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想到这些时日,她都是和裴玉清处在一起吃饭,她这一去肯定是晚饭不回来吃了。吃饭搭子,最忌讳其中一人中途跑路又不告知,她也不想裴玉清特地等她。于是,她道:“我先去和裴郎说一声……”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先前贺裴两人先后从马车里下来,李绣刀看得是真真的,当即就下结论是此二人不是妻夫,就是蜜里调油的未婚小情侣。如今住了客栈却还要分开来睡,一看就是吵架了。更何况,今晚是去逛花楼,这要是一说更得吵架。
李绣刀想,堂堂江湖女郎,在一个男人处吃了闭门羹,就去另一个男人那儿寻温柔乡就好了,何必吊死一棵树上。
经过李绣刀这么不着调的一想,她“哎”了一声直接打断,一把拉住贺问寻,道:“咱们大女人做事,何必事事都要向一个男人报备?时间不等人,去晚了可没位置。”
…这算报备吗?
贺问寻开始寻思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没等她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李绣刀姐两好似地揽住贺问寻,催促道:“走走走!”
第12章 逛楼
黄昏时分,水面游船如织,人来人往地挤在岸边,各色声音络绎不绝,有商贩,有行人,也有负责招揽娘子们的女使。几艘花枝招展的画舫停在湖岸延边上,水波粼粼,倒影涟漪。
从客栈一路走来,人潮涌动,流光溢彩,街边灯火通明,很是热闹。
在贺问寻、李绣刀两人交完酒位费之后,女使分别递给两人一个小木牌,称是待公子们表演完之后,可以将小木牌投给心仪的公子,获得木牌数量最多的则是今夜的当家花魁。
随后,女使引着两人走上一艘有三层高的画舫。
沿着红漆楼梯往上走时,正巧有一身材略壮硕的女郎向下走来,和贺问寻撞了个正着。
贺问寻抬首,与此人视线交汇。该女子五官平平无奇,右眼瞳孔正常,唯独左眼瞳孔成灰色,可见左眼已瞎,且此人锁骨衣襟处有些松散,露出里面一点点的紫斑痕迹。
贺问寻神色自若地移开视线,倒是该女郎与她擦身而过之后,转头盯着贺问寻的背影多看了几眼,眼含诧异之色。
三人一同进入第二层,顿时打开新世界。
甲板上铺着玫红琦色地毯,两侧都摆着檀香木质坐塌,塌与塌之间用的都是镂空竹屏风,纱帘半开半掩。最里面摆了个方形舞台,几名乐师正在台上演奏靡靡之音。
丝竹之声伴着年轻儿郎们的嬉笑声入耳。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年岁不过十六七八的青葱少年郎,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凭栏而倚。
几个儿郎一见新的客人进来,立马一个接一个地腻声喊道:“姐姐,要来弟弟这儿玩吗?”
花门柳户行话,不论女郎年龄几何,一律都喊作姐姐。他们口中的姐姐,自然指的是情姐姐的意思。
贺问寻走的是右侧道,偏靠栏的位置。经过时,一位身着靛蓝色纱衣的儿郎朝贺问寻嬉笑几声,一个暗送秋波飞来,尔后故意将两条长腿交叠斜放,手慢慢地将遮掩腿部的纱衣撩开——
里面果然真的什么都没穿。
当真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只鸟儿探出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贺问寻收回目光。
一股力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袖,正是刚刚那位大胆的儿郎。他微微仰头,面露乖顺,手已经顺滑地溜进衣袖里轻轻捏着贺问寻的手,软声道:“刚刚姐姐什么都看到了,可这都对衡儿没有心思吗?姐姐当真是无情无义,衡儿可是要心碎了。”
贺问寻面不改色,将他的手从袖子里扯出来,道:“把你手拿开,我不好你这一口。记得把裤子穿好。”
两人由着女使引入座,贺问寻坐在榻上,斜靠栏杆,一手支着下颔,垂眸看着水中画舫倒影。
画舫离开岸边,缓缓而动,朝湖中心驶去。湖中已经有很多灯火通明的画舫排在那里,最里面早已搭建好一个高出于水面呈圆形状的舞台。也有一些乌篷船、蚂蚱舟在画舫船间轻巧地来回穿梭。
贺问寻看去,已经有专人用好几根粗绳将船只拉住,以几块大且结实的木板搭在舞台与船只之间,这是为了方便待会要上台表演的公子。
此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但灯火通明,一点都不觉得模糊,甚至是还能透过纱帘,清楚地看到对面画舫中男子们的身影。
不多时,人声鼎沸,嘈杂声音又夹杂着丝竹之乐。
一名女司仪站在花台中央,开始介绍各位公子。被叫到名的男子便会出列,顺着舞台走一遍台步。此次参赛的公子其实也不多,拢共也就七名。
女司仪大声喊道:“有请最后一位,春满楼云瑰公子。”
只见一个面带白纱的白衣男子从甲板处,缓缓走来。宽袍衣袖迎风飞扬,他身姿挺拔俊秀,整个人如同黑夜中一颗亮眼的明珠,引人夺目。
下面有女人叫喊:“我说云瑰公子,这都出来选美了,何必遮遮掩掩?”
另有一人大声附和:“倒不如全脱了好,反正今晚也是要脱的,不如现在就让咱众姐妹们一饱眼福!”
此番言论自然是惹得众人的哄笑调戏。
那位叫云瑰的公子见惯此等场面,并不恼,只是略微俯身行礼之后便走回一开始的位置。
那女司仪咳嗽几声,道:“今晚一共有七位佳人参与此次的选美比赛。众佳人或跳舞或乐器或任何一才艺即可,待表演后娘子们将手中的木牌投掷在贴有佳人名字的木篮即可。切记,一块木牌只能投一人,亦不可一人购置多块木牌,否则所投木牌无效。”
“行了行了,你赶紧的。我是来看美人的,不是来听你这儿啰里吧嗦的。”有人在下面催促道。
贺问寻坐的这个位置委实不错,直面花台中央,轻轻一抬眸就能将表演尽收眼底。
此时此刻,之前在楼下相遇的独眼女郎从贺问寻面前走过,坐在了隔壁坐塌上。
有小侍端上几盘小菜并一壶酒过来,还特意为贺问寻,李绣刀两人的酒盅倒满酒。
贺问寻端起酒盅,轻微地抿一口。此酒入口绵密,略带了微甜感。但她还是从里面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感觉,此酒里面沾染了些催。情药物。这个倒也属正常,花楼里为客人提供的酒水都会掺杂这么些,主要是起一个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的作用。
贺问寻将酒盅放下,反观李绣刀是直接一口闷,又爽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绣刀喝得有些急,衣襟也被酒水沾湿了些:“你怎么不喝?这里的酒到也还不错。”
贺问寻答:“我不胜酒力。你若喜欢,便多喝些。”
此时花台上表演的人是云瑰。他面纱已摘下来,唇红齿白,眼尾上挑,是一个长相妖娆的男子。他已换上一身窄腰长袖舞服,一举一动间姿态万千,妖娆动人。
一甩一扔,长水袖恍若潺潺流水,柔中带刚,腰。肢有力。整个人在月光下更显其风采,将妖娆与清丽结合在了一起。
一舞毕,围观的众人喝彩之声延绵不绝。
薄汗从云瑰的鬓角溢出,他略一抬首正巧与凭栏欣赏的贺问寻视线相撞。遥遥相望中,心跳得有些快,那一瞬间周遭嘈杂的声音彷佛逝去,只剩下轻快的跳动声。
今夜与其留给她人要价争夺,不如自己主动出击觅得佳人。
“娘子。”
贺问寻循声看去,是刚刚还在台上表演的云瑰公子。
他向前走几步,绕过屏风,站在贺问寻身前。现如今他又换了一身淡粉色的宽松衣袍,上绣着精致的玫瑰图案,前胸略有些鼓。
刚刚隔得远,有些没看清楚。现如今离得近,贺问寻只觉得此儿郎胸肌很是丰满发达,窄腰翘臀,浑身散发着熟透了的味道。
云瑰抿唇一笑,眼神发亮:“刚刚与娘子遥遥相望,便觉得有缘之极,特地前来与娘子相会。”
……刚刚来的路上,李绣刀已与贺问寻科普过,进来看表演交的是酒水钱,若要是与这里的公子一度春宵,那是另外的价格,得加钱。若是有公子主动来寻人,那这就是主动来留人的意思。
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她本身就没想要在这里寻花问柳的心思。她就是纯来看个新鲜。
贺问寻顿了顿,道:“刚刚挺多人也看向你,我只不过是众人中的一个罢了。”
云瑰不经相请,便落坐于贺问寻身旁。他身上那股浓郁的玫瑰花香扑面而来,太浓太烈,熏得贺问寻脑袋有些发晕。
…还是裴玉清身上的香味好闻多了。
云瑰眼一瞟,看到矮桌上还满着的酒盅,道:“娘子可是不喜欢这里的酒?”
贺问寻有种不详的预感:“…我生性就不爱喝酒。”
“我这儿倒是有能饮得下喝酒的好法子。不知娘子可愿一试?”
只见他端起酒盅,含住一口酒,微嘟着唇就要凑过来。
他还特意轻矮下身,从贺问寻这个角度来看,还能看到他衣衫里白皙的胸肌。
他缓慢靠近,然后——贺问寻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他额间,用点力将他推开。
“我们两个一面之交,你就要用嘴喂我,公子你太热情了。贺某当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
客栈内,裴玉清看着一桌子上的菜,色香味俱全,两素一荤,尽数都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想来是某人提前和客栈打过一声招呼。
这人真的是,既然特意布置这一桌饭菜,那为何还不来与他一起共餐?
他嘴角微勾,温声道:“烦请将左边客房的女郎喊来此处,就说我在等她一同吃饭。”
“啊?是那个今日穿青绿色衣衫的姐姐吗?”
今夜送饭的是掌柜的三女儿,年仅十四,脑袋不甚灵光,有什么说什么:“她被另一个姐姐拉走了,说要看男子跳舞。今夜很多娘子都到湖边看这个哩!”
语罢,她摸摸后脑勺,不甚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想去看,但是我娘不让我去。”随即她嘿嘿笑两声,便退了出去。
饭菜还是那样的饭菜,心境却被那句话扰得心神不宁,扬起的嘴角已耷拉下来。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素日最爱的豆腐羹,味同嚼蜡,不好吃,没味道。
他烦躁地将勺子往碗里一摔,“叮——”勺子与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吃什么?有什么好吃的,不吃了。
裴玉清起身,将窗户打开一角,夜风灌了进来,但怎么也浇不灭内心的燥火。
第13章 吃醋
男子的额间留下了抹红印,他喉结滚动,将口中所含的酒尽数咽下,但他还是留了点小心思。
在贺问寻面前,云瑰特意伸出舌尖一舔嘴角的水渍,面露委屈:“娘子不想喝酒,那便不喝了罢。”
“只是,”他伸出手,将胸前衣襟扯得再松垮点,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在烛火的照耀下很诱人,道:“娘子刚才的所作所为当真是伤了我的心。自第一眼起,我就心动于娘子。娘子若不信,那便摸摸。”
他贴心地执起贺问寻的手就要往左胸口上贴。
贺问寻可没有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拉拉扯扯、你侬我侬的特殊癖好。她将手收回:“我不信,毕竟做你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爱上客人。”
两次的连番拒绝已然能看出抗拒之意。这要是再纠缠下去,可就要引起客人的不满了。
云瑰自十六岁接客以来,遇到的客人形形色色,但无疑不例外地都会笑纳他的投怀送抱,哪有像今晚被人冷淡推开,还是两次。
此等姝色的女郎怕是再难遇到,纵使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咬唇起身。云瑰特意展露出一副“我快要碎掉”的表情,故作伤心道:“是我叨扰了娘子,云瑰这就起身。”
离开时,云瑰还眼含三分深情三分不舍四分眷恋,一步三回头地踱步慢走,生怕待会漏掉贺问寻的挽留之意。
在一旁充当吃瓜群众的李绣刀连连咂舌,啧了一声,道:“看他对你如此恋恋不舍的样,我还以为你会心软让他留下来。”
贺问寻面露疑惑:“我又不是一个无男不欢的人,还不至于遇见个男人就走不动道了。”
李绣刀被此言噎住,心里疯狂下结论:……好像说的也是,这位云瑰公子和你家里那位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画舫掉头,朝岸边驶去。纱帘被晚风带起,轻扫过贺问寻的脸颊,她透着纱帘赏着夜景。
先前在楼梯处与贺问寻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此时落座于隔壁坐塌上。那女人怀里搂着个小倌,却透过镂空屏风,鹰隼一般的眼神,一寸一寸地扫过贺问寻的脸。
在贺问寻拂开纱帘之际,那陌生女郎率先移开目光,端起酒盅闷了一大口后,转而低头与小倌嬉笑逗弄起来,手已经熟稔地从衣摆下方伸进去,惹得怀中人喘。息连连。
画舫即将靠岸,贺问寻不意多待,向李绣刀告别,后起身离开。
依靠在凭栏上的云瑰看着贺问寻走来,以为是改变主意来寻自己。可当贺问寻与他擦身而过,才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有些不甘,打算靠过去,一声“娘子”尚未喊出,但好巧不巧船身一晃,他一个趔趄,没有抓稳凭栏,又不知从哪飞出一颗圆珠击打在他腰上,云瑰吃痛,身体失衡,向外一栽,整个人向水面倒去。
旁边有男子看到,惊呼不已,“公子!”顿时乱作一团。
见此状,贺问寻脚尖一点,也倒向水面,眼疾手快,立马抓住云瑰的脚踝,直接用力向上一甩,再搂住云瑰的腰身,足尖一踢船身,两人安全无恙地回到船上。
一艘乌篷船从画舫旁驶过,下面有人目睹了这一幕,大声赞叹道:“好功夫!”
贺问寻看去,那乌篷船已经驶远,只能依稀看到一团火红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云瑰紧紧搂住贺问寻的腰,将头抵在她的肩膀处,整个人似是惊魂未定一般地颤抖着。
船上,几个小倌围过来,叽叽喳喳:“云瑰哥哥,你怎么样?还好吗?”“云瑰哥哥刚刚怎么会掉到船外面去呢?”“赶紧将管事的喊来,怎的突然船出事了?”
在众人层层的环绕之中,贺问寻透过间隙,朝那远处还在与怀中少年亲热的女子撇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那圆珠收好。
……
贺问寻回来的时候,已是戍时三刻。
隔着老远,她一眼就看到客栈第三层楼有人正杵在窗户旁抬头赏月。待逐步靠近,发现赏月的人正是裴玉清,她脚步微顿。
似有所感,裴玉清头一扭,就看见心里念叨的某人正站在不远处,应是在抬头看他。
腾的一下,粉红攀上脸颊。裴玉清立马啪地一下将窗户关上,下一刻屋内的蜡烛就熄灭,一片黑暗。动作之迅速,不带任何一丝拖泥带水。
贺问寻:…这咋了?
翌日上午,两人一道用早饭,两碗清粥配上两碟小菜。
贺问寻脸色红润,津津有味地吃着。反观裴玉清,下眼睑处泛着淡淡青色,神色恹恹,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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