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试了两次也没从何楚云的眼中瞧出对他的异样来。
想必是人家在京城什么人物都见过了,如今看他一个从猎户手里接回来的小子能有什么特殊的。
他更不甘心了。
这何楚云对他毫不动心,让他每天辗转反侧,日思夜想。
为了让这个何楚云看上自己他可谓动了十足的心思。
敏州花灯会,他又出来了。
邓意潮跟在两人后头,时不时地还能看见何楚云伸出胳膊指着街边的花灯,轻笑着说着些什么。
他顺着何楚云伸起的胳膊,望到了她的指尖。
京城来的小姐,都是这般……这般娇贵嘛……
娇艳又高贵的国公后人、大家小姐,这是他在北洲时想都想象不到的女子。
他紧紧盯着她葱白似的手指瞧了半天,想着这只手的触感。是不是比水都柔。
他走在后面,低着头,面色变得愈发难看。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人什么都能有!同是兄弟,那个人就是在亲爹的疼爱下长大,而他却被山中猎户捡去吃苦受累这么多年!
他不能让病秧子顺利地娶了这女子。
这晚,他就这么跟在何楚云身后,跟了半个时辰。
他已经记住了何楚云衣裳后面的纹路,记住了何楚云走路的姿势。记住了她喜欢买什么物件儿,记住了她在哪家胭脂铺门口停顿得久。
有一盏灯,她摸了两下却没买。
鬼使神差,他上前给卖灯的贩子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买下了那盏兔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像一道恶魂一样跟着她。
后来只觉得心里涌起的海浪越来越高,让他禁不住开了口。
“嫂嫂!”
真是令人作呕的称呼。
第15章
待邓意潮手指能灵活些了,喜灵接过他递还的汤婆子,随后被何楚云派走去寻走远的吴铭慧,告诉她该回了。 喜灵得了命令便提着已经变凉的汤婆子离开。
邓意潮搓着自己冰透红肿的手掌并着吹气。双脚快步地在地上跺着,仿佛方才倒在冰凉的地上汲到的冷气才传进身体里。
尽管失了颜面,邓意潮却并未显露出羞愧之色,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倒是开朗。
何楚云看着从地上滚起来耍宝的邓意潮,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我与邓公子真是有缘,哪里都能碰见。”
邓意潮搓了搓手,拾起地上的兔灯。一脸无辜地看着何楚云,反问道:“什么?”
何楚云也不再与他废话,直截了当:“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尽管他们几次相遇都看似偶然,可何楚云就是感觉有什么蹊跷。且他不明不白的态度由不得她不禁心生疑虑。
邓意潮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抬起手中的兔灯,“嫂嫂真是好眼光,潮儿自然也想了解了解。”
何楚云哪里记得住他手里举的是自己随手摸过的灯,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问道,“了解什么?”
邓意潮笑着解释:“潮儿是说,嫂嫂是我邓家未来的家主夫人,而且兄长又十分中意嫂嫂,我自然要好好了解了解一下嫂嫂,看看兄长的眼光如何,免得兄长将来吃了闷亏。”
何楚云听后嗤笑一声,心想这邓家她还真看不上。
不过美人嗤笑却毫无酸泼之意,别有一番风情,尤其她气质清雅,更显得风姿绰约。
“你二人倒手足情深。”
怪不得薛家寿宴那日他对自己如此无礼邓意清也没有出声制止,看来是对这个胞弟十分宠爱。
他对自己兄长也是一腔赤诚。
邓意潮没有否认,眯着眼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与兄长,不分彼此。”
何楚云假笑回道:“你兄弟深情厚谊着实让人羡慕。”
这邓家兄弟可真是讨人厌,一个粗俗不堪的蛮子,一个寡淡无味的病秧子,倒是混到一块儿去了。
这时,喜灵带着满脸笑意、玩得十分尽兴的吴铭慧回来了。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双手提满灯笼的小厮。
何楚云像是找到由头,轻悠悠对邓意潮说:“我与吴妹妹家训严格,该回了。邓公子自己逛吧。”
说罢,便提起手中的灯笼踏上石阶走向岸边。
何楚云越过邓意潮身前,还带起一阵掺着冷意的馨香。
邓意潮轻嗅了一下,胸脯起伏,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身后轻声说道:“等你做我邓家的家主夫人,嫂嫂。”
何楚云听到了,但是懒得回头再敷衍他,脚都没顿继续上去了。
这邓意潮真是莫名其妙,说他是颠公都是夸他。
感情这两回是帮他兄长相看未婚妻子呢。
他当自己是媒婆?
何楚云背对着他暗自嘲笑,然后柔声对走来的吴铭慧道:“妹妹怎地买了这么多?”
吴铭慧搀上她的胳膊,笑盈盈地回答:“是我解灯谜赢的,这还不算多呢,好些都叫我发给路边的小童了。”
两人聊了两句邓意潮才跟上来。
他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对吴铭慧说道:“吴家小姐真是聪慧又心善。”
他似乎特别会笑,比寻常人笑得好看。
灿烂蓬勃。
吴铭慧这才瞧见邓意潮,暗想这人竟还没走。
这人举止虽然无礼,让吴铭慧有些接不住,但他一身快性,既没有得罪她,还顶着如此俊朗的面庞夸赞了她,让她不免有些羞意,“啊,闲情罢了。”
随后搭上何楚云的臂弯,微微垂首,道:“姐姐,回吧。”
邓意潮也接:“我也该回了。对了嫂嫂,这个给你。”说罢将手里的兔灯塞进何楚云手里跑开了,边跑还边回头抬高一只胳膊用力地朝两人挥着。
“嫂嫂!吴家小姐!路上当心!”
好像今日经历了何其快乐的事情。
他声音依旧清朗,如今晚初遇两人时那般。
他背后烛光点点,错落着摆着一些过路人。逐渐消失在黯然的人群中。
何楚云握着这兔灯的木杆,还能摸到男子的体温。
侧过头见吴铭慧有些失神,便知吴铭慧动了心思。
何楚云真不知道这蛮夷之地回来的人有什么好的。
随口问起她都解了什么花灯,吴铭慧听了这个便回过神,还来了劲头,开始给她讲起。
两人谈笑着离开了长华街,分别时,吴铭慧还一脸依依不舍地对何楚云说:“姐姐,妹妹改日去你府上寻你。”
何楚云笑着摸了摸吴铭慧的鬓边发,道:“好。”
说到底,她对这位吴家小姐还是存了几分真心的。
街上还热闹着,两人却已各自归家了。
何楚云好久没在外面待上这许久,今晚有些冻着。
她上了马车,喜灵给她手里塞了热乎的汤婆子也没缓过来。车上不能燃火烧水,汤婆子没一会儿就凉了,离了长华街也没了酒楼能让喜灵换热水,是以她招呼着外面的夏满快些赶路。
夏满见主子受了冻,也卖力地挥着马鞭想赶紧回府。
待回了院子,喜灵赶忙伺候何楚云进了屋子,随后立刻命人烧一壶热姜茶来,又让人在屋子里多添几盆碳火。
何楚云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塞着汤婆子,腿上脚上都裹着厚软的棉被。
被这碳火熏得有些呛眼,她让喜灵将窗子开了个小缝。
这扇窗对着她的后院,后院的廊庭就是她平日赏景的地方。
窗子打开,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借着外头昏暗的灯光,何楚云见到了一道身影在院子里,像是在做活儿。
她刚想问问喜灵,便想起了这人应该是自己走之前惩罚其在这儿清雪的那个马奴。
屋子内的烟味散了些,何楚云自己抬手合上了窗,不甚在意地对喜灵说:“让外面那个马奴进来吧。”
喜灵却也是才想起来后院的奴隶,闪着眸子‘哦’了一声,就去唤人了。
雪来晃晃悠悠脚底虚浮着走了进来。本想恭敬地给女主子叩礼,但实在失力,一个没稳住就瘫坐在地上。
刚一倒地,他便知自己此举不妥,连忙撑着身子跪正,给女主子叩头行礼。
他叩完礼,头没有抬起来,额头依旧贴着地上柔软的毯子。
他将浑身的重量放在额头与前肢,当作休息。
烧好的姜茶来了,喜灵给何楚云倒了一杯放在塌边的矮桌上。
雪来这会有些神志不清,他缓慢地喘着气,一股香气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
这是主子身上的熏香,主子的熏香是名贵香,一旦沾染久久不退散。
上次在马车上主子赏他糕点吃还有赏他酒喝之后,直到入睡,他都能闻到身上的香味儿。
那两晚虽然他的床铺被人泼了水,但他睡得却格外安稳。
味道是主子将手放在他面前时沾染上的,若是能再靠近主子一些,这味道岂不是会染得更多,能更加浓郁、长久地留存于他的身上。
这般,在院子里的其他下人欺辱他过后,他就能时常闻着主子身上掉落出来的熏香安心入睡了。
可他不敢再靠得更近了,他不忍主子粘上他这等下贱之物。
此刻香气仿若安神香,他闭着眼,昏昏欲睡。
“抬起头来。”
雪来被惊得一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在主子面前失礼了。
他偷偷清了清嗓,恭敬回答:“是,小姐。”
雪来仰起头,看向倚靠在榻上的女主子。
何楚云捧着杯子,将热茶送入口中。那温热的茶水缠过她的舌头,顺着喉咙被她轻轻吞咽下肚。这姜茶好过良药,暖意顿时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雪来的眼已经看不清人,女主子的脸虽模模糊糊,但依旧牢牢刻入他的双眸。
何楚云满足地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喜灵赶紧端起茶壶重新为她添茶。
她喝了茶舒坦了些,斜倚在软榻上,一只胳膊弯曲撑着头侧,瞥了一眼地上的马奴。
“你很听话。”她说道。
雪来进了屋子后,双颊开始迅速变红,眼神也逐渐涣散。
他几乎凭着本能回答女主子,“小姐之命,雪来岂敢不从。”
何楚云想起今日在河灯中写的祝愿,问道:“你会写字吗?”
雪来摇摇头,“奴不会。”
何楚云并不意外,“做奴隶的,都不曾习字?”
雪来僵硬地点点头,“是,小姐。奴籍之人无权习字,若是被发现私下学字,主人家将奴隶送官乱棍打死也是有的。”
何楚云了然颔首,“竟是如此。”随后又叹了口气,“那可惜了。”
有时她想对锦奴说的话不想让夏满与那龟儿子宝勤知晓,可奈何锦奴不认识字。
如此,只得两人相见时亲自说来了。
还有,若锦奴真会写字,她还能叫他习俞文锦的笔迹写信给自己。
何楚云还要打听什么,就听扑通一声,面前的雪来如同碎石散落在地,没了意识。
喜灵上前俯身瞧了瞧雪来的脸,对何楚云道:“小姐,他应该是累着了,染了风寒。”
何楚云眉头轻蹙,几根手指轻轻遮在鼻前,道:“抬出去吧,一会儿端盆艾草来烧,驱驱浊气。”
喜灵道了声‘是’,随即走到外间唤来几个洒扫的下人将他抬走。
那几个下人也像是怕沾染上晦气,手上扯着雪来的身子,头却离得远远的。
抬至门前时,何楚云又对着喜灵嘱咐:“对了,找个赤脚医生给他瞧瞧,莫让他死了。”
这般白白地死了,还怪可惜的。
第16章
被邓意潮一口一个嫂嫂叫得心烦,那个马奴又生了病迷迷糊糊地起不来床。 何楚云要想给自己找点乐子,现在也只能想到琴师锦奴。
翌日大早,何楚云唤来了何度雨。让他叫吟湘坊的人来府上献乐。
何度雨听完哀嚎了几声,嚷嚷着这事让爹知道,他肯定又要挨训。不过最后还是在何楚云轻飘飘的威胁下老实做了。但这次提了个要求,让何楚云给他绣个荷包作为补偿。
他前几日见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姐给那个乐奴绣帕子,他气得很。
何楚云随口答应下来,何度雨才咧着嘴令人去吟湘坊请人了。
她知道锦奴今日没有别的安排,若是何度雨去请,肯定会随着众人一起来。
午后他就能来了,可何楚云的上午还是空着的。
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她令人摆了些新鲜颜色的蔻丹,叫几个婢女给自己的指甲涂色。
她靠在后院廊庭的软椅上,面前是几个瑟瑟发抖的下人。
他们身上从头到脚都被泼了冷水,这会儿还滴滴答答地流着。
天气寒冷,头发上冻得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这几个跪在亭子外面,烤不到碳火,冷风在他们脸上肆虐而过。
然而,谁也不敢伸手挡挡风或者擦擦水。
每个人心里都嘀咕着直发慌,好像面前的娇艳女主子是什么生擒猛兽。
一向温蔼的小姐很少惩罚下人,除了前些日子才来院里的那个马奴。
半晌,何楚云才瞧着手上大红色的蔻丹,慢悠悠地问道:“知道因为什么受罚吗?”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跪在较前面的一个三十多岁略微发福的下人哆哆嗦嗦地叩了个响头回道:“小姐,小的不知。”
何楚云缓缓点头,“嗯,不知……”然后她露出平日那般温和的笑,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你叫什么来着?”
下人跪着蹭到何楚云身前。他跪在主子身前,亭子里屏风隔档的炭火总算让他感到了一丝温度,然而却丝毫不敢放松。
“小的叫刘保。”
何楚云悠悠道:“嗯,刘保,你可知,什么叫私奴?”
下人先是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知道,小的知道。”
何楚云哼笑一声,“那你说说,什么是私奴。”
刘保像是在背什么经文天书,结结巴巴地回答:“私,私奴是独属于主子的东西,买卖去留生死等皆由主子所定。”
何楚云缓缓点头,“嗯,你说的没错,那你可知什么叫独属?”
刘保这下才像是突然想起了见不得的事情,恍然大悟,随后用力地在咚咚叩头。
“小的错了,小的不该私下欺辱那马奴。他是小姐的私奴,惩罚奖赏都该归小姐管。小的错了!请小姐念在小的在府上伺候了这么多年的面上,饶了小的吧!”
他在何家做工好几年了,从未见过大小姐惩罚过谁,说到底他其实并不怕大小姐动怒。他只怕这个时候度雨少爷过来,若是被他瞧见自己惹小姐生气了,还不定要如何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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