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位置的事情吗?”
温杭觉得荒谬,为什么他能那么理直气壮,对他来说,玩弄别人的努力成果很有意思吗?
“许柏安,你从头到尾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
话戳到实处,他缄默不语。
温杭站起来,字字珠玑:“你看我为项目熬夜加班,劳心劳力,看我在台上手足无措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一桩桩一件件,他的罪行罄竹难书。
看清她眼底的果决冷意,许柏安微怔,伸手去揽她:“职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你这次输了,下次可以再赢回来,我跟你保证不会很久,再等等。”
又是这种轻飘飘的施舍语气,温杭挣脱他的桎梏。
她没有哭,全程都在压抑情绪,保持平和:“我可以输,但不是这样不明不白,现场评定的专家有眼睛看,难道不是因为评估过这个项目的成功率,才千方百计破坏我的程序吗?”
许柏安看着她:“结果都一样,是怎么一回事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她冷笑:“你的事就是头等大事,我的是就是小事,你以为我猜不出来吗?”
许柏安在她面前从没掩饰过跟张耀的关系,他叔叔跟郑董是旧识,他来百航绝不可能只是被聘请的关系。
温杭终于厘清一切,她凉声:“你在做局,你想要成为百航的实际控股人,或许,你还想百航和安汇合并?”
温杭没有百分百把握猜对,但她不笨,总能押中一点。
她一直都很聪明,许柏安知道瞒不了太久:“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还……”
“我凭什么要理解你?”温杭打断他,“我永远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写需求清单的时候,要对需求进行优先级排序,”她掀起眼,跟他对视,情绪从眼睛里跑出:“在你的清单里,我的优先级是第几,还是我根本连你清单都进不去。”
许柏安顿住半晌,没来得及开口,温杭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我们都冷静一下。”
她怕再说下去,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没有了。
“好,”他往前走一步,低头碰了碰她的唇:“我等你想明白。”
温杭像毫无知觉,因为在心里,许柏安是一项宏伟建筑,屹立不倒的背后是违规建造,不被规划许可,是早晚要拆除的。
-
易速宝被pass的事情,团队里的人多少有怨气,温杭也无能为力,干脆充耳不闻,何思慧过一天全忘了,反过来安慰她。
日子还在转,并不会因此改变什么。
今天去到办公室,温杭一早收到昆明分公司的邮件,是陈国华抄送给她的。
昆明分公司是去年成立的,业绩一直是分公司里的倒数,因为利润不佳,接连辞退了两位主管经理,这次邮件是请辞,等总部拨人接手,陈国华问她建议。
温杭没心情,一句没头绪敷衍了事。
快到中午,她在办公室里看到江宇回来上班,正打算出去跟他沟通工作。
办公区域的感应玻璃门被打开,一群警察上门。
江宇慌张,下意识要跑,领头的警察上前两步将人制服,手铐铐上。
现场一片混乱,温杭出了办公室跟警察沟通,他们拿出警察证,冷肃开口。
“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江宇,涉嫌为赌博网站开发程序,提供技术支持,现需要他到警局配合调查。”
温杭眼皮轻跳:“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江宇。
江宇脸上惨白,吓得全身都在发抖。
即将被警察带走的那刻,他倏忽上前拽住温杭袖口,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
“能不能最后帮我一次,”他哭得大声,眼泪鼻涕都飘在空中,“我妈妈在医院,情况很不好,能不能帮我去看看。”
温杭不忍,点过头,他才肯走。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消化,温杭回去后到人事调了江宇的资料,他的紧急联系人是他姐姐,拨电话过去交代情况。
他姐姐也刚得知消息,赶来广州,她在电话哭得泣不成声,温杭能获取的有效信息有限。
下午她买了果篮,去医院,找到护士站一问,半个小时前江母病发,刚送进抢救室。
她到的时候,江宇的姐姐在外面守着。
温杭上前,跟她介绍:“你好,我叫温杭,是下午跟你打电话的。”
江姐点点头,站起来,哭得眼睛通红。
原来江宇母亲得的是肺癌,除了高额的住院费用,一盒抗癌药上万,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
温杭陪江姐等了一会,病房门突然开了,医生走出来摇摇头,跟江姐说已经尽力。
耳边一阵嘈杂哭声,温杭看着医院长长的走廊,从头顶凉到脚跟,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将她吞没,她眼前一黑,身体重心不稳。
腰上一紧,她回头,看见许柏安:“你怎么会来?”
许柏安扶住她:“猜到你会来。”
温杭回神:“怎么了?”
许柏安用手指蹭了蹭她白得无血色的脸:“江宇的事情被受害者家人曝上网了,百航的股票跌了一下午。”
温杭怔住,意识到事情脱轨:“什么?”
许柏安抓住她的手:“你得跟我走,外面都是媒体。”
温杭微惊:“他们会进来吗?”
许柏安拍拍她手背安抚:“保安都拦着,但如果堵到百航的人,会做文章。”
许柏安带着她往医院另外一个门走,穿过走廊,经过另一个抢救室,听见家属哭声,女声稍微熟悉。
温杭看过去,还就真那么巧,听见女人哭喊着‘温庆’这个名字。
她停下脚步,看见温荣的时候猜想得到证实。
许柏安回头看她呆呆站住,顺她视线往病房看去。
他问:“里面的人你认识?”
温杭淡淡:“我爸爸。”
第64章 优先级
许柏安愕然, 看向她的目光担忧。
温杭倒跟个没事人:“走吧。”
许柏安握住她的手,拢紧:“好像情况不太好,用不用陪你进去看看?”
温杭闭了闭眼, 摇头:“爸爸这个角色, 在我这里, 相当于无。”
最后一面而已, 见不见的有那么重要吗?抛妻弃女,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总不会是她。
她情绪不咸不淡, 却很坚定:“有些事情既然做得出, 就要承担后果, 任何人都一样。”
许柏安听出些什么,神情一僵。
他们从侧门出去,看见外面两个记者堵在正门。
上了车,温杭拿手机看新闻,网络高速发展的时代,江宇被扒得什么都不剩。
赌博网站涉案资金流水高达千万,这是刑事案件, 等判刑结果下来, 百航会用劳动法单方面辞退江宇, 这种事情没曝光时无人在意,但一旦被放上网络, 连带责任和负面影响没那么容易消除。
温杭急躁且不安:“公关部还没开始做事吗?”
许柏安停了会说:“已经澄清百航不知情,受害者太多,为了追查相关人员,警方带走了江宇在百航的电脑。”
“他的电脑?”温杭一怔, 心凉了半截:“我之前看见他在公司干别的活,但没想过会是犯法的事情。”
事情演变成这样, 她心里很慌,搜刮大脑找关键所在:“公司监测系统也没发现异常吗?”
许柏安神色肃穆:“他是个技术不错的程序员,你觉得监测系统能拦住他?”
温杭手指抵住额头,急得直叹气,又看向窗外:“现在去哪?”
许柏安很平静:“先送你回家。”
温杭没拒绝,最近接连出事,她身心都很疲累,人像海滩上的砂砾,渺小潮软,轻易供人一脚踩扁。
许柏安把人送回家后就回公司了,股票在跌,高层还得想办法稳定局面。
温杭窝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新闻,这种负面新闻,百航的竞争对手是一定要趁机买大量新闻抹黑的。
风口浪尖之上,她是江宇的直接主管,虽不至于追究她的责任,但黄佑一定会抓住这张牌,阻碍她发展。
周一去到公司,到处都在议论,江宇的事直接把百航内部斗争放到了台面。
温杭站起来陈述,“我是江宇的直属上司没错,但不代表我对他做过的事情知情。”
黄佑:“他私人生活你没做过调查,连他用百航电脑违法也毫不知情,这难道不算一种失职?”
他直言温杭管理不当,要求她手下整个团队接受内部调查,避免再出现江宇这类事件发生。
陈国华没想临到退休前,手底下的人能捅出那么大篓子,也知道现在风向往哪边吹。
陈国华:“黄佑说得有道理,这种事可大可小。”
说完看了眼许柏安,请示道:“许总怎么看?”
许柏安:“这件事影响不小,调查是辅助程序,就从温杭开始吧,把你手上的项目移交给黄佑的团队,电脑交由调查部门。”
十足官方冷漠的口吻,温杭抬眼看他无关紧要的神态,倒也没有过多意外。
陈国华持默认态度,附和说:“调查需要时间,工作上你可以先暂停。”
职场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在权衡利弊,从程序被毁的那刻起,她就知道风浪来临时,自己是最先被切割掉的部分。
那天她问自己在他心里的优先级,许柏安没回答,今天当头棒喝,他再次用实际行动证明。
“我可以休假,接受调查。”她没有做过,除非陷害,否则公司查不出东西。
温杭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静,她昂起头:“但我希望调查人员必须跟我没有利益相关,所有的调查程序公开透明。”
从会议室里出来,温杭往过道拐,倏忽视线里,熨直灰裤包裹着修长的两条腿朝她走来。
许柏安挡在前面喊住她:“到我办公室来。”
温杭冷漠回他:“许总,刚才在会议室里已经说得很清楚,我想我没有需要自证的。”
她拒绝跟许柏安沟通,只想一个人安静点。
许柏安扣住她手腕,脸色阴沉,趁机把她往监控死角堵,用驼色大衣将她裹挟进怀,“我有话跟你说。”
温杭挣不开,冷得结冰的眼眸剜他:“私事就更没有必要说了,趋利避害我可以理解。”
许柏安盯紧她,嗓音微压:“但不代表你会等我,对吗?”
他们之间累计太多矛盾,濒临爆发节点却比以往都要冷静,温杭胸腔里堵着一口气,突然抓住他手臂,唇齿恶狠狠地咬上他手背,用尽全力。
许柏安轻蹙眉心,没有反抗,任她发泄。
淡淡的血腥味涌出,愠怒总算在温杭脸上浮现,她眼梢抬起看向他,咬重音警告:“别再找我,别逼我喊停。”
-
回办公室收拾东西,何思慧被她叫进去,温杭把项目交接,还有其他事宜交代了一遍。
何思慧丧着一张脸:“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温杭面色如常,摇头:“不好说,这些日子黄佑会监管你们,行事稳妥些,尽量不要起冲突。”
何思慧点头,看温杭状态担心,今天整个集团议论声如潮,说她接连受打击,可能会冲动离职。
送她下楼,何思慧总算忍不住:“温杭姐,你不会要辞职吧。”
温杭冲她莞尔,懒声:“你现在问我,我也很难回答,先让我放个长假吧。”
她开车回家,这条路开了无数次,却还是觉得漫长,高峰期被堵在路口,外面下起细绒的毛雨。
回去后温杭上系统,提交了年假休息,闲着无聊上到电子银行看存款余额,又上粤省事查社保医保公积金。
她买了车,本来打算今年按揭一套房,现在看来是很难了。
天气预报显示台风即将登陆,她没当一回事,但外面刮起大风,放在阳台墙角的盆栽倒地,发出‘砰’地一声,她没管,任由风雨吹打。
她能怎么办,她可以怎么办?
在会上被针对的时候,温杭多想撂担子说不干了。
可从毕业起就进了百航,从北京到广州,到现在走到中层主管的位置,一点都不轻松,每一步都很艰难。
中层没有高层的资源人脉,没有基层豁得出去的风险能力,离开百航这个平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就算猎头找上来,她身上还背着竞业协议,辞职的性价比是最低的,她背后甚至没有优越的家庭兜底。
温杭抱膝坐着,外面的天渐渐暗下来,整个人被孤寂一点点吞噬,溶进黑暗中,她忽然抬眼看着黑压的室内,脸上微凉,眼眶泡发得酸胀,一低头,有眼泪掉到膝盖上。
以前到现在,一直没变,她从来都举目无亲,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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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这段时间温杭不想一个人,每天都跟何静诗混在一起,她忙的时候陪着她开店,不忙的时候两个人就到处玩。
大半个月过去,调查结果出来,通知温杭回去上班,但她坚持休完所有假期。
广州开始速冻模式,晚上在何记,关了店门拉闸,何静诗把折好的生日帽戴她头上,鼓掌唱祝寿歌。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1]
烛光映在温杭脸上,她笑着吹灭了蜡烛。
何静诗问:“许了什么愿望。”
温杭拿刀切蛋糕,笑了下:“一切变好,未来顺遂。”
何静诗看她:“想好了,真的决定要走?”
温杭点头,递一小块蛋糕给她:“我已经写邮件申请了,昆明那边缺人,我主动申请,通过的机率很高。”
事缓则圆,静下来后她认真考虑过,与其在总部被黄佑打压,不如去昆明,说不定能抓住机遇。
何静诗叹气,有些心疼她:“扑心扑命忙了那么久,现在突然放弃建立起的一切,你舍得吗?”
“确实有些舍不得,”温杭脸上有淡淡的笑,却不达眼底:“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也快习惯了。”
“别笑了,”何静诗不喜欢她强撑,抽张纸巾递给她:“比哭还难看。”
温杭噗了声,眼波闪烁,一下淌出眼泪,“你居然说我难看。”
“……”何静诗眼里也有湿意,伸出手去抱住她:“不还有我吗?”
温杭搂住她肩,拍了两下嫌弃说:“好了,蛋糕都蹭我脸上了。”
何静诗放开她,又想到什么:“许柏安会让你走吗?”
温杭眉眼微动,吃了口蛋糕,甜的。
“他很忙,应该没时间管我,就算不让,我也有办法。”
说来神奇,他们之间总是横亘矛盾,像钟表上的发条上满,力矩最大,时速最快,跑快了,注定会跑散。
感情最是自负盈亏,她没后悔过,但没打算一直跟他绑定陷在泥泞里,那半亩方塘困不住她的,她永远只为自己,寻找通关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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