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烨很少能碰到现在局面。
学生时代,哪怕到最后两小时,他也有办法攒出一份报告作业交上去,或许还能被评为优秀。
只因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凭借着个人成绩,而陆烨这样实力超强的学生,自然能如鱼得水,成为校园传说级别的人物。
而在商场上,个人努力这一套逻辑似乎被颠覆了。饶是已经进入Z司这样的顶级机构,又做到了联合首席的位置,势力单薄的陆烨仍然只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年轻人。
旁人几句话谈妥的生意,他或许需要花上三天准备材料,两天联系对接人,再用一天做详尽的路演。
而就算这样,资方仍然会因为人脉网的一句评价、一个招呼,就对他的心血挥之即去。
陆烨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罕见地生出力不从心。
他从来都是要在上场前胸有成竹,运筹帷幄。但明日,他或许要背着这样大的一个认购缺口去上台演讲。
他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安霁月——他承诺过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但今天又是枯坐的一日,他仍然心思沉重,周身疲乏。
车窗忽然被敲了敲。
陆烨转头一瞧,见穿着睡衣的安霁月正担心地往车里望。
安霁月请了一周假,每日线上改台本、开会,倒也没有影响正常工作。
“陆烨,你没事吧?”她的声音从车窗玻璃外传来。
她新买的睡衣是粉蓝色,柔软的纯棉一看就很亲肤舒适。陆烨心头软了软,他拔下钥匙,拎起电脑,下了车。
安霁月看他的状态,已经把进展猜得七七八八。
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谈下一笔合作有多繁琐复杂,周期要拉多久,她在那些年为安世打拼时就已经学到。
陆烨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两天,他一定费尽心血,做了最大的努力。
她亲自看过他准备的路演材料,详实周密的模型和策略,加上陆烨几年积攒下来的独家择时经验,识货的投资者都会信服。
越是如此,她越是替陆烨难过。若是别的正常原因导致了缺口,她大可以拿“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之类的话劝慰他一番。可他是被人蓄意针对,她自己都无法释然,又怎么劝得了他。
她悄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眨了眨眼,重新对着陆烨微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叫了外卖,已经到了。我们回去吃饭好不好?”
第75章
安霁月凝着眉。整整一餐饭, 陆烨几乎没吃进什么,目光时不时飘向静默的手机。
大概是都知道他执掌的新发基金明日就要正式启动公开认购,平日疯狂艾特陆烨的各大工作群, 今日集体都静悄悄的。
陆烨清冷如雪松般的面容依旧沉静,但心神明显出窍, 勉强留下的一分只是为了身旁的安霁月。
一直到桌上的餐盒都被她完全收拾干净,他都不发一言地沉思着, 似乎完全沉浸入了自己的世界。
安霁月轻飘飘地落座在他身旁,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他。
“嗯?怎么了?”陆烨回过神。
“你该睡了。”安霁月看着他眼下的阴影,认真地说。
陆烨望了望身后, 安霁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枕头抱在怀里, 正在帮他拍松。她蹙着眉,两手交替拍着已经有些变形的海绵,像是踩奶的猫咪。
他稍稍搁下心事,伸手抚着她的头发,听见安霁月忽然问:
“陆烨, 你还记不记得大学时我们一起上的课?有一次分组准备pre材料,其他部分都ok了,只有案例部分, 负责那个的同学本来信誓旦旦说第二天一定弄好,但他临上课前也没交出来。”
陆烨想了想,滴水不漏的记忆力便调出了当年的存档:“记得, 是《公司金融》那门课,我们差点整组不及格。”
安霁月点头称是:“是了。后来我们是怎么被网开一面来的?”
陆烨无奈一笑:“是那门课的助教学姐在登成绩时发现我们的平时分都很不错,她觉得因为小组pre缺了内容而导致我们直接挂科, 太过可惜。所以去找了教授,请他允许我们补交。”
安霁月睨他一眼, 小巧的鼻子耸得老高,她轻哼了一声:“是啦是啦,别把我们都扯进去,那个学姐只是觉得你这么个聪明又帅气的学弟比较可惜。”
陆烨被她故意做出的这副样子逗得眯起眼,他的霁月心中从不揣藏小戚戚,当年都没觉得有什么的小事,她今日提起,不过是要哄他开心。
他故作严肃:“这样吗?那你可是沾了我的光。”
安霁月拿肩膀撞他,满脸不服气:“即使学姐不救你,教授那样严明正直的人,也不会放着我们挂科而不管的。”
“你怎么知道?”
安霁月神秘地瞥了他一眼:“那位教授……是我爸爸的朋友。”
陆烨理所当然地“哦”了一声。他现在对自己女朋友不平凡的家世已经能够安之若素。
他慢慢回想着:“难怪,你当时对可能要挂科这件事表现得也太淡然了。”
陆烨记得,教授看到他们残缺不全的slides,当场冷酷地宣布这组pre分数为0,全组都震惊万分,有两个女生当场就要掉眼泪。就连一向澹泊镇静的陆烨,也欲起身为自己这组争取几句,却被安霁月牢牢拽在了座位上。
女孩子丝绒般的瞳仁闪烁着棕色光芒,她低低地摇了摇头,依旧面色从容地听着教授对他们不认真态度的批评。一直捱到下课,其他人都要冲去堵住教授去路时,安霁月忽然站起身,拦住了他们。
“我刚刚问过了上两级的学长学姐,还有经院的朋友,他们说这个教授从没有挂过任何一个学生。”
她晃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又说:“即使要去找教授争取宽大,我们也要先拿出一份完整的Pre材料吧?”
她指了指陆烨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已经做好大半的案例分析页,正是他们刚刚缺失的内容。
陆烨的睫颤了下,玉骨分明的手指悠悠地抚着触控板,目光一点一点从屏幕上斜转,与站在他身边的安霁月对视。
女孩子的棕眸明朗璨然,看着并没多少心计,却平静而轻巧地将他墨沉沉的心思探得一清二楚。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说。安霁月拉住他的一瞬,他们便心意相通。
“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哦。”安霁月无辜举手,“我只是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教授正在气头上,而他生气的点又是我们没有把slides准备好。我已经向别人验证过,教授是个公正友善的老师。既然法官足够公正,那么我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再去申请重审,等候审判结果就好。”
陆烨扬着眉,眼角泛起笑意:“思路很清晰。但我记得,我才是法学院的啊?”
安霁月得意,却不忘哄他一句:“那就是你教得好咯。”
陆烨温和淡笑,又问:“那如果,你遇到了一个不够正直、捉摸不透的法官呢?”
安霁月正了正声,双目坚定:“如果法官丧失了公正的本质,否认掉你能呈交的所有证据,抹杀掉你付出的所有心力,那么它的审判也就失去了意义。那样的话,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实现我认为的正义。”
陆烨呼吸停窒了一瞬,喉结滚动。
前面的一切他都听懂了,惟独最后一句,他不敢懂。
“睡吧。”安霁月朝他笑了笑,站起身,将抱在怀里的枕头放回沙发,“晚安,陆经理。”
-
z司赁下的会议厅坐落在s市最顶级的金融大厦高层。从楼外看,会场这层甚至隐没在云雾里,电梯一早便上上下下地运转,一刻不停。
由于邀请与报名的机构、投资人太多,会场分了主次,陆烨将在主会场进行正式的认购启动路演,副会场同步音画。
z司高管收到董事长指示,一早便来了会场,别无他意,单纯来给陆烨撑场。
秦建和这样一个副总级别的领导,今日也屈身在会场门口迎宾,专门接待已经明确了认购意向的资方代表。这些人是今天的基本盘,稳住他们,首批认购的数字就会异常漂亮。
沈星宇则带着自己的手下,将今天的潜在投资者一一安顿。这些人同样不敢被怠慢,哪怕能拉到一位巨佬,大手一挥,或许就直接决定了这支基金的生死。
一左一右,他们宛如一对门神,对每位来者点头握手。又不约而同地望了望布置停妥的讲演台,为陆烨捏了把汗。
这几日陆烨本该一心扑在路演上,反复斟酌准备言辞才对。而因为出现了认购缺口,他不得不忙前忙后地为对接来的意向资方阐述自己模型的投资原理,有时半天都喝不上一口水,昨天连声音都沙哑了不少。
陆烨的实力,z司上下都毫不怀疑。但他今日并非一身轻松地上台,心里不知压着多大的石头,万一影响到了正常发挥,一切心血又将白费。
他们这些撑场面的高管更是双刃剑,虽然能彰显z司对这支新发基金的重视,但也无形中给陆烨施加了更沉重的压力。
会场很快座无虚席。z司的执行副总亲自主持,简单欢迎了各位代表到场,便对陆烨进行浓墨重彩的个人介绍。
“…入行3年升至宏观组首席,打破了近20年来行业内最年轻首席的记录,接连拿下3年最佳分析师……”
“……进入z司二级部门以来,外发的预测报告90%以上经验证为正确趋势,个别报告甚至精确预测到个位数……”
“……本支新发基金是他投资实践的集大成之作,在场的各位,有人讲究投资效率,有人偏爱长坡厚雪,这支基金无论在交易属性还是价值属性上都能完美覆盖投资需求……让我们把剩下的时间,交给陆烨!”
陆烨沐在无数人的目光中,施然走向台中央,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在他身上轮廓硬挺,一丝不乱。
他面色谦和,微微鞠躬,直起身后的神态从容不迫,眉宇沉毅,清冷淡漠的眸里掠过令人惊艳的气华。
陆烨缓声向各位投资方代表致意寒暄,随着精心准备的路演材料翻页,他沉声介绍起整支基金的策略逻辑。
由浅入深,丝丝入扣,全场鸦雀无声。
基金最初的风格往往是主理人投资偏好和个人性格的集中体现。各类主题的权重、各类资产的占比,如同写在产品说明书上的参数,投资者只要大眼一扫,便清晰了然。
然而大部分基金产品的命运就像颠沛流离的逃荒者,在遇到一波颓势,或是市场震荡之时,任何单一的风格都无法抵御全方位的崩盘。
这也是为什么,许许多多的投资老手不相信基金经理的“鬼扯”,认为他们不过是吹出一场天大的牛。等风浪来袭时,这些基金要么不改航向以卵击石,要么追涨杀跌迷失自我。
他们早就对这种掺水的路演免疫。但却又被陆烨今天的路演结结实实地吸引。
他的思路完全不同。在一众不缺市场想象力的时机,他在增长极上的作风并没有太过冒进,反而将相当大的一部分预期仓位排到了优质白马股身上。而为了满足交易型客户的需求,他也分出了一部分资金,专门做经过多轮验证有效的中高频交易。
不少老道的投资代表开始琢磨,陆烨的风格,到底是什么类型的风格?
答案却是,他没有风格。陆烨的所有决策都有严密的论证,相比于小道消息、夸大解读,他求真务实,取百家之长,因而推出的每一重策略都足以令人信服。
路演过半,内场的许多人已经悄声交流起来,言谈间不乏有对台上这位年轻而沉稳的金融圈新秀的赞赏,甚至已经有人在悄悄讨论将他挖去自家机构需要开什么价码。
微沸的人群中,一道复杂的目光始终牢牢锁着陆烨。钦慕、迷惘、不得不保持的矜持和距离,混合在一起,从钟欣漓的双目投向台上那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
第76章
知事故而不世故, 脚踏泥泞却纤尘不染,钟欣漓第一次见到陆烨时,便是这种感觉。
他像是北极的冰川白雪, 偶尔随着洋流经过这里,俯仰人间。
雪水奔淌于天地, 自然也无声无息地,流进过漓江。
但他又过客般地流走, 全然不知自己曾在这片江域中曾经掀起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钟欣漓安坐在主会场前排的角落,素性冷淡高傲的目光此时透着炽热,殷切地望着台上沉毅的男人。
又是像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尽管听不懂太多, 却还是被他环环相扣、娓娓道来的讲解而征服。陆烨的声音并不像像演说家那样激情澎湃,他的语调始终冷静低沉,天然带着极富安全感的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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