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漓这孩子在欧洲呆得久,平素不爱掺和家里的生意。要不是她父母坚持要求, 也不会回来继承漓江财团。哦,她是学艺术的,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专业了, 我们要多体谅下。”
艺术?沈星宇暗自心惊,但也忽然了悟。难怪言行优雅,气质超然, 有时甚至有点…瞧不上旁人的意味。
这年头的千金少爷多被溺爱长大,除非是格外注重教育的顶级家庭, 很多都是一副跋扈样子。女孩子小小年纪开始拍视频炫富,化起网红妆,男孩子私德不检点,沈星宇对这些弟弟妹妹都见怪不怪。
但钟欣漓自带一种脱俗而高级的仙气,与她交流几句,就能觉得她的喜好品味和常人并不相同。旁的千金小姐也有高雅派头,可她就是比她们还要出众些。
比如,周一上午这个时间点,许多学成归来的纨绔子弟可能还在床上酣睡,而钟欣漓已经在自己的场馆里操持起了艺术展。
她选的主题是【尘世】,有她自己的作品,也有不少她的藏品。
低调的商务车停在展馆门前。钟欣漓抛下一批正在参观的访客,施然迎上前去。
车门滑开前的几秒,连她这个满腹心事的人,也禁不住眺了眼碧波如玉的漓江。
漓江从s市蜿蜒而过,将鳞次栉比的大厦划分在两侧。西岸的杨柳正绿,枝条拂堤。
她家的产业,和她自己的名字,都是取自这个字。
刹那间的春风忽然吹得她心头一酥。钟欣漓分不清是因为风中的暖意,亦或是因为那个迎风而立的男人的身形。
陆烨抚了抚鸦青色手绣衬衫的衣领,臂弯间挎着薄薄的藏青色西装外套。合身的西裤拉出他双腿修长笔直的线条,哑光皮鞋一尘不染。
他清冷自矜,眉眼沉静,微微昂着下颌,不卑不亢地立在秦总身后。看到他的人按说都会立时冷静才对,偏偏他领口的一颗扣子又是松开的,露出一段引人遐想的白玉般的肌肤。
钟欣漓忍不住低头检查了下自己的衣裙。清淡典雅的改良旗袍,鹅黄底点缀着颜色青翠的碎花草芽,再配上浅跟搭扣鞋。还好,她稍稍放下心,迎上前去。
“阿漓,我带人来给你捧场,不会不欢迎吧?”
秦建和侧开身,将陆烨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她面前,有心示意他们打招呼。
陆烨了解秦总的心思,主动上前一步,却仍隔得有些远,好在自己手臂还算长。
“钟总,慕名而来。”他疏淡温静,语气舒缓,与之前每次打交道的神态模样没有什么分别。
钟欣漓握着他的手,强迫自己去迎接那对寒潭一般凝固的眼睛,读不出半分情绪。
她分明见过陆烨的另一双眼。昨夜,在他低头将点心喂到那个女孩子唇边的时候,那双眼里柔情百转,闪着熠熠流光。
钟欣漓收了心思,她不愿去想昨夜的事。那是她难得不掩真心地表露自己对追逐名利资本之流的厌恶,但却并未收获到陆烨的任何回应。
或许是她太尖锐了些?回想起来,似乎有些失态。
“秦叔,陆先生,沈先生,里面请。我带你们转一转。”
跟在最后的沈星宇咂舌,他洞悉人性,以他看来,这位千金投向陆烨的灼灼目光已经摊在明面上。因而更加为陆烨捏了把汗。
沈星宇这阵子总有种潜意识,他感觉陆烨大抵是有心上人的。而那人绝不会是面前这位。
钟欣漓身段婉婉,走在前面为三人引路。
她一手策划的艺术展,原先是放在下周的,但昨夜种种让她隐隐不安,连夜出了三倍定金改期。
“这是我自己画的。”她停在一幅白桦木纹框里的摄影作品前,“巴黎城郊的贫民窟。香榭丽舍开车过来不到半个钟,这里甚至能看到埃菲尔铁塔。”
陆烨淡漠地眨着眼,视线掠到下一幅作品,和之前这一幅竟然相差无几。
“这幅是摄影作品,取景一模一样。”钟欣漓微笑着为他介绍。
陆烨微微俯身,瞧见了铭牌上的名字。钟忻梧,那不就是去《末日恋人》补位的嘉宾么?
见他扬起了眉,钟欣漓作着解释:“忻梧是我表弟。我们是一同在那边读书的。”
原来是这样。陆烨颔首,想到了昨天那一场小风波,忍不住旁敲侧击。
“钟总还打算让他继续上节目吗?”
他心里想的是安霁月为着冲撞她的事停了职,若是漓江财团决定撤资,钟忻梧也定然会跟着离组,这档节目频频换人,定会雪上加霜。
“忻梧说挺有意思的,会继续参与录制。”
她语调矜持,从善如流,并不肯承认是自己想让步,而是搬出了表弟的意愿做挡箭牌。
钟欣漓昨夜向张导打探过那个小导演,张导回复那位导演和陆烨是大学同学。她猜陆烨正是因此才有心替旧友说话,自己在现场已经给了对方难堪,此时还是要慷慨大气些,避免让人以为自己真的是尖酸刻薄之人。
陆烨的眼里没有更多情绪,仿佛刚刚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他从下车那一刻起就是这样沉静如水,一路几乎无言,喜怒不形于色,凌冽的脸廓像是冰雕,动也不动一下。
钟欣漓隐约觉得,他还是不高兴的。
他们在饭局上见过,在会议上见过,甚至肩并肩一起直播,陆烨都是友好而礼貌地与她一问一答,眼里虽有距离却总是闲适的。
但今日他的眼中只有寸草不生的沉寂,颀长的身躯流露着恹恹之态,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愿来她的展览,即使来了,也不愿与她多言。
他们行至一处布置了旋转阶梯的小房间,阶梯狭小,秦建和与沈星宇识趣地留在外面兜转,只将陆烨推了进去与钟欣漓同行。
钟欣漓引他攀梯而上。
“这是我一位老师的作品。他花了一年的时间走遍中东的某个地区,并把自己的所见凝结成一屋的景观。您看这个房间地面的细微布置——”
陆烨俯腰而望,身形一僵,漆黑的眼眸惊异亮起。
密密麻麻的人、物、景交织排列,在他们脚下形成连绵不绝的微缩世界。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孩子,拖着残躯艰难前行的士兵,抬担架奔走于炮火间的医护……
他凝望得出神,一时竟忘了身边有人,直到钟欣漓在上面唤他。
“陆首席不如到这里来看,越向上走,越能尽收眼底。”
钟欣漓站在阶梯顶端朝他吟吟而笑。陆烨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这才发觉自己连一隅都没看完。
不过,连这区区一角都如此丰富,整间屋子的布景该有多么精妙绝伦呢。陆烨叹为观止。
立在顶端的钟欣漓迟迟未听见他的回应,忍不住扶着栏杆探身,见他满是赞叹感慨的神情,稍稍轻松了些。
她费尽心机邀请陆烨来这次的展览,就是想为自己昨日无意间流露的高傲而正名。
你看,我也不是那种冷漠残酷的人。我记录了许许多多的尘世。
但陆烨却倏然抬眼,直直与她相对,由下而上的声音温润清朗。
“钟小姐,你知道你的这位老师为何要给作品加一个这样的阶梯么?
“我猜他不是为了让参观者尽收眼底,而是在暗示,我们这些来参观的访客,看似悲悯,实则不过是高高在上、俯视他人苦难的局外人罢了。
“而你的老师,却实实在在地穿过了那座战乱之城。”
他垂眸望着那一隅似真的苦难,眼中的那潭死水难得动了动,闪烁着微窒的情绪。良久,似乎终于顺好了心绪,陆烨重新仰头与她对望。
“钟小姐,我无意冒犯您的作品。同一幅场景,您的视角似乎是审视,而令弟更多是体悟。
“您所处的位置过高,看到的景致自然不同,感受到的人心更是不同。
“因此在您眼中追名逐利、唯利是图的人,或许在另一个角度上,只是一群为了实现梦想抱负而忍受现实境遇并努力工作的人——
“不幸,我就是其中之一。”
陆烨平心静气,双目清明地回敬她前一晚对安霁月的挖苦:
“但我的确,也不是给钱什么都做。”
第52章
p城, 午后。
暴雨滂沱,熏蒸出春晚夏初的最后一丝寒意,雨滴砸下地面时的白雾缭绕, 腾腾转转的热气从海平面侵袭进这座海滨都市。
安霁月亭亭立在华逸大厦的旋转正门前,手里捏着的四四方方的屏幕上赫然冒出一条消息。
【陆烨:我也被停职了。】
她本是斗志昂扬, 打算一路杀进互娱事业部总裁办公室的。此刻却站在门口发愣,将这条消息来回读了几遍。
显然是一则负面新闻。但不知怎的, 她总能读出几分轻松愉悦的感觉。
仿佛是陆烨脚步轻快地走出某座大厦,连电脑都没背,捋起袖子, 一面伸手拦车, 一面给她打出了这几个字。
陆烨一向谨慎,事业一直顺风顺水,他停职会和自己昨晚的执拗有关吗?
安霁月有些良心不安。
她揣着这份不安叩响了总导演办公室的门。
张导望着这个眉眼间明显不知悔改的年轻女孩子,心情如铁铸般沉重。
当初是李莉力荐,加上一时的确没有更好的人选, 才破格启用了新人。然而嘉宾接二连三都与她扯上关系,张导甚至觉得是不是《末日恋人》这档节目和她有什么命运孽缘。
哪怕是昨晚刚刚到场就绪的4号男嘉宾,今日来补拍时, 也饶有兴致地问了句“昨天和我对接的安导怎么没有来?”
张导揉着眉心,头痛。
他为了留住漓江财团那位脾气不太好的金主,还替安霁月扯了谎, 说她与陆烨只是旧时同学。
4号男嘉宾钟忻梧很好说话,也表示愿意留下拍摄,只要这姑娘肯低头赔个礼, 相信漓江财团也不会多计较。
张导一向瞧着安霁月上进勤奋,性情也温婉实诚, 可这一遭也不知戳到了她哪根命脉,会让她这样沉不住气。
竟然当面说什么“不需要漓江财团的赞助”这种话。
即使捅了这样大的篓子,如今站在他面前,她也能澹泊而立。
似乎真有某种底气一样。
“我不会道歉的。”安霁月干脆利落地断绝了张导的念想。
她已经想得很明白,如果漓江财团要撤资,那负责招商的宋伊一也不会坐以待毙,即使她招商不顺,最不济的情况下,安世也会出手。
她没什么可怕的。只需要一往无前地去做就好了。
安霁月也不知道从哪一刻起,自己像是回到了五年前的样子。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敢拼命。
她厌弃手段隐秘诡谲的金融,那就投身于自己真正热爱的传媒。她为陆烨长久的心血付出而不忿,那就出手相帮。
那时安霁月的底气大抵是父母在身后无忧无虑的保障,但现在不同,父母已经离她远去,她的底气是自己。
或许,还有陆烨。她脑海间蓦地闪过他沉静淡然却朝自己展露笑意的脸庞。
“算了。”张导叹口气,算作妥协,“你去现场吧,补位嘉宾在录制个采,你去盯一下,记着低调些。”
她这算作…复职了么?
安霁月没敢问出口。她觉得领导没把话说死,也许是另一种保护。
她只要谨慎做好手头的事就好。
录制现场并没有导演,许久都没有就绪。
前一晚加班到深夜,大部分节目组成员都被放了假,现场只有寥寥几人。
颇有想法的灯光老师反复调试着各种效果,将舞台当成了自己的试验场。五光十色间,钟忻梧礼貌地蹙着眉,微微抬手遮了遮眼。
安霁月牢记着张导的嘱咐:低调。于是她没有要麦,挨个跑点,一项项亲身调试。
试机位时,她没忍住多看了钟忻梧几眼。
他轮廓分明,眉眼深邃,饱满高耸的鼻梁仿佛雕刻出来的一样。琉璃般清澈的眼珠天生自带温柔忧郁,任谁对上这双眼,都得心软几分。
钟忻梧穿着松松垮垮的米白色亚麻衬衫,配宽大的白色工裤,脚上是一双帆布面板鞋。整个人看着清新无害,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再加上他今日背在身后的旧斜挎包,以及被端在手里精心侍弄的相机,连安霁月都有一刹那的恍惚——
“天呀!我们节目组真厉害,竟然从欧洲请来了位流浪艺术家!”
刚刚进门的唐编捂住胸口,替她,也替在场的所有人精准说出了心里话。
安霁月欣慰地勾了勾唇角。看来唐编灵感充沛,这位嘉宾的故事线不用发愁。
不过话说回来,钟忻梧这样的人,天生就充满了故事感。
只是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安霁月觉得艺术家的心思都很难猜。
“择偶标准?其实我没有这种东西。”
钟忻梧轻巧一笑,跳过了这个甚为关键的个采问题。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垂,牵起一缕盛满忧郁感的褶皱,让人看得心底一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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