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应晨把目光移向了面前的吊桥。
吊桥年代已久了。两根粗大的木桩深深地插进土地中,每一寸模糊的年轮都刻着岁月的痕迹。斑驳的旧木片被麻绳拴着,吊在半空中,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一路伸进云雾里去。站在桥上,可攀附的地方,就只有两根小臂粗的麻绳。
一不留神,半只脚踏错,就会摔进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黎应晨忍不住问:“这桥……通向哪里?”
林济海说:“过了这桥,再行几里山路,可以绕到黑凤山的背面去。那边有一个村子,全村姓姜。我们这边都叫那里姜家村。”
黎应晨猛地抬头:“你们对姜家村了解多少?”
林济海脸色不太好看:“姜家村做的是死人生意,总是神神叨叨的。只是掐着庙会、赶集等时间,会以仙器来贸些粮食。我们和那边来往并不多,尤其是在血幕爆发后,再也没有任何联络了。”
死人生意吗……姜堰曾经说她们村子做的是黑蚕纺丝相关的产业,而这黑蚕纺的绸缎能沟通阴阳,说是死人生意倒也没错。
“这桥也是他们那边修造的。听说它是姜家村下山的唯一通路。已有几百年历史了。”
荒山孤岛吗?黎应晨微微挑眉:“那这座桥修造之前,姜家村怎么下山?”
“听说之前是有另一条下山路的。只是后来一场暴雨,山石崩塌,把那边的路截断了。大家都以为姜家村全村都死定了,甚至有心善的老妇人给他们修了祠位。结果没过多久,姜家村就修起了这座桥,粮草补给运进去,全村没几个伤亡。”
黎应晨勾勾手:“走,我们过去看看。”
林济海脸色有点发白,但是没有多说什么,立刻跟上了黎应晨的步伐。
嘎吱。
踏上桥的一瞬间,黎应晨就有点后悔了。
原因无它,这玩意儿实在是太不稳当了……
它看上去走一步能晃三次,实际情况比这更糟糕。你一步也不用走,一阵风吹过,这吊桥也会嘎吱嘎吱的晃动起来。老旧的木头在咿呀呻吟着,好像随时打算把身上的不速之客甩下去。
黎应晨完全小看了这么长的吊桥能晃成什么样。她人轻,灵巧度也尚可,握着两边的麻绳,勉强能维持身形稳定。她身后的林济海已经脸色煞白了,死死的抓着麻绳,两股战战。
行至吊桥中间,晃的人已经几乎走不动路,只能扶着绳子一点一点挪。云雾缭绕,也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了。向下一望,只见那深山穷谷,不测之渊。
黎应晨握着麻绳蹲下身,摸摸脚下的木片:“小林啊,姜家村那边多久会来修一次桥?”
“我、我不知道……”
回应的声音在发抖。
黎应晨一愣,回过头去。
这几天来,林济海一直是从容的指挥官,村人们的主心骨。黎应晨早已经习惯他站在台上运筹调度的样子了。但此刻,只见这位一向彬彬有礼游刃有余的读书人,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死死地扒着吊桥,看起来腿都在打颤。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艰难的深呼吸着,努力回答了黎应晨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我们从没见过那边来修,一次也没有。我们不常走。但这桥好像也从未……!…呃,损坏过……”
山风吹来,吊桥微晃,林济海的声音猛地紧张了一下,又慢慢地弱下来。
黎应晨笑的眉眼弯弯。
他好像畏高耶。
哎呀,怎么回事,有点好玩。
“那说不定很久没修了啊。”她故作担忧地摸摸脚下的木片,“这里水汽这么大,应当腐蚀的很快,说不定哪一脚上去就会碎了啊……这可麻烦了。”
“是,是的……”
林济海的脸更白了。
黎应晨突然脸色一变,指着脚下的悬崖说:
“等等,你看,那是什么?”
明知道不能看,林济海还是没控制住,往下扫了一眼,但见云山雾罩之间深不见底,腿一下就软了半分。
他何等聪明的人,立马看出来黎应晨在逗他,崩溃道:“黎小姐!!”
只是此倒霉腐儒不幸竟是个真君子,半辈子没怎么骂过人,搜肠刮肚也就叫出来一句气急败坏的尊称。
黎应晨:“哎嘿。”
黎应晨站起来,快乐地回过头,拍拍林济海的肩膀。自觉不安感大大降低。
“放心,我在这呢,肯定能好好地把你带回去的。”
老毛病了,在有人需要自己保护或者比自己更弱的时候,她能爆发出很多很多快乐的坏心眼,和没来由的勇气。连带着保护欲和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一起冒出来。
简称人来疯。
林济海欲哭无泪。
“黎……黎小姐……”
黎应晨回过头,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像纸,结结巴巴地比划:“黎…黎小姐……那里……”
黎应晨笑着拍拍他:“这招我用过了哦。哎,别生气嘛,给你赔个不是……”
“不是……不是!黎小姐!”
林济海满脸都是冷汗,看起来快急疯了,一把抓住黎应晨,可算把舌头捋顺了:
“你背后!你背后有人!”
话音未落,周围阴风骤起呼啸,吊桥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黎应晨猝不及防,没有抓住,一下脱了手!
第21章 血桥-深渊
……有些时候,瞎捣乱真的是要遭报应的。
黎应晨悲伤地想。
就在她脱手的一瞬间,她喊出了吊树影的名字。吊树影闪现,来不及多反应,绳圈一绕,就把黎应晨和林济海拖了回来。
吊树影把自己拴在吊桥的绳索上,对二人眨眨眼。
“哦呀。看来场面不太乐观啊。”
“有你在就乐观多了。”黎应晨发自内心地说。
在她的身后,传来了清脆的鸣响声。
咔嗒嗒,咔嗒嗒,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
是马蹄声。
这种脆弱到一脚踩上去就烂的吊桥,真能跑马吗?电光火石间,黎应晨的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
她抓紧了吊树影的绳子,正要回头看看怎么个事儿,却突然被烫的抖了一下。胸前传来灼灼烧着一般的热度,她低头一看,竟然是邪祟志。
邪祟志现在已经通体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黎应晨汗毛倒竖。她打开邪祟志,只看见四个鲜红色的大字——
【别看他】
“我草。”黎应晨喃喃。
与此同时,吊树影手中的林济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现在说已经晚了,他看见了。
“嗬……嗬啊——!!”
黎应晨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痛苦的叫声。林济海的声音凄厉而沙哑,断断续续,像是窒息,又像是痛极了,控制不住喊出来的声音。如同砂砾磨在嗓子里一般,椎喉泣血。
“闭眼!”黎应晨一把捂住林济海的眼睛,把他拖下来,按在桥上。林济海呛咳着,大口大口的喘息,长袍散了一地。
咔哒哒,咔哒哒。
那声音还在接近。
黎应晨心跳如鼓,砰咚砰咚乱响。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的身下,旧木板拼凑而成的桥上,渐渐渗出了血。一滴一滴,流淌蔓延,最后淅淅沥沥地淌满了整座桥。
鲜血浸透了林济海散落的黑发。他好像缓过来一点,但是还在喘息,面如金纸,显然是站不起来的。
……虽然不知道这血究竟是什么,但是一直被它泡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吊树影。”黎应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把林济海带走。”
“你确定吗,小主公?我只能带走一个人。”
吊树影脸上带着空洞的微笑。
“桥上的那位道友已经注意到我了。这里是他的领域,他有控制权。我这一走,不一定再回得来。您可能也没法再叫姜堰来了。”
“林济海的情况拖不得了。如果我们两个在这里迎敌,他十死无生。”黎应晨说,“带他走!”
吊树影没有动。他凝视着黎应晨,又说:“如果您死在这里,他们挺不过黑云血灾。”
“我死不了!”黎应晨咬牙:“我说了带他走,执行命令!谁是你主公?”
吊树影伏身一礼,没有问她哪里来的自信。他再没有二话,抱起林济海,一个闪身消失了。
黎应晨低头一看,身上吊树影拴着的绳子也消失了。
“……”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下是万丈深渊。
黎应晨尝试着叫姜堰,意识通路中没有任何反应。这东西有不知名的手段,可以完全掌控这一片区域——当他有意封锁之后,就连吊树影的衍生物都进不来。
这桥上恐怕有一个非常厉害的邪祟。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到底还有多少没见过的邪祟?他又为什么能阻断系统的传送?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此前她一直躲在系统的庇佑下,活的还算顺当。但很遗憾,她的系统并不是万能的。
黎应晨盯着淌满鲜血的吊桥,心中为自己的咸鱼生出一点微妙的悔恨。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彻底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好滑!
本来吊桥就又窄又晃,血一漫开,更滑了起来,哪怕黎应晨从来没怵过古迹探险之类的高空娱乐项目,这时候也把心悬到了嗓子眼。
咔哒哒!
那声音已经接近了,已经到了她的背后。
直觉预警警铃大作。黎应晨顾不得别的,就地向前一跃。与此同时,身后咫尺之间一股劲风呼啸而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贴着她的脊背,狠狠地砸在了桥上。
咣!!
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
黎应晨头皮发麻。不敢想象如果这一下实实在在地砸在了自己身上,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咴——
风声中,传来遥远的马嘶声。
身后暂且归于了沉寂。
这就算是第一波攻击了。
黎应晨回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只见自己身后的那块木板,已经破碎崩开,掉进了无底深渊中去了。仅仅是一块板子,她还可以迈过去。但是想也知道,碎裂的木板只会越来越多,直到吊桥上无路可站。
哪怕能躲开,也绝对不能一直躲,必须尽快解决!
黎应晨不敢抬头,死死抓着摇晃的扶绳,单手掏出了邪祟志,再翻一页。
【血桥】
在那深山密林之中,有一座至关重要的关隘。
一位■■与他的■■■■常年镇守于此。
他想守护身后的人们,却遭到了人们的背叛,被■■了■■■。
他死的那一天,欢声雷动。在他凄厉的哀嚎声中,他所守护的每一个人,都踏过他的身体奔向远方。
唯有他的■■,孤身一人于桥上■■。女子的鲜血浸透了吊桥,从此木板恒久潮润,永不枯朽。
自那以后,人们常常听到,峡谷之上传来■■的战马嘶鸣声。
呜呼,你能看见他吗?
……呃,不,我觉得他不太想被我看见。
黎应晨虚着眼睛想。
咔哒哒!咔哒哒!
马蹄声又遥远地响起来了,向她逐渐靠近。
距离听到马蹄声,到那一锤(或者别的什么武器)落下,中间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的间隔。
好在这攻击并不快,只要集中注意力,想闪开并不难。黎应晨握着绳索,知道自己现在面临一个非常关键的选择:
是要在原地继续和邪祟纠缠,还是回头尽力往来时的路走,希望能走回陆地上?
从邪祟志里能看出来,这邪祟是一个领地性极强的地缚灵。与针女瓶女等普通邪祟不同,镇守、关隘、峡谷之上……这些词汇都明显的指向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邪祟正被拴在这个吊桥上。只要想方设法离开吊桥,他大概率是不会追逐的。但是……
黎应晨眨眨眼。
但是,这家伙看起来,真的很好用啊!
她作死的心又开始活跃了。
一个领域性极强的地缚灵,甚至大概率是一个将军!他所镇守的桥,连邪祟衍生物都不能通过。天生的守城圣体啊。
如果能把这货搬回家去,就算不能完全解决尸潮,也绝对是一大助益。
这不是瞌睡了天上掉枕头吗!哪有把枕头塞回去的道理!
黎应晨快乐地活动一下筋骨。向前跳了两步。
她决定让每次损毁的木板之间都固定两格的空隙,这样她越过空隙区的时候,正好一脚一下跃着走。
其实在高空走木板,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步幅固定,人类是很轻松就能保持平衡的。最难走的莫过于那种大一块小一块的地方。只要维持固定段落步幅不变,并不会太影响行动速度。
两分钟之后,咔哒哒声达到最顶峰,破空声如约袭来。黎应晨算好时间,向前一跃,砰的一声,身后计算好的木板应声而碎。
桥上的鲜血飞溅。
熟悉的马嘶声响起,下一次袭击进入倒计时。
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黎应晨松了口气,再次拿起邪祟志。
生存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现在仔细来分析一下吧。
【一位■■与他的■■■■常年镇守于此。】
镇守……
这个用词很微妙啊。这里会是什么古战场吗?
黎应晨眯起眼睛。
身后战马的马蹄声愈发响亮了。
她突然说:“你准备误导我,对吧?”
咔哒哒,咔哒哒。
马蹄声,镇守,关隘。
不能亲眼直视这个邪祟的人,听到这些关键词,第一反应一定是战场。
16/110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