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捂嘴咯咯笑,搭上应倪的肩膀。
就好像。
这段多年前的插曲极其有趣。
有趣到可以毫不遮掩地摊开在当事人跟前,作为同学会的笑谈轶事。
“算了算了,班花贵人多忘事,陈按肯定也没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应倪还欺负过我呢。”
“欺负你算什么,没揍你就是好的。”
“……”
大家纷纷圆场附和,相似的话语里忽然冒出一句格格不入的嗤声。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良久没发言的罗瓒觑过去,想学她先前的阴阳怪气,但又控制不住情绪,显得更加小心眼了,“陈桉记恨你一辈子。”
有人听完揶揄:“陈总半夜趴你耳边说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室内一片欢乐。
在这样欢声笑语的氛围下,应倪默默垂下了头。
她以前喜欢当话题中心,也享受大家的追捧。可此时此刻,听着所有人围绕她和陈桉发起的讨论,心里很不是滋味。
像有数万只蚂蚁爬上心脏,用尖锐的牙齿啃咬,难以言喻的酸涩铺天卷来,贯穿胸腔。
她恹恹地摸出手机,抬眼时,余光瞥见斜后方有人。
下意识回头,身体随之挺直。
陈桉正朝他们这桌走来,手上拎着个酒杯,另只手放松地垂在裤缝。步子不紧不慢,神色平淡。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到了什么。
应倪只看了他一眼,连笑都没笑,视线重新落回屏幕。
她讨厌见证过她年少辉煌时期的所有人,尤其是陈桉这种从谷底爬至顶峰,和她人生路径完全相反的人。
至于把他锁进器材室的事,她不记得了。
可能有,可能没有。
但都不重要。
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没必要计较那么点小事,说不定和她一样,脑海里根本没对方这号人。
但很快,应倪发现自己的想法有误。
因为信步走来的陈桉,视线径直落在了她脸上。
第2章 冲这肤色,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常年被人注目,应倪习以为常,但这会儿被陈桉这么若有似无地扫来一眼,莫名有些不自在。
主要是他眉毛浓,眼皮却薄,黑漆漆的瞳仁看人自带几分锋利。
比起认为她长得貌美,更像是在审视什么。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一直和陈桉并行的陆盛之三步并作一步过来,眉开眼笑地插进话题。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话音带玩笑,东拼西凑构建出整件事情经过。
陆盛之是个人精,在提到“公益生”几个字眼时,哎呀一声,“同学之间不说这个。”看向陈桉,挑眉岔话题:“股票还卖吗?给老同学们分杯羹呗。”
这句话后,关注的重点顺其自然绕过应倪和罗瓒的争执,落在她与陈桉旧日的摩擦上。
他拍着陈桉的肩膀调侃:“为了男朋友,情有可原嘛!”
陈桉离椅背很近,近乎是贴着站的。他垂手而立,淡笑了下,笑意很浅,浮在表面。让人看不出这事是真实存在还是造谣虚构的。
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围绕着曾经和现在的风云人物,怀着吃瓜心态的观众在他们脸上之间来回扫视。
事件发展到这个地步,应倪脑子一团毛线,嗡嗡地疼。她无视陆盛之插科打诨后维持的和谐氛围,挺直背脊跷起二郎腿。鬓发落了一缕掩在脸侧,露出的脖子白皙细长。
调子平平,毫无起伏。听在大家耳朵里,是又冷又硬。
“我不记得了。”
陆盛之嘿一声,“就你那记性,能记住什么?”
应倪没理会,径直收起手机,腿放下,对着前方喊了一声“陈桉”。视线相接,四周空气凝固,她仰脸问:“我有把你锁器材室吗?”
陈桉两个字喊出来是带有情绪的。语气郑重的程度也让擅长圆场的陆盛之都汗颜。
要知道这位班花较起真来,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众人的目光随之移到陈桉脸上。好在不负众望,他的脾气相当不错。
“没有的事。”陈桉说。
应倪还算满意地点头:“没有就好。”
陆盛之见状伸出手指,隔空对着始作俑者点了两下,“余皎皎,看来记性不好的是你嘛。”
余皎皎撇了撇嘴角,说实话也要背锅,但大家都站在应倪那边,也就不好再辩驳什么。
而应倪观察完余皎皎的反应,估摸着她大概率“欺负”过陈桉。
也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读高中时心气高,脾气大,行事乖戾嚣张,一点就炸,能撒出来的气绝对不会憋着,当时干巴瘦的陈桉很适合当受气包。
应倪余光瞟了眼陈桉,他右手搭在座椅靠背上,左手插在兜里,站姿自然松散,目光一直朝向另外一边。
时不时和同学交谈两句,笑一下。与多年前的沉默寡言形成鲜明对比,社交场合不再形影单只。
而是前呼后拥。游刃有余。
她垂下睫毛,感叹时光弄人。
陈桉的回应让话题彻底终止,侍应生过来收走桌游,大家三三俩俩地闲聊起来。
旁坐的余皎皎被女同胞们拉着问包包和衣服,又相约去秀场看高定。聊着聊着忽然想起坐在一旁的她。
“周六一起去呗,D家的夏季时装秀。”
应倪没有入场资格,划拉着手机说:“不了,我有事。”
“周六有什么事,又不上……对了,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女生围坐在一团,听到这话停止交谈看过来。仿佛回答比时装秀更令人感兴趣。
应倪知道这一刻总会来,早晚而已,顶着数道分不清是好奇还是看小丑的目光回答:“华兴。”
“巧了,我也在华兴,怎么没见过你?”女人问:“你在哪个部门。”
“我们不在一个公司。”
“嗯?不是华兴吗?”
应倪如她所愿,大声地告诉她:“华兴贸易,不是华兴电子。
华兴电子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厂,华兴贸易是小作坊。
同样的名字,却差之千里。
女人延长声音,意味颇深:“哦……“
“贸易?我妈最近在做贸易,怎么没听说过禾泽有这个公司?”另一个先前约余皎皎去看秀的女人插话道。
不等应倪回答,她身体前倾,笑意盈盈:“要不你来我家公司吧,我跟我妈说一声。”
应倪:“谢谢,不用。”
女人笑得天真烂漫:“怎么不用,肯定比外面好。”
应倪:“那你去帮我上吧。”
女人:“……”
余皎皎胳膊肘碰她,嗓门永远扯得老大,“应倪背着爱马仕呢,差你这点钱?体验生活都不懂!”
“啊……”那女生张嘴呆滞半秒,语气认真到夸张:“是吗。”
她们一唱一和跟演戏似的,应倪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就是吧。”
这句话说完,提前设置的闹铃终于响了,漫长地像过了一个世纪,应倪假装接电话,起身往外走。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去休息室透气。饶是打开了所有窗户依旧觉得呼吸不畅,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在看见微信消息时,终于没忍住往墙上砸了一拳。
对面是刚加上的同学,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先是安慰了她几句,然后问她明晚有没有空。去电视塔新开的玫瑰餐厅吃饭叙旧。
应倪记得他以前追求过自己,现在结婚了。
这不是第一次。
家里出事后,很多男性朋友,老同学明里暗里地关心她,起初她觉得温暖,也感激,直到妈妈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有个没什么交情的男同学主动提出借钱给她。手术款到账的当晚,应倪收到一串地址。
感动的应倪问他是不是发错了。
他说:“你来,钱不用还。”
从那时起应倪就知道,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天下更不会掉馅饼。
……
接连抽了两支,应倪半椅在窗台,肩背微勾,鞋尖靠在另只脚脚踝处,借此释放长时间站立的酸痛。
放在窗台上的手机“笃笃”地震动。
余皎皎:【你在哪儿?】
余皎皎:【可千万别走】
余皎皎:【等会儿一起合照。】
如果不是因为余皎皎安排林蓉苑转院,她根本不会参加同学会。既然来了,她也不会提前走。
应倪咬着烟,拇指用力在屏幕上戳。
-我知道,马上过来
余皎皎发来一个“等你哟”的可爱表情包,应倪瞄了一眼懒得回复,打开窗户,抖了抖烟灰。
这时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应倪抽完最后一口,将烟蒂摁灭。她猜到是同学,大概率还是男同学,但没想过是陈桉。
男人手机贴在耳畔,眼皮微敛,很明显没有注意到角落的应倪。一边往里走一边扯领带,语气平和,神色却严肃。
显得这通电话非常重要。
应倪维持手肘撑窗台的姿势,半侧着身体看他。
他走到茶几旁,看见有人话音顿了下。
和应倪视线对上后,他什么也没说,指尖点了点手机背面示意,然后往另外一边走去。
休息室不算小,但也不大,朝外的墙总共开了三道窗,应倪站在最右边,陈桉去了最里面。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像是怕打扰到谁,室内很安静,应倪听到了“合作”“供应链”等字眼。
兴许是不想立即出去见到余皎皎一行人,又待得无聊。
她身体侧得更过去了,拧成麻花状,眯眼顺着音源看去——
男人很高,身体掩了一半在柱子后。西装服帖,领口微松,光线部分打在侧脸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黑。
眉眼深得有劲儿,鼻梁硬挺,嘴唇不薄不厚,下颚轮廓分明……长相怎么概括呢?
应倪绞尽脑汁。
半晌后,才想出一个较为贴切的形容——
精致的糙。
看了两眼没什么好看的,冲那肤色,就不是能看得惯的类型。应倪收回视线,接着抽烟。
几分钟后,陈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过去?”
应倪没回头,看着远处,“等会儿。”
她压在窗台沿,右手臂半抬,陈桉看着她抖烟灰的动作不自觉沉眉,难怪一股熏味。
“群里说要拍照,一起过去吧。”
应倪半转身过来,手肘仍搭在原位,身体拧成s型,指尖在烟上点着:“你先去。”
也不知道陈桉为什么不走,就站在那儿,视线下移了一瞬后立刻回到她脸上。
就那么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
应倪知道自己长相招人,但没想到会招来陈桉。
毕竟他看上去不像是贪图女色之人。
但同时,以往的事例让她深谙一个道理,千万不要被男人的表象迷惑。
应倪问:“你怎么还不走?”
陈桉没有回答,而是说:“裙子不错。”
和那些男人没有本质区别,除了搭讪的方式够土。
应倪敷衍点头:“我知道。”
陈桉:“尤其是侧面。”
“嗯嗯,我也觉得好看。”应倪眉间压着隐忍的不耐,“你先去吧。”
陈桉视线往下移了点,“我是想说——”说到这,他抿了下唇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应倪对他的言行由“不解”到“烦躁”再到“厌恶”。
火气压不住了,正欲喷出之时。
陈桉抬手指去:“你拉链没拉。”
“……”
第3章 还真是一点没变
侧腰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一大截,露出内衣带子和腰,再往下走点,就是黑色蕾丝内裤边了。
“你进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吗?”应倪尴尬地掐着衣服开口。
陈桉:“没注意。”
应倪皱起眉头,眉眼间带有一丝怒意。
陈桉似乎知道她在气恼什么,“如果我早看见,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
应倪其实也不是怪他,单纯糟心。
她收回视线低头弄衣服。拉链开在后侧腰,不好使劲,反手弄了半天,拉链纹丝不动,反倒脚下一崴,摔在墙跟踢脚线处。
一只胳膊伸过来。
应倪一向不领男人情,拍开陈桉的手,骂骂咧咧爬起来。
丢人丢得她心里毛焦火,还没站稳就忙不迭捞起窗台上的烟盒打火机,想出去。
只是刚迈出一步,手臂便被人牵住了。
陈桉比她高一个头,离得近,由上而下的目光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尤其是幽深的、像要把人吸进去的瞳孔。
室内光线稍暗,应倪抬起脸,眉尾飞到额角。
“干嘛?”
他眼皮半垂,视线落在她腰上泄出的春光一瞬,休息室陷入绝对的安静。
应倪满脑莫名,所幸短暂对峙后,手被人松开。
她整理裙身,后退一步做破口大骂的前摇预备。忽地,一件带有余温的西装外套扔进了怀里。
表情被砸得微楞,却下意识收了臂弯。
陈桉视线上移,对上她愠怒的神色。
“穿上再出去。”
胳膊收紧了又松开,外套散落,袖子掉落一只在半空。却仍被塞了满怀。
洗衣液的味道弥漫开来,淡淡的,闻不出任何香型。
应倪猜测是不添加香精的皂角型洗衣液,无色无味。
就和他人一样乏善可陈。
应倪犯起倔,“我就这样出去怎么了?”
陈桉视线往下略微一扫,很快得出结论:“算了吧。”
“……”应倪唇角微微抽搐,将外套用力揉成一团使劲儿砸回他手里。陈桉被她这番动作整得往后退了半步。
在陈桉的注视下,应倪抬手取下抓夹。
长发随之披散一肩,随着拨弄的动作轻轻荡漾,遮住侧身春光。
陈桉站在原地,手里拎着那件被扔来扔去的外套,不动声色。
好在侧腰拉了一半上来,头发撂在肩前,长度刚刚好。整理完衣服,应倪对着手机涂口红。饱满的唇瓣抿了好几下,视若无睹地从陈桉身旁经过。
下巴高抬,比孔雀还骄傲。
陈桉目送人离开,直到应倪混进人群里,才回收视线离开。
同学会的最后一项是合影留恋,拍完照,他再次被人团团围住。
这个同学会原本不打算来,但陆盛之来公司楼下堵他,高中一个寝室的罗瓒问了几回,说好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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