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天一夜没合眼他也看不出丝毫疲惫,背直肩沉,坐在那格外引人注目,只有眼下稍许的乌青透着股倦意,但却丝毫未折损他的气质,反而锦上添花,更显冷峻。
忽然,门内的嘀嗒声骤停,宋清正要起身,池欲却推门出来。
他穿着病号服,面上没笑,目光在顿住的宋清身上落下,巡视探究,不带一丝收敛客气。
渐开的眼皮褶皱轻而易举地带起靡色,配合着池欲的表情却显得冷如海潮。
四周静无人声,池欲往前走,说道:“过来,聊聊。”
第116章
池欲的语气压根就不是在商量, 听起来更像是命令。
池欲从他身边走过,错身而过的刹那宋清闻到他身上浓烈酒味,不甜, 辛醇的酒味几乎完全盖住了青涩的梅子味。
轻慢又不可一世。
单从池欲的信息素感受不到他有任何像omega的地方,他的信息素中没有讨好示弱的意味,反而充满了冷峻和讥诮。
宋清顿了一瞬才抬脚跟上他。
走廊上几位步伐匆匆的护士和医生走过,但没人上前劝阻池欲。
这些护士和医生都是常瑞团队的人,在仁心顶楼工作了有一段时间,也都明白他们唯一的病人是什么脾气——不为难人,但谁也劝不住。
因此有人匆匆跑去联系常瑞,但没人敢拦着池欲。
池欲往休息室走,这间休息室他不常待,池欲来仁心一般要么在隔离室要么在病房,因此常瑞也没费时间布置这。
但池欲刚推开门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室内从沙发到桌上的摆件都焕然一新,对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
浓绿鲜白的色调,画的是春日栀子花丛,笔触大胆,用色明亮,寥寥几笔就画出了花朵厚绸般的质感,看风格应该是位享有盛誉的大师作品。
这位大师素来以产量低质量好,脾气差闻名,无论谁找他画都是一笔不改,给的图是什么样全看买家的运气,曾经他的一组作品以近千万的价格成交。
这季一家拍卖行的春拍上也拍了他的作品,画的是栀子花丛,画面格外细致,但遗憾的是画作整体为暗色调,池欲虽然拍下来,但一直没往家里拿,寄放在白棠梨朋友的画廊里展出。
休息室的这幅画和拍卖行的那副明显是同类型题材,甚至连构图都差不多,只是色调轻快了许多。
池欲进门在沙发上坐下,宋清也在他斜对面落座。
池欲下巴朝那幅画点了一下,问:“你放在的”
宋清点头,回道:“是,这幅画叫春栀,是刘老师春拍之后的作品。”
一笔不改,同一个题材绝不画第二张,这种执拗的脾气也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大师的名气,宋清能让他破禁令再画一张栀子花丛,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能说动他重新画这幅画,”池欲说:“不容易。”
宋清笑笑,说道:“刘老师的作品确实好,多费些功夫也是应该的。我见过春拍的那幅画,生动形象,美中不足的是色调暗了些,离我心目中的栀子有些差别。后来得知这幅画被少爷拍到了,就想再送一幅给你,特意托了刘老师重画这幅画。”
毫无疑问,他送的这个礼物极其符合池欲的心意。
不光这幅画,甚至就连整个休息室内的家具布置摆放都焕然一新,色调整体以淡灰为主,简约奢贵,完全符合池欲的喜好。
迎合他到这个份上,够费心的……
池欲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皱起眉头:“我看着你很眼熟,以前在京城见过”
“我见过你,你应该没见过我,见也是照面的事,毕竟比你大几岁。”
身份也有差距。
池欲点头,好像是认同了宋清的说法,他靠在沙发上,紧接着问:“我听常瑞说昨天你从茂银开会回来,送郁瑟去上学了”
宋清不否认,答道:“刚好顺路,她一个人坐车不安全。”
池欲笑了几声,不确定是不是赞许,但语气听起来很温和,似乎提到郁瑟这个名字会让他难得放松:“挺好的,辛苦你了,也算帮了我一把。本来和她说好了到时候会送她,结果没赶上……”
宋清说:“谈不上辛苦,她是大嫂的女儿也是我侄女,这是我应该做的,郁瑟招人喜欢。”
“是吗”池欲不咸不淡地讲:“郁瑟可不招你那个大嫂喜欢,叫赵锦是吧,和你大哥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池欲的话里到底透着几分威胁的锐气,宋清听得明白,他也深知池欲对赵锦和郁明向来没好脸色。大嫂和郁叔在他面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这尊大佛皱眉。
赵锦还好说,既不算长辈也管不到池欲头上,偶尔应酬几句,池欲管她说没说完,常常挥挥手就让她走了,赵锦好面子,被池欲当众拂了面子又不好说什么,一口怨气上不去下不来,怕他也是应该的。
而郁明好歹挂着他继父的名号,但饶是这样,郁明在池雅不在的时候也躲着池欲。
池欲的心思历来难猜,但这次却很好懂,他看郁明和赵锦不爽完全是因为郁瑟。
宋清迂回地说:“大嫂离婚后心思不在家庭上,对郁瑟多有亏欠,郁瑟的父亲也如此。”
池雅说池欲到现在还不知道郁瑟的身份,池欲在苏城不问事,郁瑟应该也在瞒着他,所以他知道赵锦,但不知道赵锦的前夫是谁。
可是,果真如此吗?
赵锦,仁心医院,这些环环相扣的关系早已人尽皆知,池欲又聪颖过人,说他对郁瑟的目的和身份毫无察觉,宋清不大相信。
池欲手搭在扶手上轻扣了两下,没接这句。
“不如这样,”池欲直截了当说道:“我也不多说什么,我知道你的情况,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我之间不可能,你跟在池女士后面不如听我的。她能许诺你的,从我这拿更方便。”
谈条件,池欲是一把好手,利害关系他说得非常清楚:“她选你无非是看在我的关系上,只要我说话,该你的还是你的,升职、结交官员,我的身份拿出来也好用。另外陈家的事我也能帮你,陈骏其过几天回来苏城,你想问什么尽管向他开口,他不敢不答,也不敢撒谎。
“至于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怎么样,你好好想想。”
池欲说的话没错,池雅看中宋清最主要的就是他和池欲的匹配度高,其次才是能力,如果宋清和池欲达成合作关系,那么池雅许诺过他的东西池欲也同样能帮他搞到手。
还有陈家的事牵扯到宋清的母亲,这些条件摆出来的确足够吸引人,可惜坐在他面前的宋清却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心想要大展拳脚的年轻人了。
仇要报,但宋清此时并非只有一个选择。
宋清从他的话里听出来另外一层意思,池欲这是准备和池雅较量较量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出“我的身份拿出来也好用”这样的话。
这句话是另有深意,宋清不说同不同意,笑了笑说道:“我多谢你的赏识,既然是你的意思,我没有不从的道理,你想让我做什么”
池欲说:“告诉我她对郁瑟有什么打算。”
投靠池欲比跟着池雅更能达到宋清的目的,况且他要是一心偏向池欲池雅未必会不高兴。
宋清在池欲面前从不说谎,但不说谎他也不讲实话,说道:“池姨的意思是她不为难晚辈,也不会平白无故找别人麻烦。”
“别打太极,”池欲按着手臂放松,说道:“说实话。”
他说话时压根不看宋清,鸦色的睫毛轻垂,嘴唇泛着稍许秾色,够美也足够有压迫感。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清再打官腔恐怕池欲要没耐心了。
宋清低头给池欲发了一份文件,池欲的手机在隔离室,宋清看到池欲不解的表情,说道:“发过去的是一份录音,前几天有个人找我帮忙,说有东西给我,关于郁瑟和顾连云案子的资料。”
池欲猛然看过来。
宋清仍然坐得直,补充道:“她还小,有些事做错了也情有可原,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要给她机会。这份录音我没给池姨,也是怕她担心,你听听,毕竟牵扯到你,如何拿主意也是你们的事。”
池欲紧盯着宋清,问道:“我妈知道郁瑟做的这件事吗?”
“目前还不清楚。”
池欲站起身,嘉奖道:“你做的很好。”
池欲很快往外走,宋清留在室内,他取下眼镜,按了按眉心,目光在那一幅画上流连。
热烈绚烂的花丛显得生机盎然,但是再浓烈的春天也会过完。
宋清拨通池雅的号码,对面很快接起:“宋清啊,有什么事”
宋清说道:“夫人,关于诱导试剂的案子刚才律师送给我一份新资料,我看过后觉得还是让您亲自看看……”
池雅吩咐了几句,让他不必亲自来一趟,拍张照发给她就行。
宋清又讲:“还有少爷可能派人联系了周家。”
那边的呼吸陡然一凛,声音拔高:“你说什么!”
但论一个“池雅儿子”的身份池欲不至于说个“也”字,再好用也不会有直接报池雅的名字有用。
那他刚才说的就是另外一个身份,周家直系血脉,周老爷子唯一的孙辈,周定彦。
周家是几次政党选举背后的实际资金提供者,屹立不倒的商业帝国操盘手,他的名字拿出去确实能不比池雅的差。
几年前池欲亲口提出来要断绝关系,来苏城也是他提出的要求,那时候谁能想到池欲有一天竟然会主动联系周家。
池欲比任何人都清楚郁瑟在诱导试剂案子的做的事情他能容忍,但池雅绝对宽容不了。
他所享受的特权一大半都来自池雅,都受制于人了还怎么谈条件。
池欲放不下郁瑟,他势必要赢下这一局。
并且为此,不惜代价。
第117章
关于周家和池雅的纠葛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作为整个周氏集团背后的操纵者,周家在私事上一直保持着低调的作风,即使继承人周干三天两头召开发布会,但涉及到周家的内部情况却一直鲜少为人所知。
池雅的出身并非大富大贵, 但却是典型的高干家庭,她母亲是政治学院的主任,父亲则是警局的局长,父母也都各自是大院出身, 家庭背景决定了池雅的私生活不会对外公开。
这样的家庭尽管不能为池雅提供大笔金钱,但如若她将来步入仕途,却能为她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池雅一开始并没选择从政, 而是学了艺术,大学毕业留校也在艺术学院任教。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两辈人都在为她铺路, 池雅虽然没有从政, 但家里还是早早的这上面为她安排了另外一个选择。
池雅从中学开始就参加了大量的社会运动和救助慈善活动, 环保,平权, 几乎每一场大型的社会运动背后她都或多或少的参与了。
池雅的发言漂亮,人也长得漂亮, 正向的采访报告她一定会出现在新闻首版, 因此池雅公开的社交软件上有几百万的关注,在社会上获得的关注度比大多数议员的还高。
家里的谋划是一方面,池雅自己也争气,从她的发言中也能听出来她有自己独特的政治理念,不过碍于非议员的身份说的格外含糊。
池雅和周干的瓜葛要追溯到池雅回国留校任教, 他们俩在同一所学校,不过池雅虽然有些名气但终究比不过周干这位行事乖张, 一心向往科研的豪门继承人。
周干当时已经是研究所的顶梁柱了,手里的文章和研究成果完全可以独立撑起一个实验室。
池雅还未入职便从周围人的口中听说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叛逆继承人。
池雅对周干是单方面的好奇,官方新闻上的周干永远穿着一件简单的,印着“联邦研究院”字样的白色衬衫,说话不急不缓,沉稳有力。
跟池雅见过的大多数沉迷实验的老学究没什么两样,顶多是长得帅一些,会说话一些,气度更华贵一些。
但池雅好奇归好奇,两人实在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周干在研究所,虽然隶属于联邦大学,但与池雅所在的本科生校区是分开建立的,周干又鲜少出门,池雅单为了见这么一个学长专门去一趟研究所也不现实。
两人最大的交际就是池雅介绍自己在联邦大学教书时别人一脸惊讶地问:“哦哦哦,周干是不是和你同校,你们见过吗,他帅不帅”
池雅只能微笑说还可以。
后来倒是见了一次,但却不是在学校,在外面的慈善晚宴上。
池雅临近易感期,但惦记着募捐,贴了一个抑制贴就往外走,那时候抑制贴没什么用,她刚走到门外就有人拦住她。
先注意的不是容貌,而是这个人的穿着,一身黑,伸出的一截手腕白到反光,拦住她说:“你信息素没处理好。”
既没有客气的称呼也没有,反而用了“没处理好”这样词。
池雅莫名其妙地就想这个人真有意思,于是抬眼看去。
她单方面的熟人,周干。
周干穿着一身廓形的西装,戴着一幅黑色的方框眼镜,他身量高,这种版型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松垮,反而有种衬得他有种颓靡的贵公子气质。
和新闻里那个有些古板严肃的研究员简直判若两人。
池雅愣了一下,说了句谢谢,还是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给周干留下了什么印象,但当晚周干着实让大家见识到了什么是继承人的风范。
他一次捐的钱就超越了以往数届的总和,晚宴三次提到他的名字,周干被提一次就捐款一次,主办方没见过这个架势,但却意识到了什么,频频看向池雅求救。
全场目光都在看他,周干却显得举重如轻,他对着池雅遥遥举杯,澄澈的酒液被一饮而尽。
接下来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周干频频邀请她出去,从相识到恋爱只用了三个月。
池雅的档案上说她未婚,但这其实并不准确,池雅登记过结婚,在她恋爱后的第二个月。
当时周干和家里的关系很差,就算结婚周干也没带她回过家里,还是池欲的外祖母不肯让步,非说必须让家里的长辈见一面谈一谈,不然像什么样子。
那一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了,先是母亲的审查,再是父亲车祸,池雅自己这边除了教学工作还要应付媒体不怀好意的采访,池雅从小到大都有家里在旁为她出谋划策,头一次自己独当一面,又是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每天都异常焦虑。
担心母亲的审查不通过,担心父亲的病情,夜里常常失眠。
周干一直在陪着她,他话不多,但总能凭借着家里的势力得到内幕消息,适时地安慰池雅,就跟他在实验室做耐受测试一样,一次注射的药物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池雅焦头烂额了一段时间,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她和周干结婚已成定局。
母亲因为这段时间周干的表现也不好再说什么,默认了周干和池雅的关系,而且池欲外祖母政治嗅觉非常灵敏,早在郁林风还没有凭借抑制剂坐稳内阁大臣的位置时她就曾在家里说过,假以时日,郁林风必然大有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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