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马车行至府门前。几个奴仆连忙停下手中扫帚,垂首而立,恭迎主子回府。
旺顺忙上前为二爷撑伞,裴铎外罩件玄黑氅衣,大步迈入内。
厅内炭火旺旺。
老太太早早地便在正厅内等候孙儿,她早几日前便得知朝廷要出征之事,手中不住地捻着佛珠,口中喃喃自语,这几日,她皆是在为裴铎念佛号祷告。
正自等候间,外间阵脚步声传来。
裴铎甫一入内,便即一掀衣摆,双膝跪地:“祖母安。”
他拱手:“祖母卧病,孙儿未曾前来照看,孙儿不孝。”
这一跪,顿令老太太面色骤然大变。
老太太忙起身,一旁的陈妈赶紧上前,急声道:“二爷,您这是做甚,老太太心疼您在京中周旋、忙碌还来不及,怎会怪您。”
裴老太太亦道:“快起来,快起来。”
裴铎这才起身,裴老太太一脸疼惜地拉过他手,轻拍拍道:“你这孩子,在祖母面前还这般多礼做甚?你遣来的御医为祖母看过了。祖母无碍,你且宽心。你让人捎来的那些养生补品,祖母也一一用了。你的这一片孝心,祖母看在眼里,疼惜在心里。”
裴铎扶着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问起了朝廷出征之事,裴铎对此倒也不意外。
裴铎沉声道:“祖母,您且宽心,孙儿心中自有分寸。”
她的铎哥儿自幼便聪颖过人,未及弱冠便毅然独挑大粱,奔赴战场,凭借一己之力,重振国公府荣耀。对他,她向来都是宽心的。
老太太眉眼慈祥,静静地看着孙儿,心下却叹了口气。新帝令铎哥儿上战场,又让她们这些剩余的裴家人进京,无非是存了制衡、留人质之意。如今,新帝初立,根基未稳,对这功臣之家便有了诸多猜忌。
老太太忍不住再次嘱咐了句,务必万事小心,裴铎恭敬地应“是”。
出了门,行于回廊之上。
裴铎大步向前,忽地止住脚步。旺顺亦跟着停下,满心疑惑地抬头望去。
“不必再找了。”裴铎淡淡道。
旺顺一听,立刻反应过来二爷之意。二爷这是不准备再寻采芙了?旺顺左思右想,不禁抬眼偷偷觑了觑二爷看似毫无表情波澜的面庞。
怎么看,二爷都不像是不准备再寻人的模样。
旺顺的猜测确是对的,裴铎又怎可能不继续寻。
只不过没必要光明正大地去寻,她那般喜欢逃,那便让她暂且逃个尽兴。待她放松警惕之时,便是他收网之际。
裴铎冷冷扫视了一眼那冷清清、无一丝人气的院子。
她当真成功地挑衅了他。
把他的尊严一点点地往脚底下踩。
军营中,张灯结彩。
元太子幼子前来。
营中道路皆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旁士卒精神抖擞,守卫森严。宴会场地上,早已摆好了一张张八仙桌。
营帐外,
姜宁晚正与一群人围聚一处。几人起初聊些稀松平常之事,渐渐地,话题变得严肃起来。
“要打仗了。”一人道。
姜宁晚瞥了那人一眼,手心不自觉地紧握住。她抬起头,轻声问道:“大人要前去?”
那人却摇了摇头,道:“大人应当不去。”见姜宁晚着实好奇,他又继续道:“我也是听闻而来。大人是一年前来此,且还并非自愿。刚来时,整日念叨着要离开,似是要去寻什么人。但这是军营,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大人不得不留下来。”
“大人后来立了功,立了功便有赏。此次大人便写信上传,说了自己要离开军营,恢复自由身之事。”
姜宁晚在一旁,并未出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人亦点了点头,道:“离开也是好事。大人这般骁勇善战之人,在此处也真是埋没了。”
“你别胡说,当心招来祸端。”有人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紧张地瞥了眼四周。
那人只撇撇嘴,压低声音道:“我可没胡说,你们且瞧瞧,现如今那个元太子的幼子可是个有能力的模样?”
夜色渐深,
宴会场中,渐渐安静下来,人都散了。
营帐外,夜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巡逻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动,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马嘶。
姜宁晚手捧醒酒汤,来到主帐前。
沈煜酒量很差,几乎一杯就能倒。
酒后会很难过。
这里头有山楂,切成薄片,入汤后,增添几分酸甜,能助消化酒食。
来到主帐前,她轻轻掀开一条缝,而后小心翼翼地入内。她的脚步极轻,生怕惊扰到了里头的人。
入帐后,她先四处张望一圈,未见到人,随即慢慢行至小几前,将手中的碗轻放下。
正欲转身之际,腰间忽地被一股大力禁锢住。她霎时瞪大了眼睛,内心陡然升腾起恐惧、慌乱。
未来得及伸手反抗,脸就被一只大手攥住,唇被堵住。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唇上,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姜宁晚“唔”了数声,声音微弱、颤抖。
熟悉的恐惧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紧紧包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昏,视线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何人、何物。
她一味地沉浸在曾经被欺负的场景、阴霾中,不堪的一帧帧画面如噩梦般反复重现,似利刃,一下一下刺痛她的神经。
整个人下意识地僵愣在原地,双腿如灌铅般,难移动半分。
呼吸愈发困难,浓烈的吻逐渐变得湿润、深入。衣摆掀起了一角,肌肤相接的那一刹,姜宁晚如遭雷击,瞬间,使劲地挣扎起来。
双手不住地拍打,口中呜咽声愈发大,泪水如决堤般,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害怕……害怕……
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当缩头乌龟,刻意去忘记那个人给她带来的阴影,忘记她曾经如何与那人虚与委蛇、如何艰难地逃出来。
现在,她又被迫重温噩梦一般。
“宁晚,宁晚……”
吻她的人好似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动作轻柔起来,吻轻柔地落在了她额间。
姜宁晚愣住了,双眸睁得大大的,一瞬间,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一如记忆里的熟悉模样。
黑眸如曜石,温暖、明亮。
泪水流淌地愈发肆意,好像要将所有的委屈、不安、难过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
熟悉的气息、温柔的动作,姜宁晚愣愣地立在原地。
光影摇曳间,影影绰绰。
烛火跳动,噼里啪啦。
元席浑身肌肉紧绷,头疼得厉害。
他抬掌摁了摁眉心、太阳穴,极力克制自己,待他清明片刻,即刻目光一扫,霎时怔愣了瞬。
元席是个男人,他知道自己的反应,盯了一眼,片刻,便收回视线。
姜宁晚亦在此时清醒过来,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
动静窸窸窣窣。
姜宁晚坐起了身,她安静地盯着一旁跳动的烛火,烛火暖黄、温暖、明亮。
外头冷水从头灌下的响动,一声大过一声。那声音在冷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头。
夜,愈发深了。
外间雪花窸窣落下,飘飘扬扬。
裴府,雪夜。
朱漆大门紧闭,府墙高耸,积雪静静堆积,偶有寒风吹过,卷起些许雪沫。
几处亭台,孤立于雪中,飞檐上挂着冰棱,晶莹剔透,却更添寒意。
旺顺守在院子中,不住地跺脚、来回踱步,这天气,在这儿待着简直冷死个人。但又牢记着老太太的吩咐,不得不时不时偷觑一眼正堂方向。
第56章 我会对你负责
虽铎哥儿回府之后, 并未言及采芙之事,然老太太心中到底对此事存了疙瘩,懊悔不迭。早知此女这般犟性, 她断不该送至铎哥儿身旁,平白折了铎哥儿颜面, 还使得铎哥儿与向氏母子之情愈发淡薄。
采芙既去,便也罢了, 世间女子何其多,再寻几个便是。
旺顺守于外间, 竖起耳朵, 听了半晌动静, 见不似前几回那般, 心中便冒出些许期待, 莫不是这回事成了?
正堂内, 炭火升腾, 澄亮暖黄。
裴铎紧攥酒杯, 饮了几口冷酒,面上神色难测, 不知是满意亦或不满。旋即,他将酒一饮而尽, 转身单膝向上, 入了榻。
榻上人娇娇怯怯地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秋波频送。
裴铎半眯眸,上下打量几番。肤白皙, 鼻子小巧,唇色红润, 他视线寸寸下移,眸色愈来愈深,愈来愈不耐烦,忽地,他攥起身下人的脸,手劲愈发大了起来,女子吃了疼,却不敢呼痛。
“出去。”裴铎不耐地甩开手,翻身下榻。
女子正欲伸出去伺候的手顿在原地,闻此言,登时瞪大双眸,满是错愕。尚未待她反应过来,便听得面前浑身冷肃的男子朝外喝了一声。
“把人带出去。”
很快,旺顺一副“果不其然”之态,快步而入,赶忙带着一脸茫然的女子出去,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了。
屋内安静下来。
裴铎摁着发疼的太阳穴,烦躁地倚在榻上,大掌抓过一旁的酒壶,径直仰头,大口大口吞咽着冰冷的酒水,喉结上下急剧滚动。
俄而,“砰”的一声,酒壶摔在地上,碎成了渣子。
旺顺在外头,陡然打了个激灵。他也头疼,他该怎么去向老太太交代?
积雪已有数寸之深,踩上去结实厚重。
天愈发冷了,
姜宁晚搓了搓手,弯着腰,神情专注,双眸在雪地中来回扫视,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棍,轻轻拨开积雪,
她在找雪莲。
雪莲一般生长在高山雪线附近的岩缝、石壁、冰磺砾石中。
她呼了口气在手心上,然后捂了捂脸。
找了半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诸事都不顺!姜宁晚颇有几分沮丧地直起了身。
沈煜是笨蛋、大笨蛋。姜宁晚不住地用树枝戳着积雪,雪簌簌地往下落。
想起那晚之事,她就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由分说地摁着她亲,事后,却面无表情地道要对她负责,眸子是冷的,语气亦是冰冷的,看也不看她一眼,似是她要挟他一般。
扔了手中的树枝,姜宁晚耷拉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简直就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姜宁晚拍了拍手上的碎雪,起了身,方一抬视线,她生气地扭过了头,越走越快。
身后却没了动静,
姜宁晚忍不住顿住脚步,不经意地转过身,方才那个高大身影已经调转了方向,她皱了皱眉。
“嘶!”
一声轻呼,雪地里头多了个跌倒的姑娘。
姜宁晚揉着脚腕,半垂着眸子,余光瞥了眼前头的人。
他走过来了。
姜宁晚眉拧得更深,眼眶都疼红了。
她悄悄地抬起头,他的步子却愈来愈快,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走过去了!
姜宁晚手也不揉了,眼眶是真得红了。
雪地上砸出了两个小坑,头顶上方忽地传来了声音。
“起来。”
姜宁晚别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睛。
元席皱着眉,看着她坐在雪地里,手冻得通红。
他方才不是不管她吗?姜宁晚擦干眼泪,抬起了头,正见她眼前伸来一截树枝,他目光催促着她,她看得懂,这是示意她抓着树枝起来。
姜宁晚径直抬起视线,直直望向面前的男人。
“脚崴了,疼。”她自己起不来。
元席眉眼下压,冷硬的面容紧绷,他盯着她半晌,方才俯下身来,嗓音沉沉道:“崴脚了?”
“疼?”
他的视线寸寸审视她,姜宁晚回视他,坚定道:“疼。”
话落,方才还避她如蛇蝎、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人猛地蹲下身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大掌径直攥了她脚腕。粗糙掌腹与她肌肤相接的那瞬,姜宁晚愣了愣,下意识地用力缩回,却动弹不得,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挽起了她裤脚,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他滚烫的掌心覆在上面。
脚腕处很白,无一丝红肿迹象。
姜宁晚抬起头,正对上元席深不见底的黑眸。
她抿了抿唇,他的目光中明晃晃地晃过“你说谎”三字。
姜宁晚用力地缩回脚,径直起身。
“我会对你负责。不会食言。”
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姜宁晚脚步微顿,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就走。
雪花簌簌地落下,
元席立在原地,黑眸里辨不清情绪,掌心无意识地收拢。虽不知为何,但她应该是生气了。
姜宁晚不肯再出门了,连羹汤也不送过去了,只一味地躲在屋子里,时而趴在窗口,瞧外头的雪景,时而搬着绣凳,坐在门口缝补衣裳。忙碌一点,就不会想起烦心的事情。
用过午膳,
姜宁晚照旧回了屋子。
她视线顿了顿,小几上摆着个四肢短小的木雕小狗。
双耳竖起、眼睛圆溜溜,嘴巴微微张开,露出截小舌头,看起来憨态可掬。
他送这个做什么?哄她?
姜宁晚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径直取了针线,绣了一会儿,她复扭过头,越看那只狗,越觉得憨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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