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往下压,示意说道:“大家都安静安静,关于这个人选,我早已有了一些想法。这事得年轻人来,年轻人嘛,吃苦在前,享福在后,要不然怎么建设国家?!再说了,他们有的没有成家,甚至没有对象,下班后比我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轻松许多。所以,这活理应年轻人来干。你们说是不是?”
这个时候,可别管什么师徒情分了,这可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老员工纷纷说是,年轻人敢怒不敢言。
有的师徒关系不好的,甚至主动开口说,让自己带教的徒弟来,而徒弟则恨恨地看着师傅。
贝碧棠不禁地看向金江海,金江海眉头紧皱,但却没有开口说话,贝碧棠心里一松。
李大强摸着下巴,大声说道:“年轻嘛,当然要选一个最年轻的。那就由贝碧棠同志来!大家不反对吧,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吃过饭后,贝碧棠就去上岗吧。”
贝碧棠眼前一晕,她回过神来,大家都纷纷看向她,神情各异。
有同情的、有庆幸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担忧的。
贝碧棠死死瞪着上面的李大强,李大强才不怕无权无势的贝碧棠。
他挥挥手说道:“好了,会议到此结束,大家都去吃饭吧。吃完饭好干活。”
人群散去,就连金江海也没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贝碧棠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她一个人。
李大强走到她身边来,笑笑说道:“贝碧棠,你要好好做,将两个厕所扫得一尘不染。这可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也是我对你信任和委重,你可不要辜负我,也让大家的期盼落了空。”
贝碧棠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她说道:“那真是谢谢李主任了。”
李大强厚颜无耻地说道:“那我接下这一声谢谢了。其实啊,小贝同志,还应该谢谢另一个人。”
贝碧棠黑漆漆的眼珠不转,盯着李大强。
李大强挺了挺身板,笑着说道:“还记得那天来小菜市场的曾小姐吗?”
贝碧棠还是沉默不语。
李大强冷哼一声,说道:“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其实是曾小姐。可惜你这辈子都没机会,跟人家当面说一声谢谢了。”
李大强将该说的都说给贝碧棠听了。
贝碧棠仿佛感不到疼痛一般,狠狠地咬住嘴巴,舌头都咬血丝来。
这天贝碧棠是最晚吃饭的那一个,却是最早吃完的那一个。
贝碧棠去水槽,三下五除二洗好铝饭盒,再甩干水份,合上盖子,往外走。
她想找个地方静一静,缓一缓自己的心绪。
就要从拐角处出来时,她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她还听到他们提了自己的名字。
贝碧棠不由地停下来,站在角落里,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听他们想要说什么。
有人为贝碧棠打抱不平说道:“李大强肯定有什么事,要整贝碧棠。”
有人不以为然地说道:“李大强不就这样,时不时耍些小威风,我们他不敢惹。只能惹小年轻了,贝碧棠是正巧碰上了罢了,哪有什么事。”
有人嘿嘿笑了几声,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说道:“贝碧棠长得这般美丽,又没有男人。李大强该不是想揩揩油,但是贝碧棠不愿意,所以李大强气她不识抬举,要用手段让她屈服吧?”
有人嗤笑一声说道:“你听戏听多了吧?你以为李大强是古代强抢民女的恶霸啊,他大小也是一个主人,而且家里有个母老虎,为了摸摸小手,犯不着。”
有人赞同说道:“我跟李大强同时进小菜市场的,他人我了解。色心是没有的,就是想要人捧着他,喜欢听恭维话,一心想要高升。”
有人不屑说道:“高升个屁!他这辈子做个小菜市场的主任就到头了。”
有人叹了口气,说道:“贝同志势单力薄,又是个年轻的姑娘。听说她家里头三姐妹,一个寡母,没有任何助力,可不让李大强盯着欺负吗。”
有人聪明一些,他说道:“我觉得这事不止这么简单,贝碧棠恐怕是得罪人了吧。那人估计有点来头,借着李大强的手报复。”
有人灵机一动说道:“诶,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天那个来我们这里撒钱的年轻女同志,李大强当时对她那个热乎劲,真是没眼瞧。啧啧,会不会是她呢?”
有人说道:“你家徒弟小徐,跟办公室的人混得不错,让他打听打听。”
……
听到这里,贝碧棠觉得没必要继续听墙角了。
她踮着脚尖,后退几步,然后故意重重地走路,发出脚步声。
听到动静,说话声平息了下来。
他们回头一看,见贝碧棠从后头走出来,有人笑着问道:“碧棠,这么快吃完饭啦?”
贝碧棠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也笑着说道:“嗯,吃完了。”
贝碧棠从来没有在小菜市场里上过厕所,都是憋着下班回家解决。
戴上厚厚的纱布口罩,拿着扫把,来到公共厕所前,贝碧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脏。
卖鸡鸭鱼肉的区域,跟公共厕所一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贝碧棠都没有勇气进入男厕所里面。
她跟同事借了多余的头罩,将头发一根不剩地罩得严严实实的。
贝碧棠先进了女厕所,克服困难,将该冲的冲了,该捡的捡了,该扫的扫了。
一通下来,贝碧棠热得满头大汗,在厕所外面的通风处,犯着干呕。
舒服一点之后,贝碧棠在男厕所门口等了片刻,她又冲着男厕所里面大喊道:“里面还有人吗?!我要进去搞卫生了!要是有人在,不出声,我可是要叫流氓,去派出所走一趟的!”
贝碧棠又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人应声。
她眼睛一闭,咬着牙冲进去。
下一秒,贝碧棠又从男厕所里面狂奔出来,她一把扯下口罩,扶着墙面,呕吐不止。
这一呕,呕得贝碧棠面色惨白,整个人虚弱无力。
但幸运的是男厕所里面真的没人,没有人捉弄她。
贝碧棠好不容易停止了呕吐,她眼含泪光,抬头看着太阳,估摸着下午的顾客就要来了,要不是她再不进去男厕所打扫,事情就麻烦了。
贝碧棠死死地闭着气,视死如归地重新进入到男厕所里去。
等贝碧棠满头大汗,双目无神,如同死过一回般从男厕所里面出来,赫然发现李大强笑眯眯地在外面等着她。
李大强牢牢地将贝碧棠这副惨样记在脑海里,等下就给曾小姐打电话,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功劳。
贝碧棠懒得看李大强,反正她现在也不怕得罪他了,再得罪又能把她怎么样?她都沦落到扫厕所的地步了。
贝碧棠面无表情地从李大强身边经过,想要去水房清洗一下双手。
李大强叫住了她,人却傲慢地没转身,他说道:“贝碧棠站住,我有话跟你说。你可要记住自己的任务,是一小时清理两个厕所一次。你可不要偷工减料哦,我们小菜市场本来就比不过人家大菜市场。你要是偷懒,把这事搞砸了,争取不来资金,我可是要给你开批判大会的。还有,我会监督你,一丝不苟地把这项工作完成好的。你听不清楚了吗?!”
最后一句话,李大强是直接吼出来的。
久久地,没听到贝碧棠应声。
李大强气急败坏地回头一看。
人呢?!连个贝碧棠的背影都看不到!
工作内容变了,但大家似乎都没变,还是笑着跟她说话,对她态度还是从前的样子。
贝碧棠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第50章
下了公交车,入了石库门。
夜风一吹,贝碧棠全身汗津津的,浑身不舒服。
她费着心神想着,等会回去之后,记得自己给自己熬一碗红糖姜汤,喝下,可别感冒了。
二阿姐嫁人后,家里已经没有人惦记她了,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一个穿着背带裤,扎着冲天辫的小囡囡坐在楼下台阶上,满脸幸福含着冰棒尖尖,咂巴咂吧着小嘴巴,眼睛都眯起来了。
也不知道她吃了多久,这根冰棒摇摇欲坠,她的下巴沾满了亮晶晶的糖水。
小囡囡用小手一摸,黏糊糊的,觉得好玩,又笑了起来。
小囡囡是贝碧棠楼下的小邻居,她抬起小脸,看到贝碧棠的人,兴奋地大声说道:“碧棠姐姐你要结婚当新娘子了!”
每次被这个小囡囡叫姐姐,贝碧棠都觉得好笑,按照道理来说,她应该叫自己姨姨。但小囡囡古灵精怪,偏不,独独叫贝碧棠姐姐。
可现在的贝碧棠却笑不出来了,她脸色大变,又很快换上温柔的面容,半蹲着于小囡囡,轻声问道:“谁说的我要结婚当新娘子了?乐乐告诉姐姐。”
小囡囡张嘴就要说话,不远处在树根底下乘凉摇着蒲扇的阿太,大声喊道:“乐乐,快过来!”
最亲近的阿太喊她了,小囡囡便立刻把贝碧棠给忘了,一蹦一跳地朝着自家阿太的方向去。
贝碧棠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她,但下一秒,便歇了这个心思。
不过是小孩子天真烂漫的胡言乱语罢。
贝碧棠眉头轻皱,又很快松开。
上了楼,贝碧棠惊诧地看着,完完全全撩起来的布帘子。
那年上海高温酷热,家里的布帘子也没有撩起来过。
记忆中,家里门口的布帘子一直放下的。
稍微长大一点,贝碧棠便明白了,那是因为自家穷。摇摇晃晃的布帘子是欲盖弥彰的遮掩,能遮不住一部分外界窥探的视线,也能不把家里的贫寒之气关一关。
黄大山入赘后,即使一到五月份,便喊热。但他也没有将布帘子扎起来,因为他自觉自己是来当上门女婿的,面对石库门里的众人,总会不由地心虚气短。
但今天布帘子却扎起来了,屋子里的情景一目了然。
饭桌上坐满了人,桌面上摆着一盘麻酱豆角、大半盆冬瓜虾米汤、一小碟糖醋蒜头,最为显眼的还是那一碟毛蟹炒年糕。
亮澄澄的,蟹身红艳,一看就是新鲜的活蟹做的。蟹壳上面沾着褐色的酱汁,和葱段、姜丝。
这盘蟹已被消灭了大半,桌上堆积着不少的蟹残骸。
贝碧棠站在窗前狠狠地搓洗双手,像是要把一层皮都要搓下来。
大快朵颐的苗秀秀,张着油汪汪的嘴,说道:“碧棠,快点过来,吃螃蟹。”
贝碧棠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想吃。姆妈不用给我留饭了,我去洗澡。”
苗秀秀眼睛一瞪,不可思议地说道:“为什么不吃?是生气了,嫌我们先吃了,没等你?”
接着她又嫌弃贝碧棠不会享福,她说道:“以前这螃蟹是用来充饥荒的,近些年来越发金贵了,想吃好蟹还得托人呢?这是今年头一茬的蟹,这栋楼里就我们先吃上了,你居然不吃?”
贝碧棠垂着眼睛,不说话。紧紧地闭着气。珠三角地区的人爱吃蟹,这可是流传了上千年的饮食习惯。她也爱吃。
但今天螃蟹的腥味特别冲,放了葱姜也挡不住。她现在闻不了一点味道浓的东西。连喝白开水都觉得有味。
小毛头玩着一个空蟹壳,双手举起来,笑的欢乐,朝着贝碧棠叫道:“小姨,螃蟹!大螃蟹!小姨也吃!”
可爱的小孩子果然是能让人开心的生物。
贝碧棠对着他温柔笑笑,温柔说道:“小姨不吃,小毛头吃。”
林碧兰放下嗦空的蟹钳,抬头看着贝碧棠,笑嘻嘻地说道:“小妹?你知道这螃蟹是谁送到家里来的吗?你可不能不吃啊!”
毛脚女婿送蟹上门。今天晚上六点多,苗秀秀菜都没有做齐全呢,封家晴就和儿子何达飞拎着一网兜的毛蟹上门来了。
他们特地选了个人多的时间,又赤赤咧咧的,生怕是别人不知道,他们家看上贝碧棠了。
怪不得楼底下的小囡囡学了家中大人的闲话,说贝碧棠要当新娘子了。
贝碧棠面色顿沉,她眼神冷冷地看着林碧兰,语气也冷冷的,她说道:“大阿姐,我还就不吃了,又能有什么说法?谁吃的谁还人情。”
林碧兰的脾气咋咋唬唬的,却是三姐妹中最怂的一个。
她赶紧別过脸去,尴尬地笑了两声,又用手关节怼了怼苗秀秀。
苗秀秀屹然不动,低着头,啃着蟹壳。
林碧兰只好咬咬牙,迎难而上说道:“小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哎哟喂,头发怎么这么湿?”
接着,她抽了抽鼻子,喃喃说道:“什么味道?”
随后林碧兰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黄大山。
面对林碧兰怀疑的眼神,黄大山一瞪眼,提高音量,说道:“看什么看?不是我!”
苗秀秀断官司说道:“哪里有什么味道?碧兰你闻错了。”
贝碧棠沉默不语,直接进了里间,拿着要带去澡堂子的物品。
临出门前,苗秀秀再次问道:“真不吃啊?我难得炒一次毛蟹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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