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碧莉高高兴兴地来,又高高兴兴地走。
不用开口,魏碧莉拿起包,贝碧棠就跟条小尾巴似的,主动跟在魏碧莉身后。
夜风徐徐,贝碧棠路过一个又一个在外头纳凉的人,陈金龙不仅识趣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还不紧不慢地落在她们后面。
贝碧棠挽着魏碧莉的手一路走着,脸上美好的笑容就没有落下来过。
“二阿姐,我跟你说,那道数学题可难了。我一看就皱眉,抬头一看,前面的大哥急得抓头,我心里就一松,我觉得难别人也觉得难,大家都做不出来,等于我做对了,拿了全部的分数……”
到了公交站,贝碧棠转过头来,直视着陈金龙,严肃着一张脸,沉声说道:“姐夫,你可要好好对二阿姐。以前我没资格,没底气对你说这句话,现在我有了,将来你要是对不住我二阿姐,我一定跟你拼命。”
陈金龙心头一震,魏碧莉霎时间红了双眼,眼睛里泪光莹动。
陈金龙回过神来,郑重地点头说道:“小妹不用你说,我也一定做到,要不然天打雷劈!”
贝碧棠才不信什么毒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话,徐则立对她说过的还少吗?
嗯,黄大山以前上门求亲,也说过。还有据她了解,那些谈了对象的女知青,她们的对象也同样对她们说过。
这些话他们男人是不是都要至少说一次?要不然像是人生不完整,缺了点什么似的。
当然话可不能这么说,贝碧棠笑了笑,将耳边的一缕发丝拂上去,缓和着语气说道:“姐夫,我当然相信你,我话说的严重了些,其实我只想告诉你。二阿姐不仅有你这个丈夫可以依靠,她也可以依靠我这个妹妹。”
有能力的人说话就是霸气。
陈金龙笑着点头,说道:“小妹有出息,将来我要是有了女儿,也让她跟你这个小姨学着点。”
都说外甥像舅,他的孩子注定是没舅了,当然他也不稀罕,像姨多好啊,这个姨一定是贝碧棠这个小姨。
姐妹一个,一个在车上,一个在地面上,两两相望,不停地挥手,跟生离死别似的,贝碧棠还追出去一小段路。
直到公交车转弯,魏碧莉才不舍地转过头来,陈金龙拥着她的肩膀,酸得牙疼,姐妹之间的感情是这样的吗?
他家的姐妹也不见这样啊?相互告状、挖对方的零花钱、嘲笑对方闹出的笑话……才是他的姐姐和妹妹日常,大概他家的姐姐妹妹比较大大咧咧吧?
一顿温情脉脉的饭吃下来,贝碧棠的心又软了。
何家被贝碧棠狠狠地下了一回面子,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何达飞。何志国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放过贝碧棠她们,大手段他不敢使,小绊子总有的。
苗秀秀一个退休人员,贝碧棠无业游民,小毛头一个小孩子,黄大山社会闲散人员,魏碧莉出嫁了。
何志国拿这些人没办法,那只能拿林碧兰撒气。
他一个生产主任,跟生产车间的组长打声招呼,是轻而易举的事。林碧兰就这样被上了眼色。
车间组长也没敢欺负太过,无非就是死死地盯着林碧兰,让她不能偷懒,其他人能偷懒就她不可以。还有使唤她打水、打饭。
林碧兰受到一点委屈,都能说上三天三夜,嚷嚷地给全世界的人知道。
这次也不例外,明明是自己做错在先,车间组长第一次打发她去打水,她下班回家立马就苦着脸,抱怨开了。
苗秀秀没怎么搭理她,只说让她紧紧懒筋也好。
没人给她叫屈,林碧兰也不停止抱怨。她越说越理直气壮,将自己受的苦头,说成全是代贝碧棠受过,都是贝碧棠害得车间主任给她穿小鞋。直到贝碧棠拿到了交大的录取通知书,她才不敢再说这样的话。
太阳下山了,下班时间,贝碧棠在弄堂口等到了提着黑色公文包的何志国。
何志国看到了贝碧棠,对方明显是冲着他来。
他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来,亲亲热热说道:“碧棠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来跟叔叔上我家里喝茶,我们边喝茶边说。”
没办法,人家现在是准大学生了,他得罪不起。
贝碧棠冷着一张脸说道:“别,何主任的门我可不敢上,我前脚赶进门,后脚就传出我成了你家的儿媳妇。”
何志国干巴巴笑着说道:“碧棠,这哪能啊?达飞他又不在。”
何达飞向来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两家闹翻后,何志国怕何达飞脑子一根筋,闹出事来,影响他的升迁,连忙将他送到舅家,让人高马大的舅舅看住他。
何志国刚想儿子,打算将人接回来,但贝碧棠考上大学的消息一出,何志国又把想法按下去,至少等贝碧棠开学后,才将儿子接回上海。
贝碧棠不耐烦说道:“何主任,之前的事,我大阿姐有错,你家就没错吗?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大阿姐也受够教训了,你总不能一直耍小手段,在厂里她。要是再这样,我上交大后,就给校报写一篇文章,写清楚来龙去脉,让校友们讨论、分辨一下对与错。”
何志国脸色大变,额头上汗都出来,他惊慌失措说道:“别,别,碧棠,都是我的错,叔叔在这里给你道歉!”
“校报”这两个字但听起来威力不大,但交大的学生将来走上岗位,会是什么人物?还有给贝碧棠上课的老师们又会是各行各业的什么人物?
何志国伸手擦汗,微微弯下腰,说道:“碧棠啊,你误会我了,你大阿姐这段时间在厂里可没受到欺负,人人都捧着她,她的车间主管还请她吃饭了。”
贝碧棠低估了大学生的含金量,“交大学生”的名头。
她考上大学的事,不仅在石库门里传遍了,连纺织厂也传开了。何志国的领导知道他跟贝碧棠住在一块地方,还向他打听了贝碧棠平日里的事迹,好让家里的孩子们学学。
何志国平白得了一个跟领导套近乎的机会,哪还敢给林碧兰下绊子。从领导办公室一出来,他就奔向林碧兰所属的车间,找到那个组长,让她以后公平公正地对待手底下每一位工友。
不用何志国说,车间组长哪里还敢给林碧兰眼色看,人家现在可是有一个大学生妹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不定以后林碧兰也飞黄腾达了呢。
于是,接下来林碧兰发现了,车间组长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不仅热情地挽着她的手腕去食堂吃饭。还请她吃了三个荤菜,从家里带熬的绿豆汤给她喝,将厂里发的冰棍卷,给了她两张。
就连周围的人也对她都是笑脸,说什么话题都要扯到她身上去,林碧兰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贝碧棠一脸懊恼地往回走,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林碧兰也真是的,既然车间组长不再针对她了,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害得她们为她担心、操心。
这个“她们”只有贝碧棠一个,其实,早在林碧兰收了嘴不再抱怨的时候,苗秀秀就知道林碧兰在车间的待遇至少恢复成了老样子,将心放到一边去了。
林碧兰的事情解决,接下来的日子,贝碧棠安心地等待交大开心。
她的行李早已准备好了,安置在一个樟木箱子里。
夏季炎热,心静自然凉,贝碧棠的日子过得舒坦,不是上冯光美、周洁雯家去闲聊,就是去市图书馆找车辆工程相关的书籍看。
当然她也没忘了顾望西,偶尔找个借口,在外头过夜,其实是去和平饭店719号房间找他。
开学的前一周,一件贝碧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夜晚,冯光美在楼下喊道:“贝碧棠,酒酿圆子吃不吃。”
“吃!”看书看得正郁闷的贝碧棠,一听到冯光美自带活力的声音,连忙探出头来回应道。
贝碧棠换好鞋子,小跑着下楼,胸前的两根麻花辫一上一下的。
“走吧,上我家。”冯光美走上前去,不嫌热地拉着贝碧棠的手。
即使晚上七八点钟,气温也没有下降多少,人们不想吃得满头大汗,纷纷端着碗筷出到巷子里吃。
张阿姨蹲着,拌着手里的葱油面,见着贝碧棠和冯光美姐妹似地手拉手走,不由地开口问道:“碧棠啊,你跟阿姨说说,你家熬的葱油怎么那么香?我今晚下班回家,原本是想做菜饭的,闻到你家的葱油香,馋得我立马跟着做了葱油拌面。”
贝碧棠停下脚步,笑了笑说道:“张阿姨,你下次熬葱油的时候,可以往里面放点洋葱、香叶、桂皮,八角也可以。”
这几天贝碧棠窝在家里看专业书,看得眉头紧皱,就下厨捣鼓吃的,放松。还真让她弄出了几样好吃的,复合的葱油就是其中一样。
大多数人熬葱油,只放油、糖、小葱。贝碧棠灵机一动还放了点其他的天然香料,像红色洋葱、香叶之类的,八角的味道贝碧棠不喜欢,所以就没放。
贝碧棠说的做法也不难,张阿姨笑眯眯夸道:“碧棠,你心巧,手也巧,阿姨明天就按你的说法再做一次,肯定好吃!”
快到冯光美家楼下,路过一段阴影处,冯光美突然出声说道:“碧棠,你知道吗?何达飞结婚了。”
贝碧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何达飞这个名字她好久没听到过了,他结婚了?
贝碧棠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他这么快上哪找的姑娘?”
她这几天没出门,苗秀秀她们知道她对何达飞厌恶,也不敢再在她面前,提起何达飞,所以没听说何达飞结婚的事。
贝碧棠感慨想着,以前她说什么也没有,耳根子都不能清净。现在,她不用说,别人自会考虑到她,照顾她的心情。
这就是人强大的好处吧,上大学后,她也不能放松自己,以后越出色,别人想要对她做什么,也要顾虑三分,不敢惹她。
冯光美说道:“外地人,听说是西南那边的。人我远远地见过一面,娇小,身高不足一米五五,站在何达飞身边,跟根针似的,这个姑娘太可怜了。”
说到最后,冯光美脸上出现了悲伤其类的同情和怜悯。
何达飞能是什么良配?要不是有个好爹、好妈,他早就几进宫了。
心疼女儿的普通人家都不会将女儿嫁给她,就连几次想要解脱的胡芬儿也不会,何达飞要是凑近她的女儿,她就拿烧火棍打跑。
贝碧棠叹了口气,拍拍冯光美的胳膊,安慰说道:“说不定她拿何达飞有办法呢,以柔克刚。要是她出生在一个不将女儿当人看,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家爱,家里人要将她嫁给一个比何达飞还要不堪的,那何达飞是她面前最好的选择了。”
冯光美扯了扯嘴角说道:“不说何达飞的事了,晦气!我们上去吃酒酿吧。”
多说无益,她也帮不了什么,那个姑娘也没有从何家跑出来求助过。如果有一天,那个外地姑娘想要逃跑,要是她碰上了,她可以给路费。
第80章
八月底,金秋降至,魏碧莉回来和贝碧棠一起领着简便的行李,去交大报到。
华山路校门口,十几个穿着黑裤子白衬衣的人,站在那里,旁边摆着一张课桌,课桌上放着登记表和纸笔,校门上门还挂着欢迎新生的红色横幅标语。
此时的交大还没有巍峨宫廷式样的大门和石狮子,不宽低矮的门,只容得一辆汽车开进去,门上面是黑瓦片,两侧是低矮的围墙,半个人高。校门口周围也都是低矮的瓦片房子。
贝碧棠背着被子,枕头,手里拿着脸盆、铝饭盒,走过那座汉白玉桥,门口的学长学姐和老师,好心地告知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怎么走。
一进交大门口,贝碧棠便入了迷,新奇地着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看到了古堡式的图书馆,绿油油齐整的草地……
贝碧棠和魏碧莉跟走迷宫似地,找到了宿舍。
不大的宿舍早已有人在了,一个假期没有人住,还有一股子尘土味道。
大家相互之间友好地打了招呼,自我介绍一番,贝碧棠和魏碧莉便开始去打水,打扫卫生,挂蚊帐,铺席子……
过了片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八人间的上下床宿舍,大半都是跟贝碧棠一样都是本地人,有其他两个女生跟贝碧棠是车辆工程专业,另外的人都是机械制造专业的。
魏碧莉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中饭,又对贝碧棠絮絮叨叨嘱咐一番,让她好好学习,跟室友、同学好好相处,才不舍地回家。
同学,室友当然是好相处的,大家都是本着学习的目的来的,学习社团、英语角、校外联谊、图书馆……白天宿舍空无一人,直到晚上熄灯之前,大家才背着书包,一脸振奋地回来。
偶有摩擦,也是小事情,很快就讲开,重归于好。
车辆工程系的专业课第一个学期安排得不满,但课业还是繁重,贝碧棠在教室、宿舍、食堂、图书馆四点一线之间来回转动,她没有去参加专业外的活动,她本身就不是个好动活泼的人。
勉强去参加、合群,也难受。在交大里,贝碧棠见识了不少特立独行的人,他们行为怪异,但人却无比地自信,比起这些人,自己内向安静一些,根本不算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自卑呢?
寂静的阅览室靠窗一角,贝碧棠低头专注地看专业书,时不时地拿起笔来,做笔记。
她那张姣好的脸蛋仿佛上来一层绒光,跟个微红的水蜜桃似的。
贝碧棠旁边的座位的空了,又有人坐下。
一盒白玉香粉连着一张折好的纸条,小心翼翼地递到贝碧棠胳膊肘边上。
当贝碧棠注意到时,她抬头一看,她周围坐的都是女生。
她满脸的不解,恰在此时贝碧棠正对面的女生,也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拿起水杯喝水,她好心地对着贝碧棠做个口型,“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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