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贺问寻醍醐灌顶,是啊,她怎么能将裴郎当作一只牵线木偶呢?
她拿出手帕,温柔地擦拭掉裴郎脸上的泪珠,道:“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不好。那你说,你想做什么?”
裴玉清握住贺问寻的手腕:“我哪儿也不想去,呆在你身边也挺好的。”
贺问寻一怔:“可是我的身边并不是那么安全,会有危险,这样你也愿意吗?”
裴玉清眼角的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你是觉得我会拖累你是吗?你到底将我当作了什么?”
贺问寻有些无奈,又开始给他擦起了眼泪:“我只是担心你会受到危险。我自然是…将你当作了我的朋友。”
她发现了,她对裴玉清流眼泪这件事没有任何办法。
裴玉清薄唇翕动,喃喃:“…原来只是朋友。”
然后,他很自然地俯身过去,双手环住贺问寻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窝处:“我会很有用的,我能帮到你。不要把我推开,好吗?”
贺问寻抬手,慢慢地,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黑发,抚着他的背:“好。”
第15章 拜访
霭霭四月初,新树叶成阴。绿柳周垂,朱红漆色的匾额上印着“百里府”三个大字。
管事女郎接过拜帖,引着一女子和一蒙面男子进入府内。曲折游廊,池馆水榭,池中鱼群涌动,几抹翠绿荷花漂浮在粼粼水面上。
三人步履匆匆,一路穿过抄手回廊,最终在主厅停下步伐。
管事娘拿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略微弯下腰,恭敬道:“家主正在此处等候,还请贺娘子进去。”
“多谢。”
两人走进厅内,正中央会坐着一位年岁四十有余的娘子,此人正是百里家主,百里云。她着一身湖蓝色绸缎衣裙,头戴羊脂玉冠,衣着华丽富贵,但脸带愁容,眼下青黑色突出,嘴唇有些发白。
江凤缨已然坐在右首正下方。今日她身穿绛红色圆领武袍,搭配着放荡不羁的高马尾。然后……
就没其她人了。
啊?难不成天青阁只派出了江凤缨一个人前来?
贺问寻走上前,拱手行礼,道:“晚辈贺问寻向百里家主问好。”
百里云点头,道:“一直听闻龙老有位小徒钟灵毓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位是天青阁的江娘子,江凤缨。”
江凤缨笑了两声:“机缘巧合之下,我昨日就已和这位贺娘子碰过面了。实在是没想到,她就是百里家主口中所说的神医。”随即起身,朝贺问寻拱手,挤眉弄眼:“有缘得很,有缘得很。”
贺问寻还礼,侧身介绍身后的裴玉清:“这位是随我一同前来相助的裴公子。之前寄给令郎所用的沉香丸便是出自这位公子之手。”
百里云见只是一名年轻男儿郎,不甚在意,只淡淡道:“有劳裴公子。还请贺娘子和裴公子入座。”
贺问寻,裴玉清两人一同坐在左首下方。
百里云咳嗽几声,显出了几抹颓废之色,缓慢道:“我膝下就只有奚儿这么一个孩子,因着孩子从小对习武有兴趣,便给他请了师傅。去年,他一时兴起,报名江湖儿郎风云赛,夺得第三,本是荣誉之事,却不曾想会引来今日之祸事。”
百里云一生只娶了一位夫郎,两人恩爱非常,但正夫诞下小儿后便罹患疾病,不过五年就病入膏肓,与世长辞。但她却并未因此续弦,而是独自抚养小儿至今。这么宝贝的一个儿子被一不入流的采花大盗盯上,委实是令人担忧。
江凤缨一脸正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且此次有问寻相助,想必如虎添翼,我定能捉拿此人归案。”
被当头点名的贺问寻坐直身体,立马附和:“凤缨若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当倾囊相助。”
百里云张口欲讲话,又是咳嗽几声,面色潮红。在外候着的管事娘子步入厅内:“该是家主用药的时辰了。”
待百里云离开,贺问寻轻微侧身过去,往裴玉清靠过去,轻声问:“百里家主口中所说的儿郎风云赛是什么?”
裴玉清答:“是一场比武。天下男儿聚在一起,相互切磋武艺,前三名有奖励。”
贺问寻点点头,嗯了一声,身体坐正。
此时,一位长身玉立的郎君逆着日光,站在厅前。他缓缓而来,金色的光洒在他的身上,似是给他渡上了一层披风。
来者便是百里奚。
他五官俊俏动人,褐色的眼眸极衬他白皙的肤色,大抵是受此事困扰,眉微微轻蹙,眼中含了几丝忧愁。但习武让他身上捎带了丝坚韧之意,与衣服上的竹节花纹相得益彰,令人不禁多看几眼。
贺问寻认真地审视他,不带任何一丝猥亵之意。那股熟悉的清香靠过来,她微侧过头去,问:“怎么了?”
“你的眼珠子都快要黏在他身上了,你注意一下,不礼貌。”裴玉清的声音几不可闻。
贺问寻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百里奚步履沉重地略过坐着的三人,待坐到主位上,道:“刚刚母亲已经同我讲过了诸位的身份,但她身体不适,便由我来招待诸位吧。”
百里奚转头看向江凤缨:“不知道江娘子有何事想询问?”
江凤缨问:“不知道百里公子可有见过什么外人?亦或是府内有新的仆人?”
百里奚摇摇头,道:“我并未有机会见过她人,百里府内的仆人也都是熟悉的面孔。”
“可否让我看看那淫。贼所投掷到府上的拜帖?”
百里奚从袖中拿出一拜帖,递与江凤缨。江凤缨打开扫了几眼后,便将帖子收入怀中,道:“此等物先放于我这儿。百里公子放心,我必不会让那贼人损你分毫。”
百里奚微微颔首:“那便有劳江娘子了。”他又转头看向贺问寻,道:“不如就将贺娘子安排于江娘子的厢房旁,至于这位公子就安排在我的院中,与我同住。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贺问寻道:“百里公子的安排甚是妥当。”
自此,四人小会议当即解散,在裴玉清要随着百里奚走时,贺问寻拉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裴玉清点点头表示会意。
贺问寻一路随着江凤缨走回去:“怎么就你一个?你们天青阁人手很紧缺吗?”
“我先提前过来,剩下的几个天青阁护卫过几天来,她们是专门派来保护那位百里公子的。”
贺问寻追问:“你有把握抓住那贼人吗?”
小说里这件事并未有很详细的描述,但据百里奚投河的结局来看,那贼人多半是得手了。
江凤缨并未明说,一手揽过贺问寻的肩膀:“随我来。”
到厢房处,一个国字脸,粗短眉,中等身材的黑衣女郎立在门口。她叫了一声“大娘子”。
乍一看,这是一副老实人的长相。
江凤缨喊了一声禾姨,再同贺问寻介绍:“此次第一次外出办事,这是我爹给我安排的护卫,全名禾轻,我还没出生时她就在我家里了。我都叫她禾姨。”
贺问寻看多几眼黑衣女郎,哦了一声,直接被江凤缨拉进房内。
两人分别坐在软塌两侧,江凤缨从包裹内掏出一张画像,贺问寻接过来,右上角写着程铃二字,画上是一个女人。若要说什么有值得令人注意的地方,那便是此人的左眼为空心,右眼实心。
贺问寻伸出食指,点点左眼:“这是什么?”
江凤缨:“这贼人名叫程铃,本是天青阁内关押的犯人,逮到她之前,她左眼就瞎掉了。”
——左眼看不见。那日在画舫上碰见过几次的女人面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
可是那人的长相五官与这画像上对不上号呀!
贺问寻额了一声,略有些迟疑:“其实之前在缥缈镇上的那一晚,我遇见到一人,那人和你说的情形一样,左眼已瞎。不过…她倒是长得和这画里的不一样。”
江凤缨一脸诧异,蹙眉:“不,你遇见到的可能真是她。她身上被下蛊了。”
“下蛊?”
江凤缨对着贺问寻疑惑的神情,解释:“她当时不老实,在牢里出言不逊,调戏天青阁的人,那人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往她身上种蛊。中此蛊者,不仅容貌会大变,与以往判若两人,发作前夕肌肤上会自行生长紫斑。男子习武,内修阳功,与练武超十年的男子行房中术便可抑制其发作。”
紫斑,左眼,那倒是全对上了。
贺问寻道:“这下我可终于明白为何他都是直接从榜上挑选人了。”
…可不是么。上哪找会练功的男子,一看榜一榜二榜三,指着明路告诉你答案。
贺问寻道:“男儿郎在世,本就看中名声,被人掳走此等不齿之事,即使发生,家里也会有人专门压下去,这才助长了此淫。贼的猖狂之势。”
她话锋一转:“这也算是在挑衅你们天青阁吧?如此明目张胆,委实可憎可恨。”
江凤缨一脸欣慰地看向贺问寻:“但好在有你。”
贺问寻被看得头皮发麻:“有我怎么了?”
江凤缨将笔墨纸砚一并拿过来,手掌拍拍桌面:“我始终担心她已经混进来了。你将她画下来,我好心里有个底。”
贺问寻扶额:“你可算是把我困住了。论丹青,我可不擅长,我连个鸡蛋我都不会画。”
江凤缨以为贺问寻在谦虚,直接将笔塞到她手中:“你何必如此藏拙,把你的真本事露出来。”
贺问寻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提笔——先是在纸上画出了一个椭圆,然后画了两个小圆圈充当眼睛,点两个墨点为鼻孔,最后收尾一条弧线为嘴巴。
一副简易,抽象版的画作就完成了。
拿到纸的那一刻,江凤缨倒吸一口气,默默看了看半晌,难以启齿:“我以为你是装不会,没想到你是真的不会。”
贺问寻大胆承认:“求真务实,实事求是,这是我做人的基本准则。”
不过,贺问寻又仔细地将那张原画像研究一番,啧了一声:“没想到这贼人还是一副大众脸,和门外站着的那位禾姨眉眼有那么三四分像。”
第16章 捉贼
廊下,有一道奇异的风景。贺问寻,江凤缨一左一右围着禾轻站,俨然一副两人对持一人的三角站位。
贺问寻一手拿着画纸,一手指着禾轻的眼角,道:“你看,确实有那么几分像吧?”
江凤缨也凑过来,好好端详一番,道:“还真有那么点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能长得有些像。”
贺问寻拍拍禾轻的肩膀:“你家大娘子一开始不信,我拉着她过来证实一番罢了。”她又捏了几下,像是认可:“你这身材练得不错,壮实得很。”
禾轻被拍得眼皮子颤动,手握住腰侧的剑柄上紧了又紧,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江凤缨:“大娘子…”
江凤缨哈哈两声,熟练地一把揽住贺问寻,将人带到屋里:“这下你玩够了吧。该说回正事,你觉得这事从哪下手比较好?即使我将天青阁的护卫安置于百里奚的身边,我也不能够放心。”
“我与你想的如出一辙。虽然没捉过贼,但我确实有一计谋。”
“说来听听。”
贺问寻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袅袅白烟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只听她道:“不如我们来个真假百里公子,好令她分不清。”
江凤缨蹙眉不解:“什么?”
“找个人伪装成百里奚。”
江凤缨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让你的那位夫郎佯装成百里公子。我现在懂你为什么把他带进府里来了。”
贺问寻一口茶直接喷出来,小水珠直接弄湿了软榻上的一小块地方,嗓子眼里残留的茶水令她咳嗽不已,“咳…咳…咳…”
江凤缨走过去,贴心地抚拍贺问寻的背,轻微叹一口气,苦口劝道:“你的夫郎不应该是你的珍宝,你的挚爱吗?何必在这件事上,把自己的夫郎搭进去,到时候真出事了怎么办。问寻,我实在没想到你原来是个如此…”
贺问寻抬眸,幽幽的眼神看向江凤缨,被茶水浸湿过的润唇一张一合,直接打断:“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贺问寻从怀里拿出巾帕,擦拭嘴角、下颔的细碎水珠,理了理脑子里的线,缓慢道:“我口中所说那个伪装成百里奚的人,其实是我。”她顿了顿,“凤缨,裴郎并非是我的夫郎。我与他之间只是朋友之谊,以后莫要在我面前讲这些话了,免得遭人误会。”
江凤缨目含歉意:“抱歉…原来是我弄错了。”继而满脸疑惑:“虽然你长相俏丽,但你与百里奚的五官之间并无有任何相像之处。如何能蒙骗得了那贼人?仅靠衣饰吗?”
“你到明日就能知晓了。”
翌日一早,裴玉清将门打开,一道身着浅紫衣裳的倩影映入眼帘。
认识她这么久,穿得最多的便是各类紫色系的衣裙,也很配她。细长的绦带勾勒出她劲痩腰身,墨发铺满她整个挺直的背。
闻及背后吱呀一声的推门声,贺问寻转过身来,温声道:“早。昨晚睡得可好?”
裴玉清眼神不由自主地掠过她纤长的脖根,下颔,再撞进她的柔和目光中:“尚可。”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面具,还有衣裳,我都准备好了。衣裳是百里公子没有穿过的。”后面几个字裴玉清特意着重补充。
贺问寻点点头:“好,那我在此处候着。你将东西拿给我吧,我回我屋里穿。”
裴玉清静静地看着她,手下意识攥紧腿侧的衣衫:“你在我屋里穿就好了。我给你编男子的发式。”
给女子编发,在大周,是明媒正娶的正夫才能做的事。
可是,某穿书人士贺某不知道。
贺问寻欣然接受提议,道:“好啊。”
裴玉清听着屏风内细细索索的声声,垂眼看着地面,心一下一下地跳,手指下意识地沿着茶杯口摩挲。
听着脚步声,他抬眸,一个与百里奚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身量更高些的人披散着发从屏风内走出来,手里拿着银簪,开口却是女声:“我好了。”
裴玉清将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在铜盆里,将水拨在手背上:“昨夜我提出要为百里公子做面具时,他并未有任何异议。”他将手擦干,拿出一把木梳,从贺问寻的发顶慢慢梳到发尾。
贺问寻坐在梳妆台前,她透过铜镜看着裴玉清在给她整理发式。
裴玉清闻着她乌发里透出来的清香,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发间,最后以一只发簪固定好。
贺问寻对铜镜里的自己端详一番,站起身:“不错不错,我们这就去吓一吓百里奚和江凤缨。我刚刚看到她们两个在水榭亭台内坐着。”
两人并排走在廊下,迎面遇见的两个家奴朝贺问寻弯腰,低下头,尊称一声“郎君好”。
一个模糊不清的“嗯”从贺问寻的嗓子里飘出来,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裴玉清抿唇,嘴角笑意有点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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