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枝明白,太子若不是囤兵这个名头,只怕就要有人怀疑是她拉下太子,想扶贤王为太子了。
毕竟她为贤王一家家求告,又只身闯过大理寺狱,怎会不叫人多想?
不过太子这罪证太有实据,才会叫她不处于这风口浪尖之上。
一旁火盆烧得越发旺,火苗随风不断往上。
宋听檐伸手拉过她,走近火盆,“跨过去便好,百姓常言,此为趋吉避凶。”
夭枝视线落在他清隽的面上,温润如玉,眼中平和没有别的情绪。
夭枝的思绪有些混乱,顺着他的话,抬脚去跨火盆,竟没注意火盆的大小,直接踩着了火盆边缘,重心一失,险些踩进火盆里。
下一刻,她只觉腰间一紧,被人直接揽了过去。
夭枝还恍惚着便直直撞进他怀里,他身上颇为坚硬,衣衫浅浅檀香,男子清冽气息萦绕而来,叫她一时乱了心神。
她一抬眼便对上了他的视线,连忙往后一退,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火盆,已经翻了底朝天,火半着半灭,她喃喃开口,“竟没留神,踩翻了去。”
宋听檐收回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温和道,“无妨,跨过去了便是好兆头。”
夭枝看向他,“你还信这些?”
宋听檐闻言笑起,“你不是总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他伸手过来,牵过她的手腕,掌心隔着衣衫传来颇有些温热。
夭枝一顿,便被他拉到木椅上坐下。
石桌上放着一双白玉金绣软缎鞋,上头刺绣一朵兰花将开不开,栩栩如生,清雅脱俗,极为精致难见。
他俯下身,伸手而来抬起她的脚,这般倒称得她的脚极为小巧,莫名生出几分暧昧。
夭枝下意识收回脚,“进宫面圣时,我已焚香沐浴,换过衣裳了。”
宋听檐却没有放手,依旧温和,“跨火盆,换新鞋,免得再走回头路。”
夭枝倒不知还有这一说法,如今这般复杂多变的局势叫她理都理不清,她倒是希望回到牢狱之中,或许还能安心些。
宋听檐低首将她的鞋脱去,手握上她的脚腕,院中有些冷,他的掌心却是温热,显得触感极为明显。
夭枝莫名不自在,想要自己穿。
宋听檐却已经替她穿好,这软缎鞋极为柔软合脚,显然是量身定做,只是看着工序,可是得费不少时,莫不是从她进去就已经开始做了?
他难道知道她很快就会出来?
便是酆惕这样带有仙家记忆的神仙都觉得她会一直关在里面,他怎么就有把握她这么快就出来?
夭枝看着他换鞋,试图在他面上找寻一丝情绪,她暗自催动法器,认真去听他心中声音。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要找什么,但似乎只想确定一件事。
“簿辞,太后病逝,你可有难过?”
宋听檐替她穿鞋的手微顿。
他长睫垂着,看不清眼中神色,片刻后,他慢慢抬眼看来,面上依旧平静,眼中却难掩落寞。
此时,夭枝感觉到他心中情绪是那样沉默,他惯来平静压抑,竟连难过也是如此,叫她心中都越发沉闷难受。
到底是他祖母,怎会不难过呢?
她实在不该疑心于他,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还能不了解吗?
夭枝有些愧疚,伸手抚向他的脸,如同长辈一般叹道,“簿辞,在先生面前,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
宋听檐感觉到面上温软之意,眼睫轻抬看来,许久,他才开口,话间平静,却像是习惯了压抑的平静,“先生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吗?”
夭枝不知他说的是离开,还是背叛。
但无论是离开和背叛,她都不会,差事使然,她得看着他过完此生入轮回,自然是不会离开他,更不会背叛他。
夭枝下意识摸向他垂落肩旁的乌发,格外坚硬,与她的柔软不同。
他乌发垂落,眉目如画,这般温润无害,她俯身而去,给他安抚一抱,认真开口,“相信先生,必然不会离开你的……”
我还能送走你。
夭枝想到此,有些失落。
宋听檐感觉暖暖的身子靠近,他微微伸手抱住她,声音又低又轻,只有一字却莫名很重,“好。”
第52章 醒了?
夭枝见他分外安静乖顺,一时唏嘘,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以示安抚。
院外忽而热闹起来,似有人声往这处而来。
夭枝松开他微微直起身看向院门,便见有人轻敲门,缓缓推门看进来,打头是一圆脸中年管家娘子,面色红润,目中精明,瞧着便颇为能干,外头还立着家丁。
管家娘子一看,似乎没想到还有别的男子在,一时愣了神。
夭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在她前面的宋听檐,一时竟莫名有些心虚。
虽说方才是安慰之举,但多少也有些过于亲近,如今有外人出现,竟莫名有几分心虚?
夭枝只觉奇怪,下意识看了眼宋听檐的脸,他周身檀木清香似还染上她衣间,连带抱他都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坚硬之感,一时挥之不去。
怪道皮相一事易生祸端,都怪他生得好看,倘若他不好看,那也不至于生出这般偷情之感。
夭枝正有些心虚,宋听檐已然站起身,看向来人。
那管家娘子见宋听檐,惊了一跳,当即连带着后头的下人一同跪下,“奴才们见过殿下。”
“起来罢。”宋听檐平和开口,显然认出他们是谁家的人。
他看向院外,家丁们纷纷提着担子礼盒,颇为隆重,若是不说,倒以为是上门提亲。
管家娘子忙施礼起身,片刻间已收敛好了惊讶神情,乐呵呵笑问,“敢问这位便是夭大人罢?”
夭枝闻言起身上前,“是我,不知何事?”
管家娘子当即笑着开口,“是这样,奴乃是奉了家中主母之命,听闻夭大人刚从牢中出来,特来接风洗尘,顺便备上簿礼,我家夫人说了,夭大人孤身一人来京都做官,女儿家难免有不便之处,若有什么事,皆可来寻我们家夫人相帮,便是无事也可来闲话家常一番,总不叫门庭冷落。”她说着便利落命人将礼物提了进来,伸手递上帖子。
夭枝接过帖子打开看。
那管家娘子极为识趣,知晓宋听檐在,必然是有事要商,便也不作打扰,她当即行礼告辞,“即将东西送到了,奴便不打扰殿下与夭大人有事相商,我等便先退下了。”
宋听檐闻言微微颔首,“我替先生谢过夫人关切之意。”
“殿下着实折煞我等了。”那管家娘子恭恭敬敬行礼告辞,便带着下人面朝他们低着头退出去,离了视线,才转身离去,颇有大家风范的礼教,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只是她并没有认识什么夫人,怎会突然有人送礼而来?
夭枝看向帖子上写着的夫人名讳,有些疑惑,“这是哪家的夫人,我并不认得。”
宋听檐看着他们离去,视线落在院中的礼盒,显然是精心挑选送来,他拿过她手中的帖子扫了一眼,帖子上一字一句写着祝安邀宴。
这见面礼给的着实隆重,像是替儿子探看未来儿媳一般。
宋听檐垂眼看着帖子,缓缓开口,“这是酆大人的母亲。”
夭枝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酆惕的凡人母亲,就是那催他娶妻生子,叫他头痛不已,恨不得做太监的那位母亲?
夭枝绕着院中的礼盒走了一圈,这礼着实丰厚,果然是同僚的母亲,就是会疼树。
树很感动。
她不由感慨,“好多礼物啊。”
宋听檐合上帖子,“酆家言情书网、清流世家,一向讲究礼节,这些见面礼倒也不必有负担,喜欢的便留下,不喜欢的便扔了去。”
夭枝闻言目光呆滞看向他,他对她究竟有何误解,她是和他一样视钱财如无物的人吗?
这里莫说丢上一件,她便是连这些盒子都觉得精美非常,还想着带回山门做摆设。
他们山门穷得只剩下门,连正经的送礼盒子都没有,过得很是艰难。
他这养尊处优的天家子自然是不知晓他们这些穷鬼的为难之处。
宋听檐拿着手中的帖子,平和道,“回礼我着人替你备好,你不必费心。”
真是会办事,怪叫树喜欢的。
夭枝面色骤变,双目瞬间有了光。
宋听檐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言罢不由低咳出声,显然是伤还未好全,有些不适,能在这处寒风中坐着等她大半日,已是极限。
“这些日子,你我难得都无事,你在牢中呆过难免烦闷,可趁着这雪化之日去郊外走走。”
“如此也好。”夭枝连连点头,自没有说不的想法。
如此时候,他是该出去走走,又难得独自伤怀。
她是太子的老师,如今太子被废,她还教谁去呢,自也是闲赋在家,而宋听檐要养伤,自然也无事。
宋听檐缓步往外走去,自有侍从备了马车而来,“今日好好歇着,明日我来接你。”
夭枝乖顺状点头,送他出去,目送他离去,便已经开始期待明日。
虽说她最是耐得住性子,但也确实有些闷坏了,由奢入俭难,自从她修成仙不做摆设之后,就不太习惯总呆着不动。
如今自是期待。
她回转而来看向满院的礼盒,正琢磨着一一拆开看看,忽然想到那帖子上好像写着什么日子让她前去赴诗宴?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宋听檐拿去了,自不知道什么时日。
她四处看了眼,却没有贴子的踪迹,好像叫他带走了……
这叫她如何赴宴见酆卿的老母亲啊?
只回礼不赴宴也可以吗?
夭枝一脸茫然状,凡人礼节当真叫她不明白。
-
翌日午间,檐上雪化,偶尔几滴露水落下,透过光线折出几缕耀眼光芒。
夭枝刚刚醒来,便快速起身洗漱,穿好衣裳,忙碌不已。
天色尚早,她便期待地打开院门来,准备坐在院中认真等宋听檐来。
却不想打开门来,便见院外不远处站着一人,长身玉立,雅致清隽,显然已经等了些时候。
一旁停着马车,他看见院门打开,闻声看来,缓步往这处走来,对她一笑,如沐春风,“醒了?”
夭枝看着他走近,入目温润惊艳之色,有些意外,“你既来了,怎不叫我?”
宋听檐却是一笑,看着她温和轻道,“还早。”
夭枝对上他的视线莫名有些面热,她总觉得他和往日有些不同,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同,只觉很是温和亲近。
夭枝和他一道上了马车,到了郊外已是晚间,日落而沉,远处偶有放牛郎吹着笛子,悠悠晃远。
远处小桥流水,屋上炊烟袅袅,隐约有孩童唱着童谣,嬉笑打闹,别有一番生机。
夭枝跟着宋听檐出了马车,便见远处的庄院,依山而立,颇为气派古朴,显然是平素避暑游玩之地。
下人皆是恭敬有礼,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这处应当是宋听檐的别院。
宋听檐下了马车,伸手而来,“用过膳后带你四处看看,这处景色极好,便是落雪之日也别有意趣。”
夭枝伸手搭上他的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颇为感慨,“有银钱甚好。”
宋听檐闻言一笑, “也未必全好。”
夭枝目光幽幽看了他一眼,“你如何懂我的心酸,在我们山门,你这样的人若是要把我买回去做摆设,我们掌门会买一送三,把我下下辈子都打折卖了。”
宋听檐看过来,颇为理解一般,“确实心酸,改日我登门拜访问问价。”
夭枝脸瞬间拉下,不想太听,罢了,她早该知道此人惯会伤口上撒盐……
用过饭后,天已尽沉,外头却还是明亮,灯盏亮去,山间无限风光映入眼帘。
忽而远处一烟花升起,猛然直冲上天在黑夜中炸开,绚烂光芒从黑夜之中落下,如星辰坠落,格外夺目。
远处有孩童跑过,手中拿着烟花燃放,在黑夜之中颇为热闹。
“此处有放烟花驱晦之习,雪化时节正是时候。”
“如此会不会影响你?”夭枝看向身旁的他,有些担心,皇帝那般性子阴晴不定,已疑心宋衷君这个最宠的儿子,说不准也要挑刺于他。
宋听檐看着不远处烟花,并未在意,“如今大丧,京都自不让燃放烟花,郊外倒是无人管着,既来这处随意便好。”
夭枝恍然大悟,“如此那便走近些,你我皆刚出牢狱,去去晦气正好。”
她当即伸手拉过他往前跑去,越近些,烟花绚烂便更现在眼前。
烟花越放越多,照得天空明亮,几缕热烟而过,闻之便觉一切烧完便干净。
夭枝带着他走到近处,忽而又觉上头有东西落下。
定睛一看,竟是炸开的烟灰。
哎呀,这可不好。
她忘了这娇贵玩意儿凡胎□□,真叫他沾了滚烫的烟灰,只怕要破相。
如此好看,若是破相,那就可惜了,收藏价值大打折扣!
她当即伸出衣袖,却不想宋听檐一撩衣摆,将她整个人兜住。
她抬手撞上了他的手,直接撞进他怀里,一时吃疼,抬眼直对上宋听檐视线。
烟火骤然而放,一缕光芒在她面前一闪而过,映出他清隽惊艳的眉眼。
夭枝对上他的视线有些吃惊,不想他动作比她还快。
宋听檐低头看来,“怕我破相?”
夭枝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慢条斯理开口,“但凡你少看我一眼,我都不至于有这般想法。”
夭枝被说中,瞬间心虚,摆设喜欢欣赏,确实是眼睛长在他脸上似的没挪开过,她当即解释道,“也有看别的地方,哪能只看脸……”
宋听檐闻言低头看了眼微敞的衣领,透过衣领往里看确实能看见些别的地方。
他安静了。
夭枝才反应过来自己话中有歧义,她当即看向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看风景!”
“我知道。”宋听檐不知信了没有,只应了声。
“你不知道!莫要敷衍于我,我正经人!”
宋听檐低头看来,眼中似有莫名意味。
夭枝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心神一晃,微敞的衣领却好像轻易就能看见里面去,隐有檀木清香萦绕而来似能感觉到灼热的体温,一时心跳颇快,瞬间便想到当初的此人好色,衣衫多穿,偷窥沐浴,脱衣互看之事……
她一时脸木住了。
宋听檐看着她,不由轻轻笑起。
夭枝抬眼看去,衣衫之下,烟花光芒亮起,他容色潋滟,颇为惑人。
她一时也忍不住想笑。
造孽,罢了罢了,事做得是真有点多,实在解释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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