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最是讲礼数,毕竟她这样的盆栽,历来都是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自己就是个礼,自然最知道送礼应该送到心坎上这一道理。
夭枝看着鸽子往上飞远,看向一旁的黎槐玉,才想到这二人的姻缘可还没有发展起来。
黎槐玉见她一旁备好的行李,她收剑入鞘,与她一道往府外走,“你也要走了吗?”
“我要回京都办事,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京都?”夭枝思索片刻,先前如此,总归是时间还未对上,黎槐玉若是到了京都,自然也能对上姻缘。
不想黎槐玉却摇了摇头,爽朗笑言,“我便不去了,我还要留在这处救许多人,这是我来此地的意义,往后大抵还会去云游江湖,此一别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夭枝听闻此言心中一顿,总感觉哪里不对。
在这命簿里,黎槐玉这颗朱砂痣在宋听檐心中可是举足轻重的地位,她既然已经出现了,是万万不可能没有结果的。
可看着如今的架势,竟是没有丝毫交集的意思?
几步到了府外,侍卫早早已备好马,黎槐玉也不耽误她,退了一步台阶,冲她双手抱拳,“夭姑娘,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江湖路远,就此别过,望珍重。”
夭枝闻言突然想到命簿里,黎槐玉这个时候确实与宋听檐还没有感情,他们如今这般结识是对的。按理说,感情发生时,应当是洛疏姣被家族勒令不得再见宋听檐,她为了族中性命只能听之,族中也开始为她挑选夫婿。
白月光终是无缘,而宋听檐又得罪皇帝,落难受困之时,黎槐玉一直陪伴,这才有了感情。
如今宋听檐还没有得罪皇帝,姻缘自然也没有发展的可能。
但命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即在局中,就由不得你。
过程或许不同,但结果都一样,就如这禹州赈灾结果,功劳必定是太子的。
黎槐玉往后也终究还是会和宋听檐见面的,只是如今时辰未到罢了。
夭枝想着瞬间了然,步下台阶,拉过马绳,一跃上马,阳光下衣裙似花开花落,她拉着缰绳,坦然笑言,“那么黎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黎槐玉看着夭枝纵马离去,衣裙乌发飘扬,如水墨画般寥寥几笔便勾出神韵清灵的女子,却何其张扬自由,又想起她与太子对峙,连太子都敢教训一二的本事和底气,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感慨。
她原道这世道不公,男子为官,而女子只能在内宅讨生活,却不想竟也能入朝为官,指点江山。
她心中郁闷一时也散了干净,只觉豁然开朗,或许有朝一日,她也该去京都看一看,这不同于别处的天。
第38章 你不怕死吗?
宫墙山雨欲来,酆惕守在宫门口许久,见宋听檐策马而来,当即上前拦马,“殿下,可否听下官一言!”
“过后再言。”宋听檐下马,越过他疾步往前。
“殿下!”酆惕连忙追上去,“殿下,听我一言,进宫可以,如若见不到太后娘娘,也请殿下冷静一二,不可冲撞圣意。”
宋听檐看向他,见他阻拦,敛眉道,“自不是你的祖母,亦不是你的祖母和父亲不死不休,你自然冷静。”
酆惕闻言急切,“殿下,你我自幼相识,我如何不知你的处境艰难,只是皇权高深,没有血脉亲缘可言!你需得保重自己,太后娘娘此时应当不会出事。”
宋听檐停下脚步,“你怎知道不会,你知道父皇怎么想的吗?”
酆惕一时哑然。
“你不知,我亦不知,不知道就不能武断无事。”宋听檐越过他,酆惕还要拦,宋听檐却冷声开口,“不必再拦我,今日我必然要见到皇祖母!”
酆惕看着他进宫,伸出的手徒然垂下,眼中担忧至极。
…
夭枝追了数日,堪堪赶在宋听檐进宫的前后脚追上。
才到宫门外,就见早在此处等着的酆惕。
他自然也知晓宋听檐这次进宫有多危险,皇帝一直疑心宋听檐知宝藏瞒而不告,再加上他偏向太后一党,稍有不对就有可能起杀心。
没有母族的皇子便是突然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夭枝匆忙下马,酆惕神色凝重迎了上来,“殿下刚进去。”
夭枝知道他的难处,他既历劫,便要考虑家中世族,自不能贸然闯进去,她不等他说完便开口,“我知道,我一个人去。”
酆惕闻言有些愧疚,他一介官身诸多不便,若随着宋听檐强行进宫,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浪。
他跟着她一路疾步往前走,他只能在外面自是无尽担忧,“你千万小心,陛下这一次必然会逼问殿下乌古族宝藏的事,太后未必不知道,这是一个套就等着殿下回来,殿下对其祖母既然看重,若有威胁其性命,必然会失分寸,你千万劝住殿下冷静,不要让他和陛下起冲突,这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
他说着又压低声音,“如今谁也不准进宫,谁也见不到太后,不知究竟如何情形?我昨日替你递了折子,找了借口要拜见皇后,你只要进了宫便好,其余之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我知晓。”夭枝连忙点头,快步上前,别了酆惕进宫,所幸他提前打点好了,太监直接领着她往宫里去。
夭枝很快便在宫道看见宋听檐的身影,正被太监引着往前,他孤身一人,常坻早被拦下,不见踪影。
夭枝当即跟上去,身后太监上前拦住提醒,“大人,不是这条路。”
夭枝一笑,伸手将酆惕匆忙之间递给她的钱袋打开递出去,“公公,禹州水祸未清,我有些禹州事宜要问殿下,还请通融一二,不过几句话功夫,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那太监见这么重一个钱袋,里头全是金子,当即笑模样,不着痕迹收下,“公事要紧,大人请。”
正午时刻,天色却越发黑沉,宫门外的风穿向过道,传来呼呼风声,乌云压境莫名压抑。
前面宋听檐已经快步往前,越过宫墙角门,却被带刀侍卫拦了下来,“殿下留步。”
宋听檐身后太监垂眼佯装不知退后,他微微敛眉,“这是何意?”
带刀侍卫带头跪下,“臣等参见殿下,奉陛下旨意请殿下留步,太后娘娘凤体欠安,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太后养病。”
宋听檐一步进不去,眼中神色渐变,“皇祖母凤体有恙,唤我回宫,我只看一眼,不会打扰。”
“太医院已来看过,殿下不必担心。”侍卫依旧不让,“请殿下见谅,陛下旨意已下,臣等职责所在,还请殿下原路返回。”
这般拦着不让见人,形同软禁,更何况不知里头究竟是何情形,又是生是死?
宋听檐眉头紧敛,显然不打算再听下去,“让开!”见他们不让,他直接绕过他们就往慈宁宫去。
带头侍卫当即起身拦住宋听檐,“殿下留步!”
宋听檐一步未停,心中生急,开口威严已显,“皇祖母凤体欠安,我既已到此,岂有原路返回之理!”
身旁太监吓得低头原地跪下,侍卫依旧强硬挡着宋听檐,“殿下,是要违背陛下的旨意吗!”
这话里的意思何其明显,古来抗旨不尊者,视为藐视皇权,可当即下狱,天家子弟也不例外。
强行闯宫后果自然极其严重。
宋听檐止住脚步。
天边的云压得极低,一声雷响,豆大的雨滴由远及近洒落在地,青砖被砸出或浓或浅的痕迹,似水墨滴落而下,渐渐染深。
雨落得大了,太监连忙去取来油纸伞,打开撑起小心靠近宋听檐,挡去落雨的同时开口劝道,“殿下,您就先回去罢,圣心难测,陛下若是想让您见,必然会召您进来的。”
这话虽是劝导,可分明是火上浇油。
换而言之,若是永远不召,那便永远不见,这宫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出了事也不过一句话盖之,且传来消息是说最后一面,叫人如何不急?
“全都让开!”宋听檐一把推开前面拦路的侍卫,径直往前去。
“哗啦”一声,侍卫们齐齐拔刀,宋听檐却不曾理会,亦无人敢对天家子动刀,只能僵持。
侍卫厉声开口,“陛下旨意,太后娘娘病重,任何人不得靠近慈宁宫,还不请殿下速速离开!”
侍卫们当即上前去抓,宋听檐到底不通武功,硬生生被拦住了去路,拉扯之间雨越发大,雨水顺着台阶往下流,耳旁只有雨声。
慈宁宫在乌云压境下显得孤零,大门紧闭,里外都没有人,仿佛一座空殿。
他越看越担心,难道当真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皇祖母!”
宋听檐欲要上前却便被众人按倒在地,起不了半点身,他再是冷静,亦是思绪混乱,当即冲着慈宁宫方向疾声喊道,“祖母,孙儿前来请安,皇祖母可安好!”
夭枝远远看着,突然有些说不出滋味,这般心绪平静的人竟都逼成了这样。
一直以来,她都只当这命簿如话本一般过眼便罢。
可如今,心中竟有几分戚戚然。
凡人不长生,却有百般苦。
他是夹在皇权之中的牺牲品,此时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是真的。
他有亲生父亲,却无关父子;有血脉相亲的兄弟,却注定是敌人,终究是孤身而来,孤身而去。
“住手!”不远处传来尖利的阻止声,老太监随着皇帝慢慢走近,皇帝站在明黄色的大伞下,雨水顺着伞落下,沾不到皇帝身上半分。
老太监拉长着嗓子缓声说,“你们就是这样对殿下无礼的吗?”
侍卫们连忙松手,纷纷跪下,“臣等参见陛下,臣等万万不敢,乃是殿下要闯宫打扰太后娘娘静养,臣等才贸然如此。”
宋听檐没有说话,他既不跪拜,也没有看向皇帝。
夭枝心中不安,身旁太监已然跪下,见她站着不动,连忙低声提醒,“夭大人快跪下!”
夭枝这才跪下,低着头才不那么显眼。
皇帝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看来贤王殿下眼里已没有我这个父皇了?”
夭枝心瞬间提起。
宋听檐沉默片刻才起身,跪下行礼,开口声音亦是哑然,“父皇为何不让儿臣见皇祖母?”
皇帝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正面回答,叫人越发心惊太后踪迹,“你这是责怪朕的意思?”
宋听檐跪着,却直白开口,“儿臣绝无此意,只是恳请父皇允许儿臣去看皇祖母一眼,皇祖母病中,儿臣岂能不在跟前尽孝。”
皇帝看着他在雨中淋着,没有丝毫怜悯,也没有让他起来,只缓缓提醒,“母后需要静养,朕的旨意不会变,你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祖母忧心了,你皇祖母年事已高,有些事情不宜太过操劳。”
大雨而下,雨水早已湿透宋听檐的衣衫,模糊了他的视线,自然知道瞒不住。
他却硬是半分也不透露,“皇祖母有何担心的事情,儿臣并不知晓,所以更该问一问皇祖母。”
自古伴君如伴虎,皇帝闻言瞬间沉下脸,周围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偌大的雨声都打不散这压抑的气氛。
“你不知晓?”
皇帝淡淡反问,开口却已是怒意,“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倘若不是你和你皇祖母说了乌古族的事,你祖母怎会病倒,说起缘由也全都是因为你!
你祖母年事已高,你万不该什么事都烦劳你皇祖母,倘若这一次你皇祖母有什么闪失,你也不必做这个皇子了,朕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身旁的大太监连忙开口劝,“贤王殿下,您就听劝罢,若有什么知道的事也可告知陛下呀,您从禹州千里迢迢回来,这般舟车劳顿,陛下可全都看在眼里,如今陛下也是为了太后娘娘凤体才不让人打扰慈宁宫,您可万不能叫陛下心寒啊。”
宋听檐闻言不予理会,依然执着开口,“儿臣不知何处有错,也未曾和皇祖母说过乌古族,此族已灭,儿臣亦不知那偏远之地还有何事能叫皇祖母忧心。”
皇帝神色瞬间阴沉下来,久居上位者,身上的威压自然不轻,若起了杀意,便更甚。
“朕的旨意已下,你若是还是不懂,可知是什么后果?”
宋听檐跪着,背脊却不曾弯下,“儿臣当真不知想要看望祖母何处不妥,还请父皇教训。”
雨越来越大,风势携雨倾斜,站在再大的伞下,斜风雨水也能打湿半截衣摆。
凉意透骨,雨声大得越添烦躁。
“铮!”雨中一声刀出鞘的清脆声响。
皇帝直接拔出了身旁侍卫手中的刀,指向宋听檐,话中隐怒,“不尊君,不尊父,妄图打扰太后养病,如此忤逆不敬之子,朕倒不如赐死,也免得天下人说朕养子不教!”
身旁人吓得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夭枝心下一跳,怕皇帝听不到乌古族宝藏的踪迹,会真动了杀意。
毕竟宋听檐不说,那太后拿到宝藏的几率就越高。
皇帝心思太深,她当真看不出来,这刀究竟会不会真落下?
皇帝杀子不是没有,皇帝皇子之间与平常父子不同,既是父子,又是君臣。
既是君臣,便有猜忌。
宋听檐本就不得圣心,又不是太子人选,还屡屡偏向太后一党,皇帝怎么可能不起杀心。
又或是说,皇帝这一次本就打算若逼问不出宝藏所在,便找个由头杀了他,逼太后一党加快动作,露出把柄。
夭枝想着,却在众人连声息怒中越发紧张。
宋听檐不躲不闭,话里亦如孩童时无助,话间哽咽,“父皇,儿臣求您,祖母她老人家也曾将你一手带大。”
“放肆!”皇帝盛怒,磅礴的雨声都挡不住他的怒意。
她紧紧盯着,却发现皇帝手中的刀高高抬起,是真的打算砍向宋听檐的脖颈!
凛冽的刀风袭近,宋听檐闭上眼,根本不打算躲避。
刀下落,夭枝心神惧惊,当即疾步冲上去,扑跪在地生生抓住刀背,“陛下三思!”
远处慈宁宫有人出来,见状瞬间顿住脚步。
宋听檐闻身睁开眼,却见夭枝挡在面前。
夭枝徒手握住刀,很快感觉到了疼意,鲜红的血自手掌滑落而下,染红了衣袖,滴滴落下由着雨水染红了大片青石板。
宋听檐看着她握着刀的手,那滴滴落下的血,竟似反应不过来。
皇帝见状厉声喝道,“大胆,还不将此人拖出去斩了!”
侍卫当即上前来,夭枝顾不得疼,急声开口,“陛下,殿下归来只为看太后一眼,并无任何错处,古言有之,斩杀朝臣会失人心,斩杀亲子失的可不只是人心啊!”
“不等通传,从赈灾之处私自回来;不遵旨意,强闯慈宁宫,件件都是死罪,有何不可杀!”皇帝冷声厉道,刀越发压下,夭枝不敢用一丝一毫的仙法,难免吃痛,再往下压,她的手掌只怕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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