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车,许慧秋吃力地走着,时不时舒一口气。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感慨万千地说道:“没想到,贝碧棠也能有大造化。我看她如今那样,真是大变样了。一点也看不出当初提着礼物上门,低眉顺眼的模样。”
徐则立听着默不作声,眼看就到家门口了,想起令人烦心的曾琳琳,许慧秋忍不住说道:“要是早知道今天,还不如娶了贝碧棠,我看贝碧棠气色好,脸上肉多,屁股翘,一看就比某些人好生养。”
徐则立眉头皱起,神情烦躁说道:“姆妈别说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已经和曾琳琳结婚了,还能离婚再娶不成!”
他要是娶的是贝碧棠,如今许慧秋就该对曾琳琳满意了。
而且,贝碧棠不仅是他的前女友,还是他的老同学,他对不起贝碧棠,贝碧棠考上大学,以后前程一片大好,大学毕业后起点比他还要高,分配的工作单位比他还要好。想到大学校园里每年一度,越来越火热的公派留学,说不等贝碧棠留学欧美都有可能的。
他应该为贝碧棠感到开心,对,就是这样,他为贝碧棠上大学高兴,他心里烦躁,只是因为两人错过了。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激动?”
曾琳琳如同鬼魅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许慧秋惊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徐则立面色如常地说道:“没什么,你喜欢吃牛肉,我让姆妈买一些,她又没买,我抱怨了几句。”
“是吗?”曾琳琳眼神狐疑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不过这是许慧秋能干出来的事。
曾琳琳伸手想要接过一些徐则立手里的东西,徐则立不让,温柔地说道:“不用,就这最后几步路。”
曾琳琳收回手,笑得甜蜜,虽然婚后的生活,不尽人意,公公是个耳聋眼瞎和稀泥的,婆婆爱找茬,但是徐则立对她不错。
三个人一起回家,许慧秋背后说人坏话,差一点被人抓个正着,她心里有鬼,难得安安静静的。
但这份安静只维持到家门口。
许慧秋将东西放到桌上,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徐则立,细语说道:“小则,喝口水。”
徐则立正和曾琳琳说,大菜市场热闹非凡的情景,说得起兴,没听到许慧秋的叫声。
许慧秋看曾琳琳脸上的笑容,脸色凶狠地将举起来的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砰地一声,水杯里的水溅出来大半。
徐则立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问道:“姆妈,怎么了?累得拿不稳水杯了吗?“许慧秋一屁股坐下来,眼睛横着曾琳琳,没好气说道:“你看看,石库门里哪一家不是全家主妇一起上阵,一起去菜市场采购。哼,我倒好,这儿媳妇像是没娶回来一样,老婆子一个人在菜市场里,人挤人,脚都被踩了好几下,疼得厉害。”对于许慧秋的指责,曾琳琳一脸冷漠,不说话。她将财政大权让出去,已经是她在这桩婚姻里做出来的最大让步了,许慧秋想要她乖乖听话,三从四德,生孩子,洗衣服做饭,给她端茶倒水,想得美!
许慧秋以为她是谁!要是自己真有上灶台的那一天,她曾琳琳还不如去跳黄浦江。
眼看着家里战火又起,徐则立打岔说道:“姆妈,你看琳琳回来了,菜也买回来了,我们一家子一起和和美美地过个中秋节,大过节的,别闹得别家看笑话。”
许慧秋根本没有想过曾琳琳会不在婆家过中秋,她问都没问,曾琳琳一句中秋节在哪家过。
几天前,她就对着曾琳琳安排说道,中秋节那天,几点起来出发去菜市场,要买什么回来,她买什么,曾琳琳负责买什么。
许慧秋长篇大论说完,曾琳琳眼神都不抬说道,不去。
两个字让许慧秋炸了,她顿时哭天抹泪地,说儿媳妇欺负人,一点活不干!她要干家务干到进棺材那一天,这样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许慧秋可是第一次提及自己的死亡,把徐正清和徐则立都吓到了。
徐正清不轻不重,以长辈的身份教育了曾琳琳的几句。
徐则立也不满地指责,曾琳琳没有做到妻子、儿媳妇的本份,承担家务,让长辈辛苦,不孝顺。
曾琳琳站起来,冲着徐则立大声说道:“我是吃了一些,喝了一些你们家的,但也还回来了,你阿爸姆妈身上的鞋子,衣服还不是我送的!你见不得自己姆妈受苦受累,就帮着干活啊,指使别人去干,算哪门子的孝顺!”
徐则立被说得哑口无言,他转头对着许慧秋说道:“姆妈,中秋节那天我帮你提东西!”
想起好不容易排队借到的古籍,徐则立心里一阵不舍,那本古籍他等了好长时间,才轮到他。古籍极为珍贵,不仅不能带出阅览室看,每个人借阅也只能借一周时间。
这就是徐则立为什么会出现在菜市场的原因。
曾琳琳见他们母慈子孝,当即冷哼一声,说道:“中秋节那天我不仅不会帮忙,还会回自己家过节!”
说完,曾琳琳扔下碗筷,跑下楼,去电话亭,打电话让司机来接她。
徐则立他们都没有想到,曾琳琳这么硬气,不仅有的时候以一敌三,娇生惯养,一点活不做,嫌这嫌那,中秋节还要回娘家。
虽然两家说好的,没有嫁娶之分,只是两个孩子结婚而已,但徐则立他们想的是徐徐图之,慢慢地灌输,曾琳琳总能听进去一两句,以婆家为重。
徐则立生气了,曾琳琳比他还要生气,在学校里当作没看到徐则立这个人,一没课,就坐小汽车回自己家。
生气也不妨碍曾琳琳的日子过得快乐,有时候她巴不得徐则立不来低头呢。
正逢节日,她的邀约很多,跟圈子里的人玩了痛痛快快,甜品、汽水、香槟、唱片、跳舞、新衣服、漂亮高跟鞋……将她眼睛、耳朵塞的满满当当的。
对此,刘合真也极为纵容女儿,还带她结交一些外国友人。看着女儿在交际场上如鱼得水的,刘合真自豪地想,不愧是她女儿,天生的酒会王者。
今天,还是曾家阿爸发了话,觉得既然自家女儿不想离婚,还想跟徐则立过下去,好歹回去吃个饭,场面上过得去。
曾琳琳回来了,人是回来了,但曾家阿爸让带回来的节日礼品,曾琳琳一件也没有带回来。
眼下,曾琳琳不理会徐则立的好意,她笑了笑,霸道说道:“我只是回来吃餐饭而已,等下还要和则立回家赏月,姆妈你不要做那么菜,我和则立还要留着点肚子,回我家,也要意思意思吃两口,不能厚此啊。”
说着,曾琳琳回房,并不理会身后许慧秋的气急败坏,摔摔打打。
“这是要气死我!她好一个当女主人!”许慧秋叫嚷着。
“有些人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告诉你,贝碧棠她考上交大了,她比你能耐多了!”
曾琳琳脚步一顿,却没有转头。
徐则立一个头两个大,说了一肚子好话,才让许慧秋平心静气下来,进了灶间,忙活晚饭。
曾琳琳坐在陪嫁的梳妆台前,台面上放着口红、眉笔、腮红、粉饼。
这些化妆品都是前不久刘合真去香港购物带回来,给她练习用的。前一批,她放在这里,发现被许慧秋动过之后,她就全给扔了,新的随身携带。
徐则立进来了,曾琳琳放下描眉的笔,看着镜子里的徐则立,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大孝子来了,怎么不去厨房帮忙烧火做饭!”
徐则立当作没听到曾琳琳的讽刺,一脸心累说道:“琳琳,你能不能不跟姆妈计较,反正她斗不过你。”
眉笔一扔,曾琳琳气呼呼说道:“斗!?谁想斗?是你姆妈先想斗我!徐则立,你要搞清楚!”
徐则立没说话,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曾琳琳重新拿起眉笔,心烦意乱地画了两根细眉,那看哪不满意。
她假装不在意,突然出声问道:“你姆妈说的是真的,不是胡说八道为了气我?”
曾琳琳意味不明,但徐则立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徐则立“嗯”了一声,才说道:“是真的。”
曾琳琳不说话了,心气不顺地捣鼓了一阵红的粉的,然后战斗力复原,战意满满地说道:“我说回我家吃月饼,你跟不我回去,在我家过夜?”
徐则立没有丝毫犹豫说道:“礼物要带吗?”
曾琳琳心里嘲笑许慧秋一番,看吧,你儿子还不是选了我。
曾琳琳志得意满地说道:“不用,都是一家人,再说了,你家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
徐则立垂下眼睛,看着蚊帐投映下来的斑驳阴影。
昏黄的灯光下,苗秀秀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飞快地瞟了一眼贝碧棠,随口说道:“也不知道何达飞怎么样了?是失踪了还是死了?”
贝碧棠一惊,手里满是骨头的碟子险些滑落,她稳了稳心神,不由地抬头看向林碧兰。
这无声询问地一眼,让林碧兰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她夸张地说道:“哎呦,你是不知道,何达飞和他刚娶回来的那个小媳妇不见了!两周之前,小媳妇的姆妈病重,发电报来让她回去照顾。何达飞不准她回去,小媳妇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求,回去照顾不行,看一眼自己的姆妈也不行吗?”
“有善心的邻居也帮忙劝,何家也不想闹得太难看,让何达飞和小媳妇一起回小媳妇娘家,待两天,然后在一起回来。何家对外的说法是,小媳妇不识字,不会说普通话,才让何达飞请假陪着。我看何家是不放心那个小媳妇,才让何达飞跟着她一起回老家的。平日里也不见何达飞黏着自己老婆,一脸嫌弃样。”
“没想到,一周后出事了,何达飞和那个小媳妇没有按期回来,打电话、发电报给小媳妇家里,也没有回信。何志国和封家晴连夜赶了过去,一问那边的人才知道,他们两个人根本没回去。两地都报了警,公安去上海火车站调查,才发现两人都没有坐上火车,也许都没有进站,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停了停,林碧兰捂着胸口,又接着说道:“正吃着饭呢,两个脸黑的公安直接上门来问情况,我还以为大山在外头出事了,吓死我了。一家一家问过去,也没个线索,人现在都找不到,何达飞阿奶都病倒在床上了。”
哪怕对何达飞再有恶感,贝碧棠也心有戚戚,毕竟是一条生命,何达飞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他做错了什么,自有法律来审判他。
苗秀秀看贝碧棠脸色不好,赶紧出声说道:“好了,碧兰别说,这里有我和碧棠两个人就行,你去倒点热水,等下我要用来洗碗。”
林碧兰撇嘴,“哦”了一声。
贝碧棠失了神,心里担心那个小媳妇,等下准备去找冯光美,问问情况,冯光美可比林碧兰靠谱多了。
苗秀秀说完家里的事,也想要关心一下贝碧棠在学校情况。
她看着贝碧棠,问道:“碧棠啊,学校里有男同学追你吗?你要是看着不错,可以谈一个。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学校,天天都可以见面,等到毕业了,就去结婚,多好的事啊。”
贝碧棠回过神来,心里一阵反感,她脸色平淡地说道:“没有,大家都忙着学习,没心思谈恋爱。”
苗秀秀作势假打来一下自己的嘴巴,笑着说道:“你看,姆妈说错话了,姆妈没上过大学,不懂你们大学生。”
说着,她神情又失落了下来,“如今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了,姆妈也给不了你什么好建议,我和你大阿姐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说不定会拖累你。你要走一步看三步,多为自己打算,不要像那些书呆子似地女同学一样,一心只读书,等将来毕业了,发现好男人都被别人挑走了,你有一张好文凭,就该好好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
苗秀秀苦口婆心说着,生怕贝碧棠不懂,一张好文凭才是女人最好的嫁妆。民国时,她阿爸为什么要送她去教会学校上学,还不是当时流行新派女子,上了洋学堂,不仅能找一个更好的夫家,夫家都会高看一分。
那个时期,风云突变,时代更迭,涌出来不知道多少敢于抗争,争取上学、工作、婚姻自主、自由的女性。苗秀秀上了洋学堂,耳熏目染,也没有认识到精髓,学到根本。
窗外蛙叫得响亮,贝碧棠一阵心烦,连一句“不会,姆妈你们没有连累我”都说不出来。
第81章
小雪初晴,贝碧棠围着大大的围巾,走在校园的主干道上,身为一个南方人,不时地望向草地里残留的积雪。
还有几个比贝碧棠更好奇的同学,走到草地里,低头弯腰围着残雪,看不个不停,贝碧棠猜她们一定是比她更南方的南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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