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很长时间,花了很多心思,终于等来了现在的时机,才能像如今这样赌上所有来到这里。
苍恃没有跟上去,他在车旁等候。
那是她和槐迩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个才能解决,苍恃除了在这里等待就什么都做不到。
他还想问问槐翎的家人是怎样的人,他还想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当他看见槐翎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时候,苍恃突然感觉槐翎变得好遥远,远得他根本触碰不到。
不过,他早就有这个心理预期了。
第一面见到槐翎的时候,他就知道槐翎绝对不是甘于被圈养在A区的人物。
槐翎自己伸出双手,推开了那扇门,和想象中一样沉重,推动的时候得使出十足的力气,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推开,终于能够完整地看到大殿的样貌。
槐迩正坐在最中央的高位上,看样子已经等待有好一阵子了。
他的旁边站着杜山,杜山穿着军装,他甚至连帽子都戴上了,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槐翎看。
槐翎打量了他们两个一顿,然后缓缓地笑了起来,笑容很真挚,里面没有隐藏任何算计,只是一个普通的笑容。
“好久不见,堂叔。”
槐迩没有说话,杜山反倒有些按捺不住,他向前走了半步,把槐迩护在了自己的身后,见状槐迩只摆了摆手。
“阿翎,你来了。”槐迩的声音嘶哑,他自从重病中恢复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这语气里好像二人没有任何仇恨,倒像是一场再温情不过的叔侄会面。
“友好的相处就到这里结束吧。”槐翎收起笑容,“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看到槐翎的笑脸,槐迩轻声笑了出来。
“阿翎,你从小就很心急,我早就知道你今天会来,毕竟我是你这个世上最恨的人,像你这样的孩子,总是把最喜欢吃的部分第一口吃了。”
槐迩站了起来,他手里拄着拐杖,慢悠悠地从高处走下,杜山想要搀扶他被拒绝了,像槐迩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想来也是不愿意被人当成老者看待。
他颤颤巍巍来到槐翎的跟前,槐翎这才发现槐迩已经苍老了许多,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股狠厉,他所有的天赋像是被上天收走,如今只余下一副年老的躯体,再也支撑不起他的野心。
槐迩还是强撑着在槐翎面前站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槐翎,眼里满是轻蔑。
“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也想要夺取我的位置……哼,现在这个世界已经疯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根本无关痛痒……杀了那些人,只会有新的人顶替他们,难道你能一直杀下去吗?”
“自然。”槐翎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我能杀17个,就能杀170个,只要一直杀下去,大家就会支持我,在生命面前尊严与本心算什么?那些人就算掌握了再多的权力,在死前不也会想要向我求饶吗?”
“阿翎,你这样做只会让你的父母伤心。”槐迩叹了口气。
“伤心?”槐翎鄙夷一笑,“你是说他们会伤心?”
没等槐迩再说话,槐翎就从口袋里拿出枪,她把枪口对准槐迩的额头,冰冷的枪口与槐迩不过几厘米,槐迩并未表露出恐惧,他依旧是那副长辈的姿态,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槐翎。杜山紧张兮兮地看着槐翎,却再次被槐迩阻止了。
“我早就知道了……在我逃跑的那一天,他们就被你亲自按下按钮炸成了肉碎,而你竟然还好意思说他们会伤心?你真是有够虚伪的,槐迩啊,你以为仅凭我一个人就能轻易跑出配置了上千卫兵的牢笼吗?”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能活,因为他们太了解你了,所以在你反应过来之前,起码要让我逃出去,逃到哪里都好,只要不在你能看见的地方,我可以改名不再叫槐翎,只求能有一片天地让我苟活下去。”
“在我爸爸的手里不是有一份遗书吗?你应该看过的,上面写的话还记得吗?”
说到这里,槐翎的眼眶已经变红,干涩得让她只觉疼痛。
她的泪水早在十五年前就流干了,只是每每回想起来都让她痛彻心扉。
槐迩呼吸一窒,他用力地抓着拐杖。
他当然是看过的,上面只有一句话,那是让他数十年都无法安眠的咒语,缠绕在他的心脏,如同尖刺一般,刺得他惶恐不安。
“请照顾好我们的女儿,这是我作为哥哥唯一的请求。”
从那天起,槐迩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皇帝槐迩,一个是堂叔槐迩。
一个他怨恨槐翎,一个他怜爱槐翎。
有时候他想要折磨槐翎,有时候他又觉得槐翎可怜,两个他互相拉扯,时而是皇帝占了上风,时而是堂叔,最终连槐迩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被出卖了的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只能抓着你的衣角痛哭流涕,向着自己最大的仇人乞求一条生路,这是怎样的屈辱,怎样的痛苦,这份延续了十五年的仇恨,如今也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槐翎松开手枪上的保险栓,清脆无情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无比清晰。
“阿翎,这都是你的臆想。”槐迩试图打断她的话语。
“由你送来的虚假的书信,合成的照片,由演员扮演的影像,无论哪个都是你的傲慢,你的自以为是。不会有孩子认不出自己的亲生父母的,你是从来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吧?”
“亲手除掉自己的血肉,那是怎样的感受?你害怕看到自己的无能,而你的无能也在一直延续下去,你找了那么多不同的女人繁育下一代,没有一个能像我这样优秀,最像你的却是槐雾,一个你从不在意的儿子,继承了你的所有特质……槐迩,你输得一塌糊涂却不敢承认,而你现在还霸占着我的位置,试图控制我。”
“够了,槐翎。”槐迩出言打断了他,他的胸口正在不断用力地起伏,因为愤怒原本苍白的脸变得通红,“你没有资格指责我,看看你的身后吧,没有一个人在你身边,你的多疑,你的敏感,致使你只能独自一人走到这里,就算你用暴力与恐惧夺取我的所有又如何?这个位置你是坐不长久的……哈哈哈,天真的小孩,你能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不也是我一手塑造而成的?”
“和你父亲一样的天真,不,该说你们是一样的愚蠢!”槐迩仰头大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笑完之后,他的眼睛又恢复成过去一样的锐利。
“你走不了的,只要杀了我,这个宫殿就会马上被十吨炸药炸毁,无论谁都不能幸免。”
“我就算死了,也要拉着你陪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吗?”槐翎耸肩,“我倒是无所谓的。”
槐迩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看,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些说谎逞强的证据,但是很遗憾,他除了自信什么都找不到。
“今天杀不了你,明天我再杀了你,要是比命长的话,我无论怎么都比你活得久的。”槐翎说,“你以为区区炸弹就能解决我吗?”
“我已经不再害怕你了。”她咧开嘴笑了,癫狂、自大、执着、狂妄……所有的负面特质组成了槐翎,让她的存在是那么的特殊又反直觉。
她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是名副其实的恶女。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不打算做我父母那样的人,槐迩,我和你都是同类人,你难道不懂吗?被你亲手教导出来的我,才是最像你的那个人。不过我不打算谢谢你,我能走到今日,来到你的面前拿枪指着你,那都是我自己的努力,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成为最强大的那个人。”
站在后面的杜山安静地听完了他们的吵架,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
槐翎有一点确实说得没错,站在这里的这两个人,才是最为相似的。
槐迩毫无疑问是爱着槐翎的,同时他也恨着槐翎。
他终于理解了槐迩一直以来为何不愿意触碰槐翎,因为在面对槐翎的时候,槐迩就像在照一面镜子,把他所有的丑陋与不堪都开膛破肚展示到面前,让他难忍羞愧。
而槐迩又恨不得把槐翎绑在自己身边,槐翎有着他没有的强大与自信,她的仇恨塑造她成为了全能的战士,她的自信又让她拥有赌上一切的勇气,她的强大让她就算抛弃一切也能逆风翻盘,那都是槐迩没有的但又渴求的。
所以槐翎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击溃槐迩。
“是吗?就算这里被炸毁,你也无所谓外面站着的人吗?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可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槐迩依旧没有死心,他清楚槐翎的弱点在哪里。
她本来是没有任何软肋的,但是她现在和祝译合作,苍恃也在她的身后,无论怎么样,那都是再明显不过的牵制。
“男人这种东西要多少就有多少。”槐翎不屑地回答道。
槐迩并未急着反击,他的目光越过槐翎,看向她的身后,苍恃正在宏叔的身侧,他一言不发,注视着槐翎。
“你听见了吗?”槐迩充满恶意地问苍恃。
槐翎这才意识到自己再次中计,她立马回过头去,在看见苍恃和宏叔的时候,她的脸瞬间变白了。
她以为宏叔早就退休了,可是他此时此刻却出现在这里,这就证明……她握紧拳头。
“听见了。”苍恃点头,他依旧面无表情,槐迩见槐翎这副模样,心里只觉一阵畅快,要毁掉槐翎这一招总是有效的,而宏叔是那根深深刺在槐翎心底的毒针,现在有了苍恃的反目,恐怕只会让槐翎彻底崩溃。
“像我这样的男人确实随处可见。”苍恃不以为然地说道,“但是被她选中的人只有我一个。”
槐迩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接着充满不可置信地瞪着苍恃。
第80章
太阳落下,宫殿的灯自动亮了起来。
冰冷的宫殿里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味道,没有卫兵巡逻的宫殿比过去还要冷清些。
杜山看着槐翎,为了维护皇帝的地位,他必须要自行行动起来。
他身上是带着武器的,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被他收在口袋里,从他现在站着的角度来刚刚好能瞄准到槐翎。
他并不在意这两个人的争执,倒不如说这样给予机会直接对话的皇帝已是十足的仁慈,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派杜山先行解决了,哪有还在这里聊天的时间。
他不理解。皇帝这一路走来做的事情足够矛盾,有的时候更像是在给予槐翎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杜山深吸了口气,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握把,粗糙又坚硬的触感让他拥有了几分安全感。
只有铲除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才能让这个国家走得更远。
他头一次违背了命令。
杜山几乎是在瞬间就完成了拔枪瞄准的动作,他不假思索便扣下扳机,子弹被击出,直直地往槐翎的头颅飞去。
即便是装了消音器,在安静的大殿中依旧突兀地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他清楚地看见槐翎脸上出现了名为震惊的情绪,旁边的槐迩也没想到自己身后会有子弹射出,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相反方向侧过,动作之灵活不像是一名老人。
不远处的苍恃清楚地看见了发生什么,他伸出手想要阻止,嘴里喊着要躲开诸如此类的话,他很努力,却被那段距离所阻碍,毕竟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比子弹快。
他旁边的宏叔反应要再慢一些,他的脸上满是惊讶,年老的身躯立在原地,什么都没能做到。
杜山感觉到第二颗子弹已经准备就绪,他瞄准了槐翎的胸膛接连射出两颗子弹,他的枪法很准,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
在极短的时间里,三颗子弹都朝着槐翎的要害处飞去,槐翎根本来不及反应,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她能听见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划过空气带着无尽的杀意向她袭来,她已经预见到自己哪个部位会中枪,于是在脑子做出判断的那一刻,槐翎的身体就接收到了最后一个信号。
她必定会中枪。
槐翎的身体和头稍微歪了一些,可惜时间不足,不然她就能避开……
她感觉到子弹刺穿她的血肉,擦过她的骨头,灼热得让她浑身都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的头发被高高地甩了起来,和猩红的血混合在一起,紧接着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血液喷了槐迩一身,他瞳孔微缩,看着槐翎被鲜血染红,身上两个弹孔正汩汩冒着血。
苍恃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她身边的,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逆行,目光所及都是一片红色,刺得他几近呕吐,他不得不强行压下心里的恐惧与愤怒,小心翼翼地去触摸槐翎的身体。
她还有意识,眼睛微微睁开,血液从她头部流下,沾染了她整张脸,即便这样,她依旧保持清醒冷静。
槐翎的眼睛动了一下,被血染红的眼里只有无尽的愤怒,她的嘴唇轻轻颤动,右手的食指也指向了杜山。
只需一个眼神,苍恃就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拿出身上的武器,苍恃看见了杜山,杜山是冷酷至极的人,他总是做着最正确的判断,比起槐迩,杜山显然更危险。
苍恃脑海里闪过和杜山一起在前线合作的点滴,他的多次帮忙,他的那些轻佻的话语,他的严厉与残忍……苍恃曾经是把他当父亲看待的。
但是现在在他怀里的槐翎体温正在迅速下降,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理智失控,让他只想大叫发泄出来,苍恃感觉子弹同样撕裂了他的身体,让他也能感受到槐翎的痛楚。
对于苍恃来说,槐翎更重要。
他双目猩红,身体在颤抖,拿着枪的手却是稳的,接着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就像他在前线杀过的无数敌人一样,现在杜山也是他的敌人。
杜山躲闪不及,他的胸膛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孔洞,从里面同样流出红色的血液,粘稠、腥臭。
他还想说点什么,喉咙却被苍恃击中,他的脖子被削去了一半,露出了内里的肉与骨头,杜山仰天倒下,身体僵硬,手里的武器掉在一旁,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
杜山在死前的眼神依旧是冷漠的,直勾勾地盯着苍恃,似是要用眼神把他撕裂开来。
肉眼确定了杜山死亡后,苍恃才敢去看槐翎的状态,她还睁着眼睛,脉搏很弱,如果不快点处理伤口的话,恐怕就要熬不过今晚了。
他不得不用手去压迫伤口减少出血,但是无论他怎么做,那些血都堵不住,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他感觉自己的喉咙紧得无法出声,连呼唤槐翎都做不到。
他的动作虽不慌乱,但脸上的表情早就出卖了他,迷茫、无措、慌张在他的脸上来回转换,他呜咽着,泪水止不住地掉在槐翎的脸上,那么的滚烫,比起槐翎的体温还高一些。
他还记得几分钟前槐翎的模样,曾经是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如今却无力地躺在这里。
槐迩低头看着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胜利了。
他不甚在意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在经过杜山的尸体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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