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改变不了的事实,那她便期待他早日成功归来罢。
耸耸肩道:“随你喽,吃饭。”
看他半天吃几口白米饭,斯文地教人恼火,她大气地将桌上每样菜都夹了码在他碗里。
竹意用的是自己吃过的筷子,那书生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的筷尖,悄悄咽了下口水,又兀自在那脸红起来。
见他呆着半天,她提醒道:“别愣着,快吃啊,这天凉得快。”
说完,她却忽然懊恼地一拍脑袋,猛然记起件重要的事:“对了,我忘了你吃的清淡啊!这都辣菜,你能吃吗?”
“能吃!”他伸出一只手拦住竹意欲将菜夹回的筷子,气定神闲地一口一口吃起来。
她狐疑地打量他,果不其然,那红的滴血的耳朵和满眶热泪出卖了他。
“不辣吗?”
“咳咳……不辣、咳、一点不辣……咳咳咳。”
竹意:……
“这里有茶。”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浓雾席卷京都,恍似九重仙境。
竹意立于高高的城门墙头,目送一队马车在云烟中若隐若现。
冥冥中,骑在马上的李晟轩也缓缓回首,在漫天冷烟中的那堵城墙内,有一个他爱到极致的姑娘。
昨日夜里,她倦倦地躺在床上,咕哝道:“明日里你走的时候小声点,别吵到我睡懒觉。”
今日清晨里,他果然很小声,小声地起床,小声的穿衣,小声地替她捻被,小声地离开。
完全没有吵到她,但她还是悄悄跟了出来,还是怕,还是不安。
破书生,你最好是安然无恙地回来,否则,就不送你新衣裳了。
按照李晟轩给的消息,她孤身前往大羽最北处的苍州,而扶沙在大羽西南处,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竹意策马向北疾驰三日,方到原珏国固阳区,现大羽苍州。
这里珏人羽人混着扎根,前一阵子刚经历严重的打仗,现下很是寂寥和破败,满街横七竖八躺着不知是哪国人,但都奄奄一息,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干等着被冻死。
饶是杀人如麻的她,也会为此情形动容。
她杀的多是些贵族、奸臣贼子,要么就是些训练有素的死士高手,他们死在她剑下她从未有任何心软,只觉死得其所,能毙在她剑下是他们毕生的荣幸。
可百姓又不一样,他们从一出生,一睁眼,便只想努力地活着而已,靠自己的双手,并未谋害他人,也并不贪图过分的财富。
这一刻,她大概感受到了一丝破书生的夙愿分量。
叹了口气,摇摇脑袋,少感性,还有要事要做。
展开手中的羊皮纸地图,沿街寻去。
整座城区最完好的恐怕就要数眼前的这座寺庙了,听闻这是先前羽人在此修建的寺庙,里面的主持和小和尚也都是羽人。
所以李颢懿并未对此处下手。
门口打扫的整洁,排坐了好些流浪汉在此处,他们目光如炬,看着竹意逐渐走上来,相互商讨着,谋划着。
待她刚要踏进门槛的时候,那群流浪汉一哄而上,不要命地抢夺她头上的珠宝和身上的盘缠,甚至连她的佩剑也欲夺去。
竹意觉得既可悲又可笑,丝毫不作反抗,任由他们哄抢。
将佩剑顺手扔给那个过来死命夺剑的人,岂料她一松手,那人却根本拿不起,赤雨剑压着他手背沉沉砸到地上,示威般地从剑鞘内探头,露出段剑锋。
寒光逼人,尤似赤龙睁眼。
吓得众人扔下手中东西连连逃跑,生怕丢了性命。
嗤笑一声,她从盘缠口袋里捡出几粒碎银,盘算着够香火和回去路上的茶钱,其余的一脚踢开,自会有人来拾。
进去后,先是往香火罐子里投了两粒碎银,然后才询问扫地的和尚,主持可在寺中。
和尚同她作个揖,道了句“阿弥陀佛”后便进去通传喊人了。
不一会,果然看见佛坛黄布下走出一名胡子花白的僧人。
主持见来者一副中原貌相,心中有些不安,但面上还是镇定,简单作揖后询问她有何事向佛祖祈愿。
“我来找个人,不知佛祖肯不肯帮我。”
“那需看姑娘找人是何目的,若是为救人,佛祖自然是肯;若是为害人,佛祖自是不愿。”
“是好人,自是该救;是坏人,也轮不到我杀,相信佛祖自会惩罚。”
她悠然自得,目光越过主持,落在他身后的黄布上。
“既如此,那姑娘便随贫道来。”
她抱拳,浅表谢意,随后跟随其自黄布进去,一路入内。
直到坐下后,看门的小和尚为她和桌对面的男子斟茶,竹意才打量起眼前人。
魁梧健壮,皮肤黝黑粗糙,一头卷发,牛皮造的抹额,三十来岁。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阿址那思诘。”
她莫测地笑道,危险又醉人。
第17章 别说脏话
◎给每只老鼠一个温暖的家◎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看到来人中原样貌,阿址那思诘警惕地打量回去。
对方既然知道他名字,想必他的背景也是清楚无疑了。
“那是自然,想邀请贵人合作,怎么能不拿出点诚心呢?”她挑眉。
阿址那思诘,就是先前固阳区的首领。
去年固阳区被李颢懿攻的城破人亡,传闻首领早就撂下妻儿逃命去。
竹意寻思,做逃兵本就是一件教人唾弃之事,何况珏国人骨气重,所以珏国是断不可能再接纳的下阿址那思诘。
都说他逃得无影无踪,可殊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流传的不是死讯,那就一定还会在某个地方苟且偷生,竹意就一定有机会将其找出。
说到搜集讯息的能力,这一点她不得不表扬一下李晟轩,这破书生真的,不知道他使得什么法子,每次获得情报的效率都高的令人咂舌。
又快又准。
“合作?我一个成日躲在这寺庙里的逃兵能有什么合作的价值?”
他自嘲地笑,现在他夹在珏羽之间左右不是人,早知现在,当初还不如跟那个狗太子拼死一搏,听了下属的什么鬼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倒好,羽国人在到处抓他,珏国人也恨他。
说不定连菲儿,菲儿都讨厌他了。
“首领大人可莫要妄自菲薄,如今这里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能让首领大人重回巅峰地位,兴许还能更盛,只看大人有没有兴趣一试了。”
竹意卖着关子,布好陷阱,等着小老鼠们一只只往里跳。
他仍然警惕,但还是狐疑地问了一问:“什么机会?”
“大人可还记得阿吾菲儿?”
听见这四个字,阿址那思诘激动撑桌站起:“菲儿?!她还活着?”
竹意意味深长地点头。
“她现在何处,过的怎样?”
“比起首领大人,首领夫人如今过的可不是一般的好喔。”她故意挑拨离间。
阿址那思诘成功酸了:“什么意思?”
“去年大羽的太子爷相中了您的夫人,当初被迫掳回京城去,现在人家都是侧妃喽,孩子都怀上了,那日子过的可是风生水起。”
“什么??”他龇牙咧嘴,低咒一句,“这个贱人!”
自己日子过的这么好竟然这么久都未差人来寻他,也不关心他的日子能不能过,他在寺庙喝些残渣剩水,这贱人竟然还进了羽人的太子府金枝玉叶起来!
“你可有办法带我去见她一面,我就答应与你合作之事。”
“诶,大人莫急。”她伸手稳住他,缓慢道“见,自是会带你去见,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不对。”听完她的话,他突然反应过来,怀疑道,
“都说羽人奸诈狡猾,你怎会想要同我合作?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让我做什么出卖我珏国之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他自以为看穿了她,将自己不卖国之意表达地铿锵有力。
“首领大人多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琴姬,当初误以为太子殿下对我一片真心,舍命都想要嫁他,谁知竟被他给负了。”
她做作地哀伤几下,接着道,
“我只是他的一个仇人而已,俗话说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若是大人肯跟我合作,那见您夫人这事包在我身上。”
阿址那思诘思索了一下,如今这菲儿成了羽国太子侧妃,岂能不好好利用起来?
那太子府书房内、密室内指不定多少国家机密和军事地图,若是能撺掇她偷了来,他带回珏国去,翻身还不是立马的事?
又怎还会成日躲在这破地方当缩头乌龟!
想必这个女人所说的将功赎罪便是这个意思,哼,这羽国人果然是些没有国家节气的狗!
竟然为了报复一名男子不惜找珏国的旧首领来跟太子府的人里外应和。
这不纯纯卖国吗?
不过正好遂了他的意。
这个大羽的女人弄死她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到时候等跟菲儿有了周密的计划,便将此人杀了便可。
“好,我答应合作,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阿址那思诘说道。
竹意见老鼠已进洞,心满意足,问道:“劳烦首领大人跟我讲讲,李颢懿当初讨伐珏国首阳的具体情况。”
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原来不过是询问这事细节。
好说。
阿址那思诘坐回桌前,喝了一口茶道:
“这事说来话长,牵扯颇多。想必姑娘也曾听说你们羽国六六三年的蜀州山匪事件。”
闻此,她心里闷笑,听说过,咋没听说过,那山匪全是她杀的呢。
红雪阁老阁主彼时探得那个山匪窝全是珏人,惊觉有问题,于是向宫里打听了点消息,说是那是珏王安插在羽的据点,珏国早就野心勃勃,觊觎中原大羽的物资和舒适的地理环境,那山匪与珏人里应外合,好日后攻占大羽。
宫里也准备派人去探虚实找证据,但老阁主嫌宫里人办事太过拖沓,于是直接派了他的关门弟子“孤墨”一人下蜀州,二话不说将那匪窝一锅端了。
所以这事前因后果她都清楚,她倒要看看这阿址那思诘要编出个什么花样。
“彼时你们羽国将那山匪杀光后,就说那全是珏人,是我们珏王想要攻打你们而安排的据点。
连证据都没有便就这样胡乱给我们扣帽子,三年后这太子李颢懿就以此为借口带兵北上了来。
依我看分明是你们朝廷想要北伐而故意设计的!
他才是强盗!他才是劫匪!
他直接夜袭而进,攻了军事边防不说,竟还进城烧杀抢掠百姓钱财和妇女。
他将固阳的所有妇女统统掠走拿去给他的将士们享乐,男人和男童他全部弄成残疾,他表面上衣冠楚楚,实际上他根本就是禽兽是禽兽!”
越说越激动,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竹意大惊,他知道李颢懿跟羽皇都是好战之人,却不想这李颢懿手段怎么如此残暴,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都不放过?
她回想了一下先前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很难想象那个温柔哄她的人原来实际上竟是一个如此歹毒心狠之人。
也难怪,生在帝王之家,会装很正常,乐卿不正是着了他这副伪善外表的道吗?
竹意想起来,那日在美梦溪边散步时,遇见了卖鲜花的阿婆他还会慷慨解囊,将阿婆所有的花都买下来,不是送竹意,而是送阿婆自己。
彼时她还想,兴许,李颢懿他只是渣,他并不坏。
可是听了阿址那思诘讲的,她又得重新好好审视一下他了。
除此之外,他方才说的是大羽朝廷想北伐而故意设的计,这一点,也并非无可能。
说不定老阁主彼时也是信了奸人的话,被人利用了,由江湖人士出马端了珏人匪窝,或许正好给想要北伐的某人提供了个好的理由。
阿址那思诘见此姑娘迟迟不讲话,耐不住性子问道:“吓傻了?”
竹意却冷冷抬头,眼里寒芒难掩,只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去长安,带你见你的夫人。”
他噤声,这女子眼神怎么忽然之间同方才不一样了,感受到翻涌的杀气和凉意,如此强大的杀气怎可能是一个普通妇人所能散发出的?
点点头,连包袱也未收拾,只随意用头巾裹了头发和脸,两人便匆匆离去。
其实竹意是自嘲,是懊恼。
她先前竟还有过对李颢懿的一丝歉意,在她住在太子府那段时间,他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让竹意产生过那么一丝的罪恶感。
她想,作为她自己,李颢懿并不欠她什么,但作为乐卿的闺蜜,她要他不得好死。
所以那一丝罪恶感便是作为她自己时候,李颢懿待她过于好,而产生的。
可如今,晓得他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伪善之人,她只觉他该被千刀万剐,他没有人性,他不配为人君。
配不了一点。
两人快马加鞭三日,回了长安城。
回来的第一件事,竹意就带他去了布庄,当下就换了一副模样。
将他辨识度太高的卷发盘起,胡须剃干净,换上一副中原打扮。
她做事谨慎,即使已经很难一眼认出他就是固阳首领了,竹意还是不放心。
又去制了个唱戏的脸壳子叫他戴上。
今日街上很多官兵样貌的人在到处找人,阿址那思诘很害怕,但竹意看他们的佩剑便知是二皇子的人。
她嗤笑一声,定是还在寻找那晚偷听之人,这二皇子也是个执着心细的,找了六日没找到竟还在找。
慢慢找去罢,呵呵。
安置好他的住处后,她回儒王府换了一身李颢懿喜欢的艳丽打扮后,这才差人送了书信去太子府。
这次她将他约的远,约到了城外三官庙后面的松树林。
但她却并不着急赴约,她知道李颢懿想见她想的心慌。
原本是打算书生离城那日去见李颢懿,但那时觉得先找阿址那思诘比较重要,于是就又往后挪了几日。
她知道,只要她肯见他了,无论多久他都会等。
待去送信的下人回来,告诉她李颢懿已经出门后,她才姗姗带着固阳首领去往太子府。
第18章 天降奇女
◎一个疯子引领一群傻子◎
“诶?杜姑娘?咱们太子爷刚刚出门去了。”
太子府管家开门后看见来人,微微诧异。
府里上下都知道太子爷有多宝贝这个女子,只是不晓得她怎么嫁给了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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