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老虎灶也挤了不少人。大多是小孩子,家长们拿着一个大铁盆放在老虎灶外边,等一瓶热水,再拧开旁边的水龙头兑冷水,直接在这里给两三岁的孩童洗澡。又方便又不用费力打热水回家,还不用弄湿屋子,一举三得。
也有几个大男人只穿着一条平角短裤,站在外边那一排水龙头下。一块肥皂,将公共空间当成自家浴室,毫不顾忌他人的感受,哼着口哨,洗着凉水澡。
贝碧棠两眼只看正前方,绝不乱瞟一眼,直挺挺地进了老虎灶,打了两瓶晚上要用到的热水,又直挺挺地走了出来。
走到自家楼下时,看见在躺在竹躺椅上,摇着扇子的冯光美。
冯光美也看见了她,连忙向贝碧棠招手说道:“碧棠,过来,和我说说话。”
贝碧棠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笑着打趣说:“这么清闲?”
冯光美让了点位置,示意贝碧棠坐下来,开心地说:“可不是。碧棠,我去打听过了,感谢你的吉言,夜班不收费,是免费的,只要符合招收条件晚上就可以去了。”
“这可是我最后一个有空的夜晚,从明晚开始我就要去上夜班苦读了。”
贝碧棠挨着冯光美坐下,笑着说道:“恭喜你,光美。明年的高考你一定可以的。”
冯光美笑嘻嘻地说:“借你吉言了。”
说着,她看了一下四周,凑近贝碧棠的耳朵,小声地说:“碧棠,我有话跟你说。今天中午,我二阿哥带我未来二嫂上门来,所以我回家吃午饭。我看见新搬来的那一家,就是你大阿姐厂里的工会主席上你家去了。”
贝碧棠心里一惊,想起那天在阁楼上的男人,原来跟封家晴是一家的,那封家晴应该是他姆妈吧?
贝碧棠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面上却淡淡的,她不在意地说:“不知怎么的,我姆妈和封主席聊得来,她也不是第一次上我家的门来。”
冯光美有些急了说:“她上你家做客不算什么,但她不是一个人去你家的,跟她一起的还有她那个独生子,叫何达飞的。人油光滑亮的,我怀疑他把一瓶发胶全往头上倒了,都能滴出油来。”
看着贝碧棠的神色,她又说:“你想想啊,他上你家干吗?一个大男人。你家又没有男人,黄大山倒是男人,但他跟黄大山有交情吗?从家庭情况来看,他也不可能跟黄大山交朋友。”
最后冯光美扔下一句,“他不会是想认识你的吧?”
贝碧棠脸色微变,连忙否定说:“胡说,不可能的。”
冯光美缓了缓语气,认真地说:“反正碧棠你长点心。”
贝碧棠点点头,说:“要不要吃西瓜?巷子口的水果店,切了上好的南汇西瓜放在玻璃柜子里卖,我请你吃。明天你就上夜班复习了,先甜后苦,吃一牙甜西瓜,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冯光美摇摇头,拒绝了,她弯腰拿起地上的搪瓷水杯,打开给贝碧棠看。
贝碧棠一看里面是玫瑰花茶。
冯光美说:“我还加了点蜂蜜?怎么样?不错吧。我喝这个,西瓜就不用吃你的了,我真怕你还没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欠债了。”
她知道贝碧棠爱干净,不和人共饮,她也就没说让贝碧棠喝一口,尝尝味道。
贝碧棠笑了笑说:“欠债倒不会。你慢慢纳凉吧,我先回去了,等会小毛头要用洗澡了,找不到热水瓶。”
贝碧棠往回走时,脑子想着冯光美的话,突然笑了,光美不去写话本可惜了,封家晴上她家一趟,光美都能想到男女相看那一套。
贝碧棠不经意地一抬眼,却看到薛桂枝和黄大山坐在树根底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人挨得衣袖相碰。
贝碧棠走近,黄大山看到她,神情有些紧张,连坐姿都有些僵硬了。倒是薛桂枝看着贝碧棠,下巴一抬朝她一笑,这笑的意味是清清白白还是挑衅?
贝碧棠冷着脸,不看他们,抬头看自家的屋脊,灰蒙蒙,没有靠近路灯的那一角已经隐于黑暗中。
林碧兰看着贝碧棠提了两瓶热水回屋,不由地抱怨道:“怎么这么久?”
贝碧棠没有直接将水瓶递给她,而是放在五斗柜上,淡淡地说:“大阿姐嫌我打水慢?那以后就自己去老虎灶打水吧。”
一瓶热水一分钱,虽然不多,但架不住不耐用,一天至少要去三次老虎灶,等到了冬天要去的次数翻倍。日积月累,打水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从贝碧棠回来,只要她家,家里的热水都是她打,林碧兰和苗秀秀自己就是不去。至于黄大山,呵呵,别说去了,哪天回来一拿热水瓶是空的,立马大呼小叫。
林碧兰不说话了,拿过热水瓶,往放在地板上洗澡木盆倒热水。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苗秀秀见不得了林碧兰和贝碧棠闹别扭。
她喝了一口凉茶看着贝碧棠,说:“带回来的小杂鱼烧得入味,姑爷喜欢吃。小杂鱼也便宜,买一小盆也不了几个子,明天你再买一些回来。”
贝碧棠边收拾衣服,边回答说:“小杂鱼不是买的,是我师傅送给我,让我带回家去的。”
闻言,苗秀秀笑了,她说:“看来你到小菜市场工作,也是有点好处的。这不就吃上免费的鱼了嘛。分到鱼摊比分到菜摊上要好。”
林碧兰阴阳怪气地说:“哟,那可真是难得吃上一回。小妹在鱼摊工作了这么久,才拿了几条小细鱼回来,姆妈你就夸上了,姆妈你偏心。”
正在木盆里拍着水的小毛头,没能全部理解大人的话,他懵懵懂懂地说:“鱼,好吃!”
苗秀秀说:“小毛头以后好好读书,有出息了,吃个够。吃大鱼。”
顾望西再次回到上海,上海的公司大楼的装修已接近尾声,就等通风透气一两个月后,上海分公司的员工从临时办公室搬进去。
他一下飞机,先回和平饭店的套房洗漱一番,没得歇息,出门跟上面的领导会谈。从政办区出来后,又转战上海老饭店应酬,与几位生意伙伴吃了顿饭。
饭后,杯盘狼藉被撤下。服务人员端上一壶雨前龙井茶、果盘、坚果盘和小点心。
又聊了两个多小时,正准备散场,又了巧,遇上了熟人。
一位合作过的台商带着一位年轻的小姐,走进顾望西所在的包厢,和人打招呼。
赵刚成介绍身边的小姐,说:“这是我一位世交兄弟的女儿,周乐婵。她父亲也是做房地产生意的,这次乐婵来上海,就是为了帮她父亲的忙。”
周乐婵一身名牌,挎着个黑色的铂金包,长相不俗,也是个美人。一进来嘴角就含着让人感到舒心的笑意,等赵成刚介绍完。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名片盒来,大大方方地逐个给包厢众人分发名片,同时她也收获几张其他人的名片。
在这个过程的,周乐婵的姿态放得很低,做得又自然又熟练,没有一丝富豪子女的骄矜之气。像是个久经生意场的商人,她的面相看起来不过是刚大学毕业的,和顾望西是同龄人。
霍世勋看了一眼顾望西,又看了一眼周乐婵这位美丽年轻,从不少方面都和顾望西匹配的小姐。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出声说:“赵总,周小姐,两位要是没有约,一起坐下来喝茶吧。人多热闹。”
顾望西感受到这位大学同学兼好友的视线,也了解霍世勋要打什么鬼主意。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名片,含笑不语,两秒后,动作优雅地将名片放进西装口袋里。
赵成刚笑着说:“既然小霍总邀请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坐下了。正好乐婵和小霍总、顾总年纪相仿,你们年轻人有话题聊。”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顾望西,顾望西还是那副淡定温和的面孔。
赵成刚在霍世勋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而周乐婵露出了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来,自信满满地走到顾望西面前。
她看着顾望西,头微微偏着,浅笑着说:“顾总,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顾望西看都没看,他右手边的空椅子,面容冷淡地说:“可以。”
闻言,周乐婵立即踩着高跟鞋,坐在顾望西旁边。
有位老总发出打趣笑声。
霍世勋开口问道:“周小姐,祖上是哪里人?”
周乐婵转头看向顾望西,说:“不如让顾总猜一猜?”
顾望西给自己杯中添着茶水,没有答话。
霍世勋说:“周小姐,望西最不喜欢的游戏便是猜谜语。”
周乐婵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丝懊悔之色,她说:“家父家母都是浙江绍兴人。”
有人说:“那难怪周小姐往上海跑,自古江浙沪不分家,都是连在一起来说的。”
周乐婵说:“家父家母倒想为家乡做贡献,让绍兴作为长三角的第一站。很可惜家乡的发展实在是太慢了。”
有人赞同地说:“那是,我们这些华侨、港商、台商哪一个回大陆,第一时间不是回家乡探亲。但要说做生意,只能去南边,深圳和广州,就连北京和上海也不及这两个城市。”
有人接话说:“不过上海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总归这生意是可以做一做的。”
这话在座的所有人都赞同,要不然他们常驻上海干什么?有的都打算连老婆孩子都接过来了。总不能是来上海享受生活的吧。
第31章
霍世勋开口问道:“周小姐,绍兴好玩吗?我还没有去过这个城市。”
周乐婵笑了笑,用东道主的口吻说:“在我眼里,绍兴远比上海要好。小霍总要是想去绍兴游玩,可以跟我说一声。家里在绍兴置了一个小房产,小霍总要是不嫌弃,可以借住和使用那座宅子。”
闻言,霍世勋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周小姐,大气!”
周乐婵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顾望西,微笑着说道:“不过是小事情而已,不值得小霍总这样夸我。小霍总叫我周小姐,太见外,可以叫我乐婵小姐或者乐婵。”
霍世勋没应下来,他笑笑不说话。
周乐婵也稳得住,一副不介意的模样。她直接面向顾望西,开口问道:“顾总祖籍是哪里?我看顾总长得像北方人。”
霍世勋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心里腹诽,这位周小姐对望西有意,也不事先做做功课,以她的身份和人脉,打听打听也不难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望西面色淡淡地回答说:“上海。”
周乐婵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完美的惊讶,她捂着嘴巴,说:“真是看不来。我居然猜错了。顾总不好意思。”
顾望西看了她一眼,说:“周小姐真的不知道吗?”
霍世勋瞪大眼睛,看着周乐婵。是他小看了周乐婵,谁说追人就要事事顺着对方的心意来的?偶尔对着来才能让人印象深刻。两个老狐狸,就他看不穿。
周乐婵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自己的小伎俩被看透了,她脸都没红。
周乐婵大方从容地说:“还不是顾总太让人难以接近了。我只能这样搭话了。”
顾望西没说什么,英气的眉却微微皱起,他瞟了一眼正在看戏的霍世勋。
霍世勋立即坐直来,收起了脸上玩味的笑容。
周乐婵都不用赵成刚帮腔,她一个人对顾望西穷追不舍,她说道:“我嫌小霍总和顾总叫我周小姐太过疏远,那我继续叫着两位小霍总和顾总也不太合适。我就改口叫两位世勋、望西,更亲近一些。”
说完,她笑意盈盈地看着顾望西。
“不错,顾总、小霍总和周小姐年纪轻轻的,干嘛老气横秋的。大家也都认识了,以后少不得在上海碰见,叫名好了。”
两位正主没说什么,在座的几位年长反倒开口支持周乐婵,他们作为长辈,乐得看小辈之间的成就好事。
夜戏开场了,服务员走上来,问道,几位客人要不要点苏州评弹。
大家相互看对方,询问彼此的意思。
周乐婵开口说:“我想听听这有名的苏州评弹。我点一曲《白蛇》。”
赵成刚搭腔说道:“乐婵,这里不是西湖雷峰塔边上。你要点《白蛇》是想要做白蛇吗?你是白蛇,那谁又是许仙?”
话说着,他的眼睛往顾望西身上瞄去。他也没办法,他原先是起了将顾望西介绍给周乐婵的心思,拿着顾望西的照片给周乐婵看。
这一看,周乐婵马上迷上了顾望西,缠着他,让他赶紧带她去认识顾望西。
顾望西郎声说道:“周小姐,《白蛇》可是悲剧,我和世勋他们刚谈成了一笔生意,这有些不应景了,我个人比较忌讳这个。枉周小姐见谅,改成另外的曲目。”
其他人脸色微变,在座的大多都讲究这个,多少也信一些玄学风水。
其他人纷纷开口了,让周乐婵将要点《白蛇》改了。
周乐婵脸色微微发白,轻声道歉,改成了《唐伯虎点秋香》。
霍世勋心里暗啧几声,看着风雨不动的顾望西,暗叹,真狠心。
有人问,顾总要点吗?
顾望西摇摇头,说,不用了。
一男一女两位戏曲老师进了包厢内,男的一身灰蓝色长袍,拿着二胡。女的穿着青色旗袍,抱着琵琶。
两人坐在最上方,鞠了个躬,便开始开唱。
周乐婵没过一会,心情就恢复过来了,她在一阵阵咿咿呀呀中,朝着顾望西问道:“望西,从哪个国家回来的?”
顾望西看向霍世勋,霍世勋偏过头去,装作听评弹,听得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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