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应晨一个都没要,叫出荒水来,坐在湿润藤蔓搭起的悬空座椅上,翘着二郎腿,准备好好看看洛阳城。
千古荣华秋光好,城阙楼台,章街无数。
来到这里这么久了,这是黎应晨第一次走走在繁华的人间道路上,看那些古装楼台。只觉得凡人的琉璃瓦舍,灯笼错落,也很漂亮,与昆仑不同,别有另一番风景。
他们跟随周乾归的圣架回玄宫中。沿途一路,洛阳人民挤在道旁两侧,呼声雷动,夹道相迎圣女回城。所过之处,还有人投掷鲜花,瓜果和形状完美的秋叶。
黎应晨笑着扬手,一一接下。
“圣女大人从昆仑回来啦!”
“圣女大人给洛阳解了围!”
“啊!圣女把我的苹果拿走了!娘亲你看!娘亲你看!你说圣女大人会吃吗?那是咱家最大的一个甜苹果……”
有小姑娘激动地拉着母亲叫道。
“会的吧。圣女大人这次回来,可比之前活泼多了。”妇人掩着嘴笑,“之前做什么都没反应,打马路过,连眼珠都不转一下,又不说话,跟冰块儿似的……”
“说什么!”有人赶忙捂她的嘴,“怎么能这么讲圣女大人呢!”
“哎!看我这嘴,又来。我该掌嘴!”妇人连忙打自己两下。
他们自觉离主路较远,场所嘈杂,但黎应晨的耳力哪是普通人能想到的,顿时侧目一下。
看来之前的圣女确实没有给大家留下什么独特印象。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但是,曾经拯救世界的圣女,真有这么木讷吗?
黎应晨微微皱眉。
自己这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正在此时,她的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唔……!”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黎应晨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露怯,屏住呼吸,咬紧牙关,缓了一阵。
……半晌,狂跳的心脏才慢慢平复下去。
已经来到洛阳,寻找身体重塑之法的事情
䧇,要抓紧了。
那万钟阵里的女帝到底是谁,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这些事情也要搞清楚。
在思考时,洛阳的主路已然走到尾声。黎应晨抬起头,看到一座黑红交加的宏伟宫殿。
玄宫到了。
第82章 玄宫
厚重的宫门在黎应晨面前缓缓打开。
玄宫路远,宫门一共有三重。等过了几道门扉,宫城外的喧嚷就听不见了。
穿越最后一道门,看见内部第一瞬间,黎应晨就愣住了。
宇国以玄色为尊,等级最高的建筑通体玄黑,皇宫也被称为玄宫。
宫宇森罗,乾居冠峻,玄色重殿巍峨庞大,更显得极为阴冷。
黎应晨见惯了高楼大厦,对任何古建筑都有免疫力。但她独独没有想到现在的景象。
——在那磅礴宏大的宫殿前,巨大的广场上,此时是满眼铺开的青翠植物。
在大片湿润的土壤之间,不知名的绿植随风微微晃动。
其后是漆黑威严的宫殿群落,而前面却是湿润的土地和青翠草叶。这颜色对比,视觉冲击力极强。
这不对吧?黎应晨哭笑不得,皇宫这么自然的吗?
绿植中央,留存一截白玉石道。
过了三重门,就要落轿下马。除了周乾归和黎应晨,其它人都在地上行走。
黑凤村诸人左右探看,颇为新奇。秦长荣主动解释道:“邪祟不时围城,洛阳须得在城内种植粮草,以备不时之需。城内最大的空地,就是名门望族的大院后园。政令初下,遇到很大阻力。陛下便以身作则,先将玄宫之内所有广场的石砖撬开,开垦成田。诸卿羞愧不已,纷纷效仿。”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黑凤山民常与昆仑交往,不鸟什么王公贵族,初见玄宫,还以为世界皇宫禁城皆是如此。
周乾归还在轿上,眉间朱砂微低,略略扫一眼:“苔芥今年播种得早,此时已有几寸的叶了。”
黎应晨问:“苔芥?”
周乾归笑道:“是。今年宫里种了许多苔芥。茎叶果腹,取籽榨油,花朵还能入药。明年春日,若圣女殿下还有兴致来访,便可看到漫地黄花如瀑。”
黎应晨:……
听起来好像油菜。
话说等等,不是像不像,这好像就是油菜本菜!
大宇天子身披华服,眉点朱砂,举止雍容有度,却说着这样的话,看起来多少有些割裂。但黎应晨非但不讨厌,还多少升起些许敬佩。
说来,她一直很在意眉间的这朱砂。
不知圣女原主知道多少,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黎应晨在频道里交代了几句话。很快,梁绛就步上前来,问道:“草民…呃,算了,我有一个问题,陛下。”
“壮士但讲无妨。”周乾归低眉笑道。
“壮士”的称呼很显然地取悦了梁绛。黎应晨俩眼看着她的表情噌一下高兴起来了。
“啊,就是,那个…陛下您眉心之间,那是化的妆吗?”
让你问两句,也没让你这么直白啊。黎应晨哭笑不得,却也就是要这样的效果。愣头青乱问,才不显得突兀。
周乾归显然不生气。他看起来没有一点架子,笑着指了指自己眉心的朱砂:“这个?”
“这是大宇天子周氏的血脉传统。”
“每一任周氏天子,在登基大典上,都要做祭过天地。引一滴眉间心头血,撒入洛阳土地中。自此与大宇万民同生死,天子护社稷。”
血痕久留,终年不愈,提醒历代子孙,勿忘初心。
梁绛哦了几声。黎应晨又交代两句,由活尸传递讯号。梁绛继续道:“如此传统,是从何时传下来的?”
周乾归道:“自我大宇中兴之君圣武德先帝而始,三千余年,传承未断。”
梁绛道:“如此厉害!那这个皇帝一定很厉害,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周乾归笑道:“这你当问圣女殿下。”
黎应晨在一旁听得正起劲,吃瓜吃一半,发现竟吃到了自己身上,心里顿时一愣。
啊?谁?我?
周乾归回过头去,慢悠悠道:“圣武德皇帝,名讳周元奕,是大宇史上唯一一位女帝。”
“也是…圣女的挚友。”
“哇!”梁绛猛回头。
黎应晨费了很大努力,才维持了面上微笑不显,心里狂扣了一千个问号。
眉间点血,玄袍君王,寿尽而亡的老妇人。
万钟阵中,那位女帝的身份,已经不能更明显了。正是大宇圣武德皇帝周元奕。
而周乾归如此亲近圣女的原因也解开了。
如果周元奕与圣女的情谊是一段上古佳话,那周乾归看自己,估计就像是后世皇帝看复活的诸葛。
虽然不熟,但是突出一个亲切!
怪不得!黎应晨哭笑不得。
但是……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过广场,走入大殿。
巍峨宫殿之内灯火通明,众卿设位,已经等待多时了。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通报,大宴正式拉开了序幕。
黎应晨打眼一扫,就乐了。
桌上自有香醇好酒,肥美的乳鸽外皮金黄焦脆,还有流着油的大块东坡肉,下面垫着浸饱了汤汁的干豆角。烧鹅烤鸭放在几桌中间。每一桌都配着大盘的腐乳肉,是洛阳特产,红润油亮,散发着腐乳的香气。
还有些菜被汤汁浸透,比如几盘焦香四溢的炸肉盒,看不出原材料,也不知经过多少复杂工序。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蔬炒菜瓜果。每桌放着几盘花一样的精美糕点,晶莹剔透,令人食指大动。
镶金嵌玉的勺筷摆放在一旁,每个座位面前都摆着一个小碗,碗里是冒尖的小米饭。
所有人的眼睛都绿了。
黎应晨再没常识知道,帝王宴请怎么会上这么多烧鸡乳鸽之类的朴素硬菜,这多半是特地备的宴席,就是为远道而来的他们准备的。
周乾归带着黎应晨一起登上大殿首座,同席而餐。
没有任何礼官或者多余的束缚。等他们二人落位,内侍笑眯眯一甩拂尘,谴出一排侍从来,让大家可以随人去沐浴更衣,也可以立即入座。
黑凤村的战士们赶路半天,奋战许久,早就饿得不行。城外虽有点心果腹,哪里比得上正餐。此时没有一个人想着什么更衣,纷纷欢呼一声,涌上前去,拉开椅子盘腿坐下,开宴!
我的娘,这么多好东西哎!看起来都是好菜!
山野之民,当然没什么礼节,又都是战士,正是身体强壮的时候。
入口一嚼,好吃到捶桌。
众人稀里哗啦一通猛灌,那饭量和吃相,多少有些吓人。
周围众卿华服带冕,正预备给援军义士敬酒,此刻顿时傻眼,看得一愣一愣的。
许多人是拼了老命,才压住狂跳的眉心,没有做出什么失礼失仪的表情。
……虽然现在不会有人比义士们更失仪了。
玄宫何时宴请过这样的队伍!
黎应晨捂着脸,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的亲娘啊,多少有点丢人显眼。
她硬着头皮解释:“这个,大家走了一天……”
她话还没说完,阶下一个络腮胡的壮汉咚的一声把碗砸在桌上,喊道:“在哪添饭?”
旁边忙有宫女持木桶而来,为他添满饭碗。见状,许多人都放下了碗,添饭声此起彼伏。
黎应晨看着梁绛举着碗嘿嘿笑着的样子,顿时气了个倒仰。
合着你们早就吃完了,才想起来怕丢人,才等着别人先添饭是吧!
谢谢大伙仅剩的羞耻心啊!
侍从宫女多半习惯添酒,何曾如此忙着添饭过,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后厨备得小米饭都不够,连忙加紧去蒸。
黎应晨不好意思道:“您见笑了。”
周乾归大笑起来,探起身来,自己上手撕了一只鸡腿,笑道:“何足挂齿!”
秦长荣年纪轻轻,看着还不到二
十,却坐在武官首位。此刻也站起来,举杯对着黎应晨认真一礼:“若没有圣女与诸位义士相助,我们已经成了那鬼婴的盘中之餐,何谈宴席。诸位随意吃喝,能款待诸位,是我洛阳之幸!”
百官见状,也一一站起来,举杯敬酒。
“哦哦!”
黑凤村战士快乐,纷纷举杯应和。
宫殿里一时成为欢乐的海洋。
哪里还有玄宫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黑凤村里大宴席。
黎应晨放松下来,靠在主位,俯视着殿下众生,深切地明悟了一点。
当你足够强的时候,不是你来适应规矩,而是规矩来适应你!
让你舒服的规矩,才是好规矩。否则,全部摒弃。
甚至不需要她主动说些什么,周乾归这样的人,自会察言观色,把一切安排妥当。
黎应晨夹了一块东坡肉,端着碗,就着小米饭,一起塞进嘴里,吃了一大口。
补充体力的宴席,重油重盐,那是真的下饭。
宫里的御厨做饭就是一绝,嚼了满满一嘴油润香甜,味美极了。黎应晨干脆地舍弃了矜持,端起碗筷,该吃就吃!
这一场宴宾主尽欢,酒过三巡,黎应晨已经吃的很饱了。有宫女拿来金盆,为黎应晨洗净双手,又用柔软干爽的毛巾擦拭干净。
小宫女看起来才约莫十四五岁,在黎应晨看来,不过初中左右的小姑娘。她明显很崇拜圣女,服侍过程尽心尽力,异常温柔。唇微微抿起,嘴角勾着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偷眼看黎应晨,目光撞进黎应晨的异瞳里,顿时两颊飞红。
看起来实在太可爱了,黎应晨实在不忍心当个合格的封建主子,于是笑着点点头:“谢谢。”
小宫女的表情高兴的好像要起飞了,盈盈一礼,维持着礼数周全的小碎步,飘一样走掉了。
回去不知道要和小姐妹怎样吹。
黎应晨笑着摇摇头,靠回椅背上。又有人为她拿来腰枕。
显然,洛阳还是有些余粮,没有到弹尽粮绝的程度。这声色犬马真是腐蚀人的心智。这才几小时啊,自己就这么舒坦了。完全看不出来外面其实在经历末日。黎应晨眼观鼻鼻观心,痛定思痛。
她眉眼微垂,在心底叹了口气。
自己刚来几个时辰,尚且如此。
如果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那些受惯了锦衣玉食,万人伺候的老爷奶奶,如何能共情田里的凡夫呢?
不过想来这也是个没法解决的矛盾。再过个几千几百年,也一样没法解决。黎应晨自嘲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乾归去洗净了手,更衣归来。旁边的宫人端上一个朱红色的托盘。
周乾归正身一礼,正色道:
“之前与圣女殿下有约,等您从昆仑归来,就将此物交还给您。”
“此刻,已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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