少顷,章明月已懂了谢茉的未尽之意。
章明月手掌轻轻搭在谢茉肩头,忽而说:“调查组明天就来。”
谢茉惊喜抬眼,确认似的看向章明月。
调查组到来的档口,不论赵嫂子的小儿子钻的套是否跟白国栋相关,她最好在家紧盯着。
见章明月微一颔首,谢茉当即道:“我明天请假在家。”
章明月想了想,同意了。
这般情形下,家里留人驻守的确最为妥当,可她明天有场不得不出席的大会,只能让茉茉待家里,幸好闺女现今足够聪敏,即便遇上突发情况,她也能应付一二。
于是,谢茉第二天一早便向单位请了假。
赵嫂子中午饭前来的,谢茉正在客厅翻报纸。
见到谢茉居然在家,赵嫂子神情惊诧中带了不明显的畏缩,她下意识躲避谢茉的直直射来的目光,掩饰性地笑了笑,用一连串的问话消解紧张:“茉茉今天怎么没去单位?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紧?”
谢茉不动声色微笑:“肚子有点疼。”
赵嫂子仔细瞧了瞧谢茉略苍白的面色,暗暗吁了口气,应付般问:“吃药了吗?”
谢茉点点头。
“眼看要到饭点了,我去给你做饭。”赵嫂子说着,抓着手包就要进厨房。
谢茉看着看着眯起了眼,突然说:“你忘把包放下了,厨房油烟多大啊。”
赵嫂子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了几息,而后回头强笑道:“你看我这记性。”
怕露出异常,赵嫂子快步走回门口,只在把包挂上衣架时迟疑了一瞬,然后心不在焉进了厨房。
在厨房门口朝客厅探了好几次头,谢茉都窝在沙发里,赵嫂子这才放心洗菜、切菜。
谢茉听到厨房的响动,轻手轻脚搁下报纸,赤着脚小步挨到门口,打开赵嫂子的包,内里赫然躺着一个信封。
她探手进去立起信封,低眼聚精,封皮空白一片。
谢茉原样放回,并未拆开,而是退回沙发。
这封信不能拆,至少现在不适合,若是待会被赵嫂子发现,她毁了信一推三六五,叫喊无辜,谢茉也拿她没办法,便也无法藉由她拖出这条线上所有的蚂蚱。
一忽儿,谢茉倏地灵机一动,起身奔向书房,裁了一张拇指长宽的小纸条,用左手写下一行字,搓成小纸团,悄无声息离开书房来到衣架前,将小纸团丢进赵嫂子包里。
接着,她又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钱成所在分局的电话。
今天赵嫂子手脚格外麻利,谢茉刚放下电话坐回沙发端起报纸,她已擦着手站在厨房门口唤她吃饭。
谢茉慢吞吞地夹菜送饭,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赵嫂子的一举一动,她也是有些定力的,直到谢茉吃过饭去书房拿了本书又坐回沙发,收拾完厨房的赵嫂子面上才浮现一丝急色。
她强自按捺着把客厅的地拖了一遍,瞅了一眼渐渐西移的日头,终于开口道:“茉茉,不回房睡会吗?”
“不困。”谢茉笑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您歇歇。咱们正好聊聊天。”
赵嫂子一顿,隔了谢茉俩位置坐下。
谢茉问:“万春弟弟的伤势怎么样了?”赵嫂子丈夫姓黄,小儿子叫黄万春。
赵嫂子一窒,面上起了愁色:“还在医院那躺着呢,搁我这儿女都是债。”
谢茉忙道:“住在哪家医院?还要住多久?几号楼?房间号多少?我明天下班就去探望探望。”
赵嫂子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那小子就是活该,那动用你去探望。”
谢茉低头弯了弯唇,又问:“具体伤到哪里了?医生怎么说?”
“哎呦,医生说的那话我都听不懂,也学不上来,反正很快就能出院。”
赵嫂子招架不住她连珠炮似的追问,找了个搭理菜畦的借口匆匆避了出去。
那一头,黄万春看向一脚被踹开的门也懵了,不等他从惊吓中回神,门后便走进来四五名公安,打头那个高个公安打量他两眼问:“你是黄万春?”
黄万春愣愣点头。
待到一个身强力壮的公安把他双臂别在身后推出门外,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公安还说了句“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耍流氓”。
黄万春后知后觉拼命挣扎,冲同样拧身试图挣脱钳制的两个青年大吼:“你们说只要我妈答应帮你们做事,就会放过我的!你们说话当放屁,居然还去举报我!”
在极度的慌乱和恐惧中,他失去思考的能力,一见到曾以“流氓罪”威胁他的两人,立刻找到宣泄的出口,不管不顾地吼叫起来。
那俩人正一头雾水,听见黄万春的指责,也喊起叫天屈:“我们从头到尾没出过门,怎么去公安局举报你?!”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要真是我俩举报的,我俩还会被抓?”
黄万春一脸懵逼。
钱成从黄万春将才的话里听出猫腻,张口喝住三人,对摁住俩青年的同事使了个眼色,他和制住黄万春的公安先开车疾驰回去。
黄万春自幼受宠,是个典型的窝里横,把他带回公安局还没怎么审他就全交代了,包括自己妈赵嫂子和扣押他的人做的交易也被他倒得一干二净。
谢茉接到钱成的电话时,赵嫂子正进门,低声交谈了几句,她便面色不改地扣上电话。
又拖着赵嫂子聊了大半个小时,谢茉体贴地让她早点回家。
赵嫂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并未发觉身后谢茉眼里的笑意早已冷成冰渣。
赵嫂子避到无人处翻开包,见里面的信封完好无损没有拆开的痕迹,绷到僵硬的肩膀才稍微松了松。
她虽然不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但她明白那薄薄的一张信纸可以葬送谢家人现今的一切。
她对谢家人并非全无感情,感受到章主任的善意,看着谢茉的甜笑,她也会愧疚不安,可那些人她以她儿子的前程安危要挟她,她不得不从,毕竟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比旁人更要紧,人总要先顾好自己。
她其实可以向谢家人求助,但以谢市长的刚正,章主任和谢茉对“耍流氓”的厌恶,她要是向谢家人讲出儿子都做了啥,儿子逃不了进公安局,她又怎么舍得……还是那句话,人总要先顾好自己。
再说,谢家门路广,就算真遇上事,伸手襄助的人也多,总能把他们捞上岸,到最后,兴许只是调到其他地方任职。
这里有人在暗地里算计,其实谢家能远远避开也不错。
这般想着,仅剩的那丝愧疚也消失了。
赵嫂子迈出市委家属大院院门,沿街向西走了一段,抄近路拐入一条甬道,刚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跟来一道沉闷的脚步声,她不明所以回头,却看到一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年轻男人,对方三两步就到了她跟前,板声问:“你是黄万春的母亲吗?”
赵嫂子心头一跳,缓缓朝下点头。
谁知,不等她开口询问,年轻公安就说:“那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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