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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停下。
果然如此。
它砍不死，分裂的身体只会分化成新的生命，分裂的躯体越零碎，新生的妖物就越多，只有用火烧，方能消除干净。
而另一边，长剑也带着火焰焚烧了另半截妖物。
剑归鞘，姜梨转身向龙镇深处走去。
这一路上，她遇到了许多如此的妖物，纷纷用火烧灭。
金光撒在露出尖尖角的悬崖上，她抬头望去。
斗转星移，一切已物是人非，而这处悬崖亘古不变地屹立在此处，她似乎能看见数万年前的那个少女和小沙弥坐在这里依依不舍地道别。
不料这一别竟是永别。
她压下心头的思绪，继续往前走，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巨大的法阵笼罩在此处，正是它隔绝了所有气息，因此姜梨刚到此处时以为这里空无一人。
一踏入，法阵泛起阵阵涟漪，这是属于佛子万谭的力量。
扑面而来的风像是冬末春初的软和微风，温和得像是能包容万物。
同外面的寂静不同，里面热闹得有些喧杂，佛修们步伐匆匆，百姓们坐着谈笑。
姜梨的进入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一个面容和善的佛修似是早已等候，迎了上来，恭敬地道：“公主。”
姜梨顿了一下，沉声道：“现在什么状况？”
“西通州远离中心，伤亡很少，但妖物猖狂，比较难缠的是蚓藤，想必公主你也遇到了。它们宛如蚯蚓，砍不死反而能断肢重生，后来佛子发觉应当用火烧后解决了这个困难，但蚓藤的繁衍速度着实太快，其源头来自金龙族埋骨地，佛子便让众人进入法阵，而此刻——”
佛修话语一转，神色复杂，语气诚恳，“佛子孤身进入此处，多日未出。若公主无要紧事，烦请一探。”
虽然来过龙镇多次，但姜梨还从未进入金龙族的坟冢，一来这是金龙族的地盘，她贸然进去不方便，二是她在龙镇留下的回忆并不好，向来都是来去匆匆，不曾驻足停留。
姜梨垂头。
少女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裙摆摇曳得有些急促，像是层层叠叠的燃烧艳花。
约莫半柱香后，姜梨到了入口。
坟冢的大门并不显眼，它被无数普通绿藤包裹着，密密麻麻的藤蔓挤满每一个缝隙的场景有些可怖。
如春风般温柔的金光覆盖在入口处，这是独属于佛子的仙力。
她伸出指尖，试探地点了一下，金光没有拒绝她的进入，于是她没有犹豫，直直地穿过大门。
法阵微动，少女的黑发随风轻扬，而后乖顺地落在背上。
一进入，场景瞬息转变，地上是一层厚厚的尘土，巨大的金龙白骨矗立在空地上，地面上堆满了褪色陈旧的珠宝。
这里很安静，看不出问题。
姜梨紧绷的下颚微微松缓，她放下反握的长剑，刻意将剑头划过地砖。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在这片空旷的大地上回响。
她屏气凝神，别说动静了，就连半点蚓藤的影子都看不到。
同样地，她也没察觉到佛子的气息。
金龙的白骨已经风化，脆弱到一碰就会碎成齑粉，姜梨自然不会去触碰。
她朝里走去，试图寻找到一点痕迹。
蓦然间，耳边传来细微的水流声，她侧耳倾听，扭头望去。
远处有一个湖泊。
姜梨轻咬下唇，一个闪身到了湖泊前。
湖水蓝得像一个沉重的宝石，无风扬波，水平静地流动着，泛起波澜。
不假思索，她含着避水珠跳了进去。
湖里果然有乾坤，水流的波动是因为湖底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隧道，姜梨游了过去。
隧道又深又黑，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一个微弱的光点。
她化为小黑鸟，叼着同样变小的避水珠，谨慎地朝里游去。
当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湖里后，水面陡然一震，而后恢复平静。
第41章 出来
姜梨从水里钻出来, 收起避水珠后，向四周打量。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寥寥无几的巨树伫立在平原上。
巨大的红日半垂在低空, 近得宛若触手可及, 日头很晒, 烤得土地微微干裂。
这里不是她所在的时代, 这里是远古时期，或者说更早些。
地底传来“吱吱”的声音, 一条瘦弱的黄色小蛇从土壤的裂缝中钻出, 它贴着碎石，稍显倦态地游动着。
姜梨往旁边走了一步，避开了它，鞋底没有踩实感。
她是一团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虚影。
动物都看不见她。
耳朵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几只黑色的小鸟从薄云中飞出, 落到了树冠上歇息，过了会又继续赶路。
三五成群的动物或快或慢，都朝着同个方向齐聚。
姜梨顺着动物汇聚的地方走去。
尽头是一棵古树, 密密麻麻的动物围绕着它, 上面坐着稍显稚嫩的神。
祂坐在粗壮的树枝上, 如同绿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被日华一照，显得璀璨夺目。
神单手扶着树干，两条腿悬空晃着, 绿色如丝绸般柔软的华服随风飘荡。
祂若有所思地盯着树下的动物。
这些动物未开灵智，依赖本能地抬头仰望神, 目光孺慕。
如蝶翼般纤长的睫毛轻眨，祂一副略有困扰的样子, 另只手从左比划到右，又从右比划到左，最后悬在半空几息，点了三下。
分别是一只黑鸟、一头白虎、一只乌龟。
它们被暖融融的神力裹挟着，浮在半空，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只是钦慕地望着神。
神托腮，指尖轻搭着脸，仔细地打量着剩下的动物，举措不定。
正当祂打算就此作罢后，衣摆处传来动静，一条纤细的黄色小蛇不知何时爬了上来，它吃力极了，两颗淡黄色的眼瞳仰望着神，尾巴尖旋起，轻轻地勾在祂的衣服上。
神饶有兴味地伸出手指，小蛇立即亲密地缠上，把头蹭在祂的掌心里。
它垂下头，遮盖住眼中的熊熊野心。
神了然。
“贪婪得可爱，”祂轻笑，手指捏着蛇的尾巴，满不在意地摇晃，自言自语道，“居然是一条贪念满满的蛇。”
黄色的小蛇被神力送到半空中，它扬起光溜溜的脑袋，蛇瞳紧紧地锁定着神，流露出一丝渴望。
白虎刨爪，有些迫不及待；黑鸟一动不动，目光澄澈；乌龟蜷缩在龟壳里。
神抬起手臂，一截白藕似的胳膊被光照得熠熠生辉，好像价值连城的玉石。
尘土悬浮在阳光下，在神的映衬下尽也显得美丽异常。
四个动物愣愣地望着祂。
“贪、嗔、痴，”神浅笑，一举一动无不魅惑，从蛇指到白虎继而小鸟，直到乌龟，祂的动作停下，蹙眉，稍有苦恼的样子。
随后，如同发现了什么，神惊奇地“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倒是奇迹。”
乌龟身上带着一丝细微的法则，渺小却宏大，这是可以窥探未来的力量。
祂看向前方的红日，那是世界的尽头，呢喃着，“是你选出来的吗？”
没人回应祂。
四个动物被绵和的神力包裹，陷入沉睡，剩下的动物景仰着它们，心中空落落的，似是知道从此它们将和自己天壤之别。
红衣少女坐在树冠上，她静静地遥望神，看着四大神兽的起源。
蓦然间，神转头，骄阳落在祂的身后，亮晶晶的发丝随着突如其来的动作在空中舞动，祂勾起嘴角，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宛若这世界上第二个丽日。
姜梨没有动。
少女微扬洁白的下巴，红裙被风吹得像是将要展翅高飞的蝴蝶，她的眼眸似是沉寂多年的冷潭，安静得没有波澜。
他们隔着嫩叶的缝隙相望。
仿佛只是被动静吸引，即刻，神转过头，慈祥地看着底下的动物。
时过境迁，姜梨坐在树冠上，眼前的画面却在迅速改变，世间在慢慢丰满，一切似是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这一切只是水月镜花。
不知何时，神的心脏开始疼痛。
祂表现得不明显，但姜梨熟稔神的每一个表情。
祂在疼痛。
神把自己的心脏藏在了无边无际的海水里，那颗浩大无比的心脏、那颗每时每刻都在跳动的心脏、那颗充满力量的心脏变得虚弱至极。
它很疼。
如潮的海水涌来，柔软的海波荡漾着，填塞着少女衣裙的每一寸缝隙。
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袖口，望着海水深处的那颗心脏开始溃烂。
浓黑色的液体散荡在洋流，把海洋染得发黑。
是那股烂熟于胸的恶臭味。
魔族就此诞生。
她看见了跌跌撞撞的神。
神还是那么美丽，面容的苍白为祂更增添了几分美色，如同一件的精美的瓷器，只是——
那双宛若浅浅金辉、古井无波、充满神性的眸子碎掉了。
这不是神会出现的情态，但确实出现了。
狡猾的魔族四处分散，朝着各个方向游去，神无力地倒在破烂不堪的心脏前。
随后一座域出现了，它完全地包裹住心脏，紧密地堵住了流窜的魔。
这是宁梦仙域。
神消失在其中，消失前祂远远地观望着自己建造的尘世，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怨恨。
那个在浩瀚混沌中诞生的绿点，在孤寂中捏造万物的变成神的绿点，最终也落入凡尘，跌下神坛。
海水浩荡，鱼优雅地摇摆着尾鳍，姜梨抬头，上方是一头巨大的胖鲸鱼，它摇曳在水波里，惬意地横穿海洋。
魔族的源头被止住后，腥臭的黑水消失，一切恢复了原来宁静的模样。
但姜梨知道，这只是表象，底下已然裂开了一条条无法修补的裂缝，不知何时爆发出来。
她向前走着，走出海水，走过陆地，最后走到硕大的赤日前。
她穿过看着灼热实则虚幻的滚烫的炽焰，来到了另一边。
风化的龙骨残缺，仅存的白色的骨头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勉强能看出曾经一方霸主的痕迹。
而更远处无数蚓藤团在一起，黑压压地缠绕在一个雕像上。
它们狰狞地抢夺，完全没有注意突然出现的姜梨，粗壮黏滑的躯体紧紧地绞着同类，势必要争得你死我活。
红衣少女指尖微动，一点火焰落在蚓藤上，很快，火势增大，吞没了蚓藤，草木灰淋淋漓漓地撒落，他们争抢包围的东西也露出了真面目。
是一座泥塑佛像。
佛像残破不堪，横眉立目，面容破损，露出里面的红泥。
一个丁点大的绿意从佛像体内钻出，飞到姜梨的面颊旁，友好地蹭着她。
她垂目，轻轻地抚摸它。
墙壁突然颤了下，一层土灰掉落。
姜梨立即向扭头望去，与此同时，一阵剧烈的坍塌声从身后传来，与之伴随的是男人沉闷的咳嗽声。
这里太过狭窄，不能用仙术。
想到上方群聚的凡人，姜梨收回伸出的手指。
不过几个呼吸，一片扬尘中，一身灰烬的佛子扶墙走了出来。
他有些狼狈，像是在草木灰里翻滚了一圈，衣领处袖子口都沾染上蒙蒙的灰，甚至鼻尖上也点上了一点。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他比起高高在上的佛子显得愈加亲切。
见到姜梨，万谭有些诧异，他蠕动双唇，仿佛想说什么，但还未等开口，洞穴深处又传来低沉的轰鸣，头顶的岩土如蜘蛛网般的裂开，看上去十分不妙。
“走。”
男子的声线沉稳，甚至来不及给自己施一个净术，抓住姜梨的手速速往前跑。
红衣少女当机立断地跟着，她回头，乌黑的发丝划过红润的唇，划过白嫩的面颊，她看见——
无数架被蚓藤攀附的金龙白骨摇摇欲坠，在一阵又一阵火焰中东倒西歪，最终被冲天的火舌吞没。
他们牵手在火光中奔跑。
万谭的手干燥温暖，洞穴在身后飞速地坍塌，飘扬的红裙像是振翅的蝴蝶，姜梨没忍住，看向了他。
男子的下颚线紧绷，鼻骨高挺，上面还沾着一块灰尘。
他们如同先前数次在凡间般奔跑。
只不过当年那个小沙弥和小姑娘都长大了。
出口的光越来越亮，他们同时踏了出去。
浮沉漫天，洞穴被彻底堵住，再也不会有蚓藤。
洞穴没有完全坍塌，一切都恰到好处。
两人灰头草面，万谭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神情宛若当年那个笨拙稳重的小沙弥，如今不过等比例放大。
望着他的样子，姜梨两眼弯弯，倏然笑了。
“蚓藤借助了金龙白骨的残存的神性疯狂繁衍，本体有点难缠，”万谭开口解释，看向姜梨，被她的笑容一愣怔，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来的已是尾声，已经解决掉了。”
“嗯。”
姜梨突然意识到两人还牵着手。
她把手抽了出来。
一眨眼，净术闪过，两人恢复了整洁，如同初见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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