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声色清扬,凑在一起吃吃地笑。大方承认后的二人也不再低声细语,在没挂断的电话里就畅怀交谈。
沈星宇听见,那平日荒冷得像北极雪原一样的男人,此刻柔声轻语,问着身旁的人想吃什么风味的菜,仿佛还细数了几个提前做了功课的馆子,供对方挑选。
不知怎的,他竟能想象出陆烨那张脸上的俊逸神姿。沈星宇见过几回陆烨小憩时难得放松的眉眼,也曾感叹这么一副面孔若能发自肺腑地笑笑,不知会有多好看。
他有些怨自己刚刚匆忙切断了视频。
“有件事你说的不对。”陆烨舒心轻快的声线突兀地打断了沈星宇的神思,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嗯?”
“不是我金屋藏娇,”男人从容沉稳地纠正,“是我心甘情愿地来这边当小白脸。”
“……我信。”沈星宇一点脾气也不敢有了,毫不怀疑。
那可是安世!
几家元老级别的投资机构,如今随着时代跌宕明明灭灭,不剩几家。安世资本虽然命途多舛,中间一度全盘休眠了国内市场,但也涅槃重生。这几年的安世早已经坐稳了出海投资的头把交椅,重回国内市场以来关注的项目更加优中选优。
多少人挤破头想递一份策划书到安世投资经理的案头,都找不到门路。而陆烨,不声不响,直接拿下了安世的现任话事人!
这家伙果真老谋深算,沈星宇忍不住拍手叫绝。钟欣漓算什么?相比之下不过是区域实产的未来接班人罢了,如何能与手握海内外资源、拥有数家炙手可热的明星公司股份的安世资本董事长相提并论?
沈星宇虽然激动,但忽然转念,警觉地提醒道:“对了,你还记得朱绫的项目么?”
“记得。”
陆烨清明的声音也沉郁了些,显然与他心思相同。
旁人看来,陆烨分明与朱绫打得火热,最终却并没有拿下朱绫的项目,反倒被安世资本占了先机。若没有他与安霁月的这一层关系也就罢了,安世资本的名头响亮,领投个好项目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此般情景又有不同。这当口他刚刚得罪钟欣漓,若是再将他与安霁月的关系公之于众,摆上台面,不免会被秦建和怀疑上次丢项目也是因为私心作祟。
沈星宇忧心忡忡:“你还是收敛些。”
他怕陆烨这座万年单身的冰山,猛一下尝到恋爱的甜头,会乐不思蜀,玩…美人而丧志。
尽管,若是换成沈星宇自己,恐怕当场将辞职信拍到秦建和桌上,连夜提着行李做安世资本的上门女婿。
“我明白。我过几日就回去了。”陆烨清肃的声音应下。
他有些担心这通电话会搅兴,于是小心瞧了瞧安霁月的脸色,却见她坦然宽从,专心致志地看路开车。他们选了家江浙本帮菜,安霁月对每道菜都跃跃欲试,尝过后又格外给面子地赏了好评。
这顿午饭吃得久了些。回去的路上是他开车,好让她多少休息些时候。
安霁月揉着眼,下车时满心满脑的不情愿,能预见下午又是一晌的会。
她与陆烨简单道别,纤白的半只脚刚落地,门前一人便朝她迎了过来。
那是个气血略显不足的妇人,虽有些苍白,但她衣裙素净高雅,鬓发齐整端庄,提着华贵的手袋,似乎已经在华逸大厦前等了她许久。
安霁月关好车门时,妇人已经走到她身前,慈爱和气的目光将她上下端详,又朝她伸出两只手。
“是月儿吧?”
谢莹目露怜爱,见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主动上前握起她的手,轻柔地捏了又捏。
“我是你谢阿姨,是思南的妈妈,你小时候常来我家的。
“你和南南都是独立的好孩子,但这等婚姻大事,终归我们还是要操心的。
“你们总也不来,南南说你工作忙。年轻时候自然要好好打拼,左右我又无事,就过来看看你。”
第57章
p城午后的街头炎热静谧, 只剩空调外机轰轰作响。四面八方的热风打着旋席卷而来,让人生出困倦和逃离之意,只想疾步躲进凉悠悠的室内眯个午觉。
安霁月襟摆飞扬, 伫在车旁,此刻进退两难。
华逸大厦正门前, 谢莹牵着她的手絮絮寒暄,腕上的翡翠镯透着盈润的光泽。
听到“婚姻大事”的字眼, 她大脑空白短路了一瞬。安霁月顾不上应对面前这位,而是条件反射地朝身后车内的男人望了一眼,连心虚都来不及, 只有没来由的慌乱。
上回为着梁思南在地库的一句玩笑, 她已经解释过一通,万幸陆烨对她从来都是绝对的信任,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今日又是一次始料未及的袭击,像是被人轻巧准确地掐住喉咙。隔着厚重的车窗玻璃,她倏然睁大的双眼对上陆烨墨沉沉的眸, 心脏咚咚直跳。
男人却只是抬手朝她挥了一下,勾唇对她笑了笑,递过一个安抚鼓励的眼神便径直驾车离开。
或许陆烨并没有听见, 以为这是她工作上的人事。安霁月稍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喉间的大手也顿时泄力。
也或许他是听见了,但宽容地选择不去干涉, 而是给她足够的信任与空间来处理眼下的局面。
安霁月不再细究,定了定呼吸,终于调整好一副懂事小辈的面孔, 与谢莹自如谈笑起来,引她往华逸大厦附近的一家雅致茶轩落座。
厢室安静, 苍翠的盆景间流水潺潺。茶轩店长毕恭毕敬地将二人迎入,无需吩咐便上了顶级的明前龙井,又端来几碟剔透精致的茶果子。
店长搁下瓷碟,心觉奇怪:今天的宾客怎么是位贵妇,还一直揣着慈祥的眼神?
他望了望坐在另一侧的安霁月,见她虽不在主位坐着,却神色如常
这家茶轩的老板,正是安霁月本人。越辉在华逸附近挑中盘下它,主要是为了方便安霁月聊项目、见合伙人和客户。
安霁月不动声色地跟出厢室,借作低声嘱咐店长的功夫,迅速联系了徐牧,让他代替出席下午的讨论会。又给梁思南发了消息,告知情形。
一转身,便瞧见谢莹正对她左看右看,目露欢喜。
安霁月知礼数,微笑着陪坐一旁:“谢谢阿姨来看我,您是长辈,是我该去g市拜访才对。”
谢莹温柔怜爱地打量她:“不妨事。月儿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就粉雕玉琢的,现在出落得更美了。”
华逸互娱组风气开放,从不限制员工着装,大多数人的穿衣打扮都随心所欲。安霁月虽然已经跻身导演组,却穿着色泽明丽的天青色的分体小衫和半身裙,她肤色白皙透亮,乍一看仍然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安霁月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却听谢莹顿了顿又说:“我们家南南能娶上你,真是——”
安霁月端着茶的手一抖,当即出声打断:“哪里,我看阿姨的气色好了许多,越来越年轻。”
安霁月心慌意乱地抢白着每个话头,与长辈从学业聊到工作,几乎已经无话可聊,她不禁忿忿想:梁思南怎么还没到?
早前越辉提过一嘴谢莹打电话到家里的事,安霁月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那也不是通无缘无故的来电。梁思南到底和那家人说了什么?她生出了几分愠怒,但又不想给梁思南惹麻烦,只好一味装傻充愣。
谢莹呷了口茶,缓声试探:“月儿,梁氏集团的事,南南应该和你提过吧?”
安霁月面如止水,干脆地答:“没提过。”
谢莹的柳叶眉轻轻挑了下,显然不是很相信。但见安霁月为她添茶的手腕沉稳,丝毫没有心虚扯谎的样子,便耐着性子继续。
“南南父亲走得早,他自己也在国外闯荡这么多年。梁氏集团的业务,一直由他程叔叔在劳心劳力地管理。市场和人事更迭了几轮,说实话,除了还叫‘梁氏集团’这个名字,公司其实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家公司了。”
“唔。”安霁月捻起块荷花糕,轻咬了半口,满脸写着不感兴趣。
谢莹委婉地劝:“我知道南南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但也收获许多,梁氏集团对他来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月儿,你和南南既然已是一家人,能不能帮阿姨劝劝他,心胸开阔些,就别再与我们争这间公司了?”
安霁月哑然半晌。
理智告诉她最好继续装傻,但心头却被腾腾而起的愤怒淹没。
心胸开阔些?她捏紧了拳,在这一瞬间对梁思南这段时间以来的偏执苦楚格外感同身受。她也经历过不顾一切也要保住安世的时候。这是家产,要梁思南如何豁达?
她甚至泛起了心疼,她不再期望梁思南出现了——如果谢莹是为了这件事、这句话而来。
安霁月挺了挺脊背,温润的声音变得冷硬:
“阿姨如果是希望我劝他放手,恐怕就要让您失望了。这件事我只尊重南哥的意见。”
谢莹蓦地垮下脸来。眼角的笑纹消失,眼神里投射出复杂愤恨的光,唇角抿成一条下垂的线。她将紫砂茶碗往茶几上重重一搁,语气不再友善。
她青白着脸质询:“是他的意见,还是你的意见?你父母当年的事人尽皆知,你差点就成了臭名昭著的私生女,要不是南南一心一意帮你,你怎么可能顺利继承安世,又怎么可能让安世绝地重生?”
谢莹越说越粗放,连位置最偏隔音最好的包厢都溢出了声响:“眼见着这几年安世顺风顺水,你胃口也变大了是么?还想怂恿着南南吞下梁氏集团?”
年轻女孩先是被她陡然的变脸惊诧,随后竟然安静了下来。
她极为耐心地等妇人发泄完,才慢悠悠放下自己的茶碗,扬起右手,“啪”地扇了贵妇一个巴掌。
“你——你——”谢莹震惊地捂住自己的脸,鲜红分明的巴掌印很快肿胀开,纤细的轮廓仿佛在她脸上勾勒了一朵桃花。
安霁月仍是湖水一般宁静,脸上没有一丝涟漪。她棕色的瞳仁不再散发着无害讨喜的柔和光芒,而是蒙上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厚雾,此刻正透过这层雾藐着谢莹。
谢莹或许是真的被安霁月最初的乖巧谦逊模样当了真,以为她是好拿捏好欺负的小姑娘,面皮薄到听两句重话就能不堪一击地哭出来。
万万没想到,她故意拿着当年安家的变故刺激安霁月,只收获一个利落的巴掌。安霁月的戾气似乎全都凝聚在这一巴掌里,眉眼仍然柔润,丝毫没有残余的情绪。
安霁月秀腕翻转,给自己斟茶。明前龙井的确是仙品,她默默抿着茶水,嘴角流露出赞叹的弧度。
厢室的门被拉开,屏风外闪过一个高大健步的人影,梁思南出现在门口,线条明朗的脸上是容忍而平静的失望。
他一言不发地从椅子上扶起堪堪站立的谢莹,替她拎起手袋,要送她出门。
“等一下。”安霁月清凌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梁思南回头,见她莹白的指尖指着桌上的丝绸小包。
那一摊流光锦簇的,是谢莹一早拿出来的,美名其曰要送给梁家儿媳妇的传家珠宝。
梁思南眼神黯了黯,抄起来扔进谢莹的手袋里。他送自己的母亲出了厢室便放开手,挣脱了谢莹。
“替你叫好了车,已经在楼下等了。”梁思南的声音空洞无情。
谢莹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泪眼婆娑地哀劝:“跟我回家吧,何必一直住在外人这里?”
梁思南俯身瞥见谢莹半边红肿的脸颊,移开视线又抽走自己的小臂。
外人?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梁氏公馆里不也有一屋子外人么,你今日不也是为外人来奔波的吗?
“车会直接送你回g市的。”他撂下这句便不再理会谢莹,转身回了厢室。
安霁月抬眸,见他步履沉沉地进门,主动拿了个新茶碗,替他温盏。
梁思南沉默良久,对她道歉:“对不起。”
安霁月摇头:“又不是你的错。”
梁思南本想说,是他不好,在谢莹一次次追问下,他冒用了安霁月的名头,说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如今自己母亲无礼冒犯,身为儿子当然该代为道歉的。
但转念又想,自己那位母亲还将他视作自己的儿子么?
他哽了哽声,说不出话来,向来爽朗的眉眼间愁云惨淡,心事重重。安霁月却忽然没头没脑地对着他:
“南哥,你无论如何都要把梁氏集团拿回来。”
梁思南诧异地望着她。
安霁月呼吸悠长,眸里的白雾正一层层散去,只留下最真实最脆弱的光芒,闪耀着坚定的期冀。
他曾经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当年她决定不顾一切地在海外重启安世业务时,就是如此。
梁思南挤出一丝寡淡的苦笑:“可是……”
可是,安霁月之前的拒绝已经基本断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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