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是个不识字的小脚老妇人,念佛经,砖头厚的经书可以倒背如流,又常年吃素。心性远非一般人可比,说撞就撞。
被送到医院急救了一个星期,才救了回来。这才换来黄主任安安份份的十年。
老太太七七年年底,含笑逝世了。黄主任又抖落起来了,想要过一过批、斗人的瘾。
贝碧棠的心很平静,不平静也没办法,她需要这份工作。
李大强笑笑说道:“我给张科长做了报告,张科长让我全力配合几位主任。几位主任放心,尽管当贝碧棠同志是自家人,她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该训就训,不要客气!”
说这样的客气话的人不少,但大都是说着反话。
李大强狰狞的语气,让大家知道他说的话是认真的。他们尽管使唤贝碧棠,也可以把她当成出气筒,她越惨他越高兴。
其中两位比较正直的主任对视一眼,这位年轻的小同志不知道怎么惹到李大强。
都是一个系统里工作的,谁还不知道谁,李大强他们从来也看不上。但谁叫他攀上了张科长,主任听着比科长来头大,但那也要看是哪个地方的主任,哪个部门的科长。
贝碧棠接受了安排,工作间歇,还要顶着大太阳,挤着公交车,去別的菜市场给别人开会,以身作则先打扫厕所一遍。
这些贝碧棠都能忍,但这一天天的出去,车费又不给报销,她不免得忧心忡忡。她有感觉,也许这份工作她干不久了。
来回跑的工作强度,贝碧棠才适应不久,上头又派人来检查卫生工作。
对方仿佛是拿着放大镜来的,贝碧棠好几天都神经紧绷,她可算知道姆妈说的,带着白手套检查清洁程度的意思,不过她不是那个带着白手套的人。
贝碧棠一连大半个月,贝碧棠都没有个松口气的时候,曾琳琳深怕贝碧棠过得太轻松。
这一茬接着一茬,小菜市场里的人也都明白贝碧棠的处境,她是惹到不得了的大人物了。
贝碧棠在小菜市场里的日子越发难过,不仅是李大强在工作上的刁难,其他人的冷眼旁观。不和她说话,打招呼是小事,有很大一部分人甚至躲着她走,怕沾上她的霉运,要不就是怕贝碧棠波及他们。
只有那些经常来买鱼的顾客,偶尔见到贝碧棠的面,贝碧棠才能得到一个笑脸,一句问候。
贝碧棠在太阳底下,杵着扫把,望着天空,无比感伤想着,要是她再不调回鱼摊上,日子一久,连那些熟客也会渐渐地把她忘记了的。
贝碧棠被生活教训得逐渐会看人脸色,懂得看人面孔背后的心思。
这天上午,正值午休,贝碧棠去小菜市场里的水房接水,她觉得周围的同事,看她的眼光不太对劲。
她面色不改地从他们旁边走过去,刚走几步,就听到了后面的小说话声。
贝碧棠一回头,大家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眼睛,看着她。
张嘴的把嘴巴闭上,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贝碧棠觉得不对劲,她现在的情况,又不能直接问。
她逮了机会,趁一位心软的老阿姨上完厕所后,直接站在人面前。
贝碧棠笑意盈盈,轻声细语地问道:“杨阿姨,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关于我的事啊?你能不能告诉我?”
老阿姨面色冷硬,冷漠地说道:“没有。”
说完,侧身想要绕过贝碧棠。
贝碧棠急切地拉着对方的胳膊,一脸哀求说道:“杨阿姨,求求你告诉我呗,您好人有好报。”
老阿姨低头,看着贝碧棠的手,原本的一双芊芊玉手,现在却起皮,发白,肿胀。
贝碧棠刚来的时候,她们几个老阿姨私底下,还念叨说,看这位小姑娘那一双嫩手,过不了几天,人家就要哭着走。
没想到,贝碧棠不仅干下来,那一双还毫无变化,一样的白净修长,跟水灵灵的葱管似的。
但现在,老阿姨心软了,她拉着贝碧棠到没人处,压低声音说道:“碧棠啊,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不自爱。都没结婚呢,就跟人家干了夫妻才能干的事。搁前年,要是被人知道了,可是要被抓走审问的……”
贝碧棠的耳朵嗡嗡作响,老阿姨接下来的话,她已经理解不了。
她只记得老阿姨劝诫一番,走的时候,她挤出来一个笑容来,还机械地跟人家道谢。
这是谣言!还一定是曾琳琳让李大强,在小菜市场里散布出去的!
曾琳琳虽然一直咬着她不放,一开始她以为是徐则立的原因,后来她也明白的,更多的是因为那天,她给了曾琳琳好大一个没脸。
像曾琳琳那样心高气傲的大小姐,还是第一次这么没脸面吧。
曾琳琳每次找她麻烦,都是有原因,不是无的放矢的。来撒钱,是因为徐则立从中作梗,骗她说,自己一直用钱做理由缠着徐则立。
那这次,污蔑她的清白,也可能是曾琳琳凭空捏造的。一定是徐则立这个阴魂不散的人,给了曾琳琳什么联系!
说不定徐则立还是故意的!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关系,徐则立能不知道?!
就算知道徐则立谎话连篇,在她和曾琳琳面前,嘴里没个实话。她也没有想到,徐则立还能造这种谣?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要是清清白白的,还是个处男,岂不是更加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只能说是,为了让曾琳琳把怒火全撒在她身上,自己明哲保身。
这么一想,贝碧棠恨得牙痒痒,要是徐则立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要将公共厕所里的篓子,从他头顶上,倾倒下去。
打他,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第52章
贝碧棠没有泪珠在眼眶上打转,她一直狠狠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地无视同事们向她投来的异样的眼光。
避开李大强的监视,贝碧棠抽了个空,出了小菜市场的后门。
来到街上,她寻了个能打电话的地方,给该死的徐则立打电话。
电话间的阿姨来喊人,说贝碧棠打电话来。徐则立皱着眉头下了楼,他不想去接贝碧棠打电话,又怕不接电话的后果。
钱不是两清了吗?贝碧棠主动打电话给她?果然贝碧棠脸上、嘴上,表现得再怎么冷漠,心底还是对他恋恋不舍的。
就是嘴硬。
但他现在不想和她纠缠了,上次在人民广场,贝碧棠尖酸刻薄的模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美好嫣然的贝碧棠了。
“徐则立,你是不是要毁了我才甘心?!”贝碧棠低声朝电话筒吼道。
徐则立不知所云,不满地说道:“贝碧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在一个小菜市场当一个杀鱼的临时工,是我造成的?!贝碧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的怨天尤人了,你对现实不满,首先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够不够努力?如果你能追着我跑,我们也不会分手。”
贝碧棠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用平稳的声调说道:“徐则立,你跟曾琳琳说,我和你发生过关系了?”
徐则立张大嘴巴,哑然。
片刻后,他假装听不明白贝碧棠的话,他说道:“碧棠,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贝碧棠面上一片讥讽之色,冷嘲说道:“徐则立,你心虚了吧?你是怎么想的,无中生有,把没的说成有的。”
徐则立不说话,他当时就是脑子一抽,说跟贝碧棠发生过关系,没恶意的。
其实徐则立跟他看不起的,那些爱口上花花的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从心底里看不起女人,但说的、做的,却总爱往女人身上去。仿佛跟女人扯上关系,他们面上的光彩就越多,身上的大男子汉气概越浓。
贝碧棠继续冷静说道:“我不管曾琳琳是如何误会的,她来中伤我一次次又一次,不仅破坏我的人际关系,破坏我的工作,现在还给我泼脏水。徐则立,你去跟她解释清楚,我们之间的事。”
徐则立低下头,看着岩石缝隙,他才不会去跟曾琳琳解释。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现在有麻烦的是贝碧棠,他是相安无事的。要是他去跟曾琳琳,说,当初是他一时口快,实际上他跟贝碧棠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都能想象得出曾琳琳的眼神,会是如何的令他如芒在背,让在曾琳琳面前抬不起头来。
贝碧棠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徐则立的一个回答,她懂了徐则立的意思。
贝碧棠的眼圈慢慢红了,她真是太傻了,这通电话就不该打。这不是向敌人示弱,说自己被欺负的多惨吗?
这仅仅是在自怜自艾,对方可不会因为你受到伤害脆弱的样子,而怜悯你。
她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次次又一次次陷入自悯的情绪,这跟小朋友拿我生气不吃饭了,达到目的,有什么区别?
贝碧棠哽咽地说道:“徐则立,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要杀、死的人就是你!希望你们这对夫妻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不要让其他人,欺负到头上去。”
街上川流不息,人来人往,梧桐落影间间。
顾望西坐在车里,低头看着工地图纸,没一会,他抬头闭眼,捏一捏眉心。
打开的车窗吹进来一股凉爽的清风,顾望西不由地向车窗外,看去。
不经意地一瞥,顾望西的黑眼珠凝了起来。
短短时间不见,那位和他有着两面之缘的年轻小姐,精气神真是一次比一次变化大。
年轻小姐的额前秀发黏成一缕一缕的,发根湿得油亮。
穿着的衣服还打着补丁,低着头,都能看到她眼中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往地下掉。
看来,年轻小姐最近过得不怎么好,也许上次的困难都还没解决。
顾望西淡淡地想着。
贝碧棠流着一路的眼泪回到小菜市场去,她深深地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她这辈子也许只能这样了,像徐则立、曾琳琳、李大强这样的人多着呢。
说来也讽刺,她一个普通人,遇上他们的机率远比那些社会身份高的人大。毕竟,只有你的处境越来越好,得到的笑脸才会越来越多。
她现在理解了姆妈、大阿姐为何总是时时抱怨,又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将来她也会成为另一个姆妈、大阿姐,甚至连她们都不如,毕竟她们一份纺织厂的正式工作,已胜过许多人了。
徐则立在小食店,点了一小碟咸香花生,就着喝了半斤崇明老白酒。喝得头晕眼花,才起身摇摇晃晃地回家。
许慧秋一靠近徐则立,忍不住捏住了鼻子,问道:“怎么去喝酒了?”
徐则立一脸醉意地摆手,大着嗓子说道:“我想喝就喝了!怎么姆妈你也来管我!”
徐则立的口气不对,许慧秋看儿子满脸躁郁的样子,又气又心疼。
她缓了口气,说道:“怎么了?你阿爸说你去接电话去了?是不是曾家又作妖了,打电话来为难你呢?刘合真那个老姑婆看得起谁啊?怪不得亲家公不和她复婚!”
许慧秋又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遭的罪,天不亮,就要起来料理好家里,然后出门去跟女方那边的人打交道。
他们人真是个个难缠,每天傍晚回家,她都觉得自己脱了一层皮。
家里面,父子两个倒好,一个在家喝茶、听广播、看报纸,一个只需要上学。
许慧秋眼中的心疼之色淡了许多,她开口劝道:“没几天了,等曾琳琳嫁进来,看他们还怎么摆脸色!小则,你再忍忍,你看姆妈,每天辛苦……”
徐则立暴躁地打断,说道:“忍!忍!一个个都让我忍!我还要忍十几年!”
徐正清一抖报纸,抬头看着他,不满徐则立灭自己的威风,他说道:“哪里需要十几年?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徐则立心底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说话。
十几年?还算好的了。阿爸姆妈没见识,他能说什么?以前自己井底之蛙,父母都是小学老师,觉得他们很有文化。
现在上了大学,才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
别人的阿爸姆妈,就不说那些在军队、政府部门担任要职的了,厂长、工程师、技术员、研究员、大学教授、医生、校长……
徐正清看徐则立不服气,心态不稳,这可不行,婚礼迫在眉睫了。徐则立一副被绑着结婚的样子,曾琳琳家还不翻脸?
徐正清正色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曾琳琳阿爸又没儿子,将来他会全心全意给你助力,就凭这个,忍一时之气也值得。越王勾践灭吴之前,还得卧薪尝胆呢,人家还是一国之君!两个女人的气,你都忍不了,以后进了单位,面对领导,后台比你硬的怎么办?”
徐则立脸色缓了下来,他喃喃说道:“可是琳琳太过分了。碧棠什么错也没用,她去处处刁难碧棠,还瞒着我。碧棠现在处境艰难,她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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