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重新开始。詹念卿侃侃而谈,收放自如。
徐牧今日格外安静,坐在后排一角,远离人群,时而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
他过于投入,连身前走来了个男人都没发觉。直到面前笼下一道清冷的阴影,才舍得抬了抬头。
刚从化妆室里走出来的陆烨身穿一整套曜石黑色的运动装,舒适而贴身的线条将他自律的身材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众人前。开襟拉锁卫衣的浅立领擦过喉结,隐隐透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性感。
分明是活力健康的风格,他此刻却周身散发着有如窒息般的低气压,神色冷峻,面如沉霾。
“你们安导,还在停职?”
声音淡淡,徐牧却听出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那日他就守在会议室门外,是少数知道安霁月停职原因的人,因而对上陆烨的问题更加心虚。
“嗯,安导还没复工,她前一阵很累,可能想多休息几天吧。”
几小时前才见过面,那时尚能半夜开车闲逛买夜宵,怎么看也不像累的样子。陆烨转身拨起电话,对面一如既往地无人接听,他倒也不恼,挂电话前便有了决断。
陆烨起身往外,回头叮嘱起徐牧:“这样,你们先继续,我去接一下安导。”
“别别别!”
徐牧急得扯住他的胳膊,硬生生用自己的体重拖拽着他的步伐。他对台本烂熟于心,陆烨今天有好几个重点安排,这一走就彻底乱了套。
“陆老师,下一part就是你的单采环节了,您不能走啊!”
徐牧挽留的声音大了些,周围的同事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陆烨心中一沉,锐利地扫了眼人群,朗朗开口:“无论是停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见不到安导,我是不会配合录制的。”
刚刚结束单采的詹念卿正往后台走,听闻此言也快步上前,惊异发问:“真的还在停职吗?Any的事情也是安导出力周旋,如今负面影响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为什么还不允许她回来?”
一旁的朱绫默不作声,大概已经看出被轮番质问的徐牧只是个无辜替罪羊,于是缓了缓语调,温声帮腔:
“我们也不为难您,只是您看要不要给领导们反馈一下。男嘉宾这边毕竟都是安导亲自带的,肯定和她更熟悉一些。”
被围攻得欲哭无泪的徐牧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奔向坐在导演椅上的张导求助。
-
十几分钟后,被窝中安稳贪睡的安霁月探出一只手,摸索起振动的手机凑到耳边。
“喂?”
第28章
即使早高峰已经结束, 沿海快速路上仍旧车水马龙。很久没有在国内上路的梁思南瞟了眼不远处的粼粼海波,认真思考了几秒是不是直接从海里游过去更快。
他身旁朝气蓬勃的女人正埋着头,抱着电脑逐页过台本。她上身一件粉蓝色纯棉衬衫, 下面搭了条麻灰色修身长裤,专注的侧脸看着文静又可靠。
她伸了伸腿, 脚尖勾着软底拖鞋,小高跟扔在后座。趁第二份文件加载的间隙, 安霁月抬起手,将微卷的波浪长发挽在脑后。
梁思南是在客厅的窗前听到她卧房里的动静的。隔音极好的墙没能阻挡住她下床时踢倒沉木脚凳的声音,随即传来她压抑着吃痛的闷声呼喊。
他急急忙忙冲进来时, 安霁月已经在睡裙下套好了裤子, 正精神抖擞地刷牙洗脸,顺便拜托他十分钟后送自己去华逸。
“你多少也吃点东西,又要忙一天。”梁思南眼神示意了下打包好的滑蛋三明治和咖啡,有意放慢了些速度。
安霁月一挥手,不知是在拒绝还是要他噤声。梁思南微微摇头, 继续做好一个称职的司机。
《末日恋人》的录制现场静静悄悄,近百号人各司其职却不敢有半句闲聊,总导演正戴着耳机回看样片, 偶尔瞧一眼腕表上的时间,面色始终冷若冰霜。
几位结伴出来接水的同事像是摆脱了鸦雀无声的咒语,刚一出门就抚着胸口, 交换起小道消息。
“录制已经停了一个小时,嘉宾不都到齐了吗,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啊?”
“对啊对啊, 张导不发话,看着脸色很差的样子。大家也莫名其妙地僵在那里, 我都快憋死了。”
“我听男嘉宾组那边说,好像是嘉宾突然不配合录制,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不会吧?男嘉宾组之前不是一直夸这次素人的质量都很高吗?突然不配合,难道有什么猫腻?”
“是不是和安导停职的事有关?我上周末就听说她忽然被停职就是因为和男嘉宾关系不正常,还以为是谣言……”
“啊!难道是自己看上了男嘉宾,打算截胡?”
声音走远,安霁月做了几个深呼,进行足了心理建设,终于从洗手间闪身而出。
她走得匆忙来不及化妆,原本只打算借着洗手间的镜子补个口红,不料还能听见这等背后议论自己的闲言碎语。
之后的那些“她入行才三年就能进导演组肯定走了捷径”、“毕竟还是太年轻了看到优质嘉宾就丢了专业素养”,实在太过污耳,安霁月只当刮过一阵邪风。
但其他的话,虽然难听,却好像,也算不得造谣。
原来突然要她来现场,是因为男嘉宾组有人罢工。安霁月心中的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浇灭一半,郁郁地想,应该不会是陆烨吧,他那么顾全大局的一个人,又是签过合约的,大概率不会随便撩挑子不干。
剩下的也只有詹念卿了。自己刚刚给他帮了忙,他要选择这种方式投桃报李也算说得通。
她鼓起勇气推开录制厅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有些乍耳。整个现场鸦雀无声,疯传的八卦内情暗流涌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位传闻中的女主角身上。
几束强聚光灯骤然在她周围亮起,随即像掩盖失误一般一闪而过,四散零落。
跟随着灯光,安霁月在这半分钟面面相觑的沉寂里目睹了形形色色的神态。有人耐人寻味地打量她的身形,有人怀疑地投来掂量的眼神,有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有人已经在手机上马不停蹄地飞快传信。
还有人墨眸如沉渊,却目光灼灼地落定在她的背影。
她如芒在背,不必回头看,也能猜到斜后方坐着谁。
放在往日或许心乱如麻,此时此刻却偏偏不行。安霁月深吸一口气,施然迈步,从众人自动让开的空隙中快步走过。
她毫不迟疑地在导演椅旁蹲下身,比张导稍稍矮了一头,镇定得仿佛对周围所有议论全然不知。
“张导,本周男嘉宾的脚本我又修改了一版,更贴合人设和感情走向,还得请您把把关。不如我先来盯观察员的录制?您也休息一下。”
安霁月将打开了最新脚本的平板电脑双手递到张导面前,声音坚定又不失尊重,终于换来了张导微微颔首。
张导双手一撑起了身,摘下耳麦塞到她手里,简短撂下一句:“这里先交给你了。”
他接过安霁月手中的平板电脑,随即带着助理从侧门离开。
颇有鼎沸之势的议论像被迅速按下中止键,伴着戛然而止尖锐的拖音,现场再次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刚刚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绝大多数人都换上了震惊懵愣的表情。
华逸本季度最重磅的综艺,为一个新人导演闹到暂停录制已经足够匪夷所思,而总导演竟然不恼不怒,还将指挥棒大度交移。
都知道这一行易出狗血,但今天场面变化得像是终极过山车,扭转得太过难以预料。
安霁月耐心给了现场所有人两分钟的缓冲时间。她环视一圈,最后冲徐牧招了招手。
她捏着张导亲自交到手里的耳麦,其实不难猜到环绕身边的窃窃私语的内容,也大可用一句话堵住悠悠之口。越辉曾教她要敢于立威,可她仍有些不情愿在这个时候与整个节目组为敌。
何况她现在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都会变成别人下一轮的谈资。
安霁月问清了录制进度和预期节奏,又对着徐牧交代了几句,这才安坐在导演椅上,按下耳麦开关。
“观察员reaction十五分钟后开始录制,现场布景准备,道具组准备,灯光准备。对接组请观察员老师候场,谢谢。”
-
午休,安霁月没领工作餐,趁着40分钟的空当悄悄溜到车上,打算眯一会儿回神。
饶是再充沛的精力,高强度盯一上午录制也会被耗尽。她觉得自己像是电量枯竭的机器人,头重脚轻地拉开车门,闭上眼就往后座上躺。
这次被人一把托住了背。安霁月惊诧转身,与刚刚坐起身的梁思南面面相对,一时无语凝噎。
她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往里打了个手势。
梁思南立即会意,往另一侧挪到尽头,腾开足够的位置,安霁月软绵绵的身子就势躺倒。车门敞着,长腿留在外面一半,摇摇摆摆。
她没问他怎么还在这里,梁思南已经开始主动解释:“我今日没什么安排,送完你后又开着车转了转,在附近吃了午饭,想着睡个午觉也就三四点了,刚好可以接你下班。”
“我看你真是过糊涂了。这不是万恶的掠夺暴发户国家,怎么可能像你一样那么早下班。”
梁思南大声叫屈,痛心疾首。他在华尔街打拼的时候,整个团队也如狼似虎,盯上一个盘就几天几宿地熬。后面还得在百忙之中为安世资本操心操肺,一个人恨不能当几个人来用。
“你别吵。”安霁月疲惫至极,连脑子都转不动。她需要尽快养神,下午还要跟着张导拍摄嘉宾活动。
早上提交给张导的最新脚本中,她为陆烨大手笔加戏。倒不是分给他多少篇幅,而是仔细打磨了符合他人设的细节。
譬如关于陆烨宛若不眠不休的作息节奏和在此之下奇迹般的身体素质,安霁月便在单采提纲里加了相关的问题,引导他分享保持体力的小窍门。
此外还主动探索了他有可能的感情线索。安霁月剖析对比了“露珠cp”和“海陆cp”,分别列举两个发展方向的利弊和预期的舆论反馈,比编剧组一拍脑门想出来的剧情要缜密得多。
张导看过这份脚本后,不仅亲自打电话要她下午留下与自己一起盯录制,更在节目组所有工作人员的总群里回复她了几个意味深长的大拇指。
或许是夸她工作细致,态度认真。或许是赞她一刀两断,头脑清醒。
无论如何,她都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表明“工作第一”的立场。毕竟张导已经认为她和陆烨仍藕断丝连,再多言语辩驳大概率适得其反,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至于陆烨,她恍然记起十几个小时前,他撑着车门,欣然与自己道晚安的样子。
安霁月心中钝痛,不允许自己再往下想。
梁思南靠在座椅头枕上,垂着眼,静静望着躺在自己腿边的女人。
她偏着脸,精巧的五官只留给他一半,深棕色的卷发在脑后铺开,像一块黑巧克力色的丝绸。他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她便觉得这个妹妹长得天然可爱,如今已经出落得大方标致,毫不逊于许多出镜的女星。
她正眉峰紧蹙,嫣红的唇瓣微微张着,仿佛陷入了什么破不开的难题,神思愈来愈急促,呼吸也愈来愈沉重。最后脸上忽然漾开一片悲伤的迷惘,像是踏入彻底无望脱身的沼泽,任由自己坠落。
梁思南忽然觉得胸口化开一片温热的潮水,盘旋在脑中几日的念头有了确切的轮廓,一只手忍不住要搭上那张不施粉黛的脸颊。
“别动她。”
一道沉静冰冷的声音从几米外传来。陆烨深渊般的眼眸里溢出浓重的盛怒,像无形的钳,死死制住车内男人的手腕,似乎只要胆敢再动一下,他就要上去拧断对方的腕骨。
第29章
梁思南抬头, 望见一道傲气凌人的身影驻在直梯旁,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认得陆烨,上次在g市街头陪安霁月发疯淋雨的男人。那时的陆烨尽管浑身湿透仍不失风度, 比同龄的安霁月成熟可靠得多。今日却有些不同,一身黑曜石色的运动卫衣卫裤为他添了几分年轻活力, 乍一看还以为是在读的高年级大学生。
陆烨顶着明晃晃的地库大灯,朝昏暗的车后座一步步走来。仿佛兵临城下, 梁思南忽然有些后悔把车停在这个离电梯最近的车位。
走得越近,便看得越真切,她安详浅眠, 深棕色的如瀑长发有几缕散落在车上男人的大腿上, 而男人宽大的手掌与她粉白素净的脸颊不过半寸。陆烨步伐沉重,气息凝滞,眼中寒意渐深。
梁思南收了手,顿了顿,眼神怜惜地垂下指尖, 将她的发丝轻轻拨在脑后。他挑衅一般朝车外的男人抱歉而暧昧地勾了勾嘴角,仿佛在又一次不显山不露水地宣誓主权。
陆烨凝了凝车内,半直着腰的梁思南瞧不清表情, 而躺在后座小憩的单薄人形却朝着自己露了半侧脸。
上次打过照面,陆烨回去后也在忙碌之中找了个时间查过他。是位年少留洋后一马平川的前辈,在华尔街的JS和MS都有卓越战绩, 后专心做了几年一级投资,有传言他操盘了安世资本数次大型领投。前几年忽然隐退,市场上长期查无此人。
直觉让陆烨觉得梁思南的存在够不成威胁, 刚刚有如威胁一般的制止,也只是下意识地抗拒有人靠近她。陆烨此刻没那么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视线停在安霁月线条温润的下巴尖轮廓上,落下来的目光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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