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樾签完他那份，同她的对调交换，弯唇评价道：“字如其人，写得不错。”
辛愿盯着眼前他流利恢弘的签名，和下方自己板板正正的笔触，感觉对方在嘲讽她天真幼稚，像个学生。
她将第二份文件交还给对面，抿了抿唇，忍不住问：“宋总，您有喜欢的人吗？”
宋知樾将两份合约检查一遍，起身锁进办公桌后的保险柜。
听她这么问，不由扬起一边眉毛，幽深目光从她洁白的脸颊上滑过。
“有。”
他的回答简洁有力，不容置疑。
辛愿点点头，用平静的声音说：“那您看，我们要不要在合约里加上一条，如果有朝一日您改变主意，想同她……那位小姐在一起，我们也可以结束这段合约婚姻，您放心，我会安静离开，守口如瓶，绝对不打扰您的生活。”
她先前便考虑过这么一种可能——如果宋知樾有喜欢的人，却选择同自己，而不是意中人结婚，只怕当中有什么难以言明的原因，使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万一哪天危机解除，他的白月光回头，只怕自己这个身份会像偶像剧里的女二号一样，成为令人讨厌的绊脚石。
反正按照合约，那套婚前房车已让她稳赚不赔，又何不成人之美呢？
宋知樾听完这话，皱了皱眉，茫然过后，罕见地露出一丝不悦。
他听懂了辛愿话中隐藏的含义，但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处表现让辛愿认为自己心中另有所属。
可眼下并不像是一个直接告诉对方心意的好机会，至少在他的畅想里，辛愿配得上更美好更旖旎的氛围。
“不用。”他收敛神色，语气很平淡地说。
辛愿点点头，宋知樾一言不发地在她对面坐着。
沉默的空气在办公室里凝滞了一会，辛愿挪了挪腿，虽然宋总没有暗示她离开，但她或许不该留在此处打扰了。
宋知樾忽然张口：“如果可以，我想加一条。”
辛愿神色一凛，还以为是他临时改变主意，朝前倾了倾身子，神情严肃起来，“您说。”
宋知樾盯着她耳边一点碎发，眼神很沉静，“私下换个称呼，不要叫我宋总。”
“那怎么称呼您……”
“也不要用您，叫我名字，或者你。”宋知樾正色道，“工作场合之外，我也不叫辛小姐，可以吗？”
“当然可以。”
辛愿呼出口气，站起身，笑着伸出一只手，“宋……知樾，合作愉快。”
宋知樾只顿了一秒，便游刃有余地伸出胳膊，虚虚握住她柔软细腻的小手。
“辛愿，合作愉快。”
她手指是凉的，触感温润，加上手背皮肤洁白通透的色泽，叫他想起羊脂玉一类的质地。
而他指尖触碰的掌心却温热干燥，像蕴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他不敢握太久，只怕自己会陷进去，很快便松了手。
“大概……什么时候去领证？”辛愿问。
“年后吧。”宋知樾捋了捋思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试着像男女朋友那样交往，正好这段时间挑下房子和车……对了，我还想带你去见爷爷。”
“不介意，没问题。”辛愿深深吸了口气。
刚才签字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真的像一脚踏入了新生活。
她有点激动，又觉得不可置信。
走到门边，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年会那晚，我收到一条短信。”辛愿将手机拿出来，找到那条记录，双手递给宋知樾，“我是看见这张照片，才决定去楼顶的。”
宋知樾接过手机，盯着宋樘纪雪珍的背影，眉头蹙起。
他虽然愤怒宋樘的行为，但是绝对没有让人跟着偷拍，徐行也一直留在现场，期间没有上过楼，更不会做他没吩咐过的事。
“我知道，您……你和你的人绝对不屑做这种偷拍的事，但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很显然是华天内部人员，又清楚我和宋樘的关系，希望我当晚大闹一场，既能同时坏了他们俩的名声，也能让《千叶栀》项目流产，给华天和宋家增添丑闻……”
辛愿说出她这段时间的猜测，总结道：“咱们在明，对方在暗，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宋知樾眸色变得很沉。
“这件事交给我，有结果我跟你说。”他又问道，“你后来联系过这个号码吗？”
辛愿拿回手机，将照片发给宋知樾，才摇了摇头说，“对方这么聪明，一定停号了。”
宋知樾目光变得柔和，微微笑道：“你也很聪明，辛愿。”
辛愿怔了一下，她很少收到这么直白的赞美。
方永萍和辛满在夸奖女儿这件事上从来就很吝啬，而Yulia更偏爱徒弟贺婷和秘书孟楼，就算欣赏她，也会用更现实的方式来表达，比如——发奖金。
辛愿对现任未婚夫回以一个微笑。告别后，她带上那份签了两个名字的《婚前协议书》走出总裁办，回到自己在宝丽的小小工位。
辛愿重新梳理了一遍早上制定的计划，同宋知樾商定之后，原本令人焦头烂额的问题似乎迎刃而解。
新项目能坦然接受了，父母的催婚有了着落，房子也有了，不用担心被房东阿姨赶出去。
她心中深知，这桩太过完美的交易可能会带来一系列想不到的恶果。
比如宋老爷子不同意婚事将她扫地出门，宋樘会认为她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同事们背地里说她是捞女，付出身体获得更好的资源，而宋知樾也可能反悔……
但是管他呢！人生不过三万天，先爽了再说！
拿定了主意，辛愿也没太着急，等到第二天上午下班，大家三三两两走出公司吃午饭时，她才敲响Yulia办公室的门。
女leader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闲书，茶几上放着吃了一半的Wagas烟熏三文鱼沙拉，见她进来，笑了起来。
“我早上和孟楼打了赌，他赌你十点来，我赌十二点，现在看来，是我赢了。”
辛愿也跟着笑了。
孟楼端来一杯柠檬水，然后走出办公室外，体贴地为他们留了空间。
辛愿在Yulia对面坐下，直截了当地说：“《明烛天南》这个剧本，我一直很喜欢，您抛给我的橄榄枝，我斗胆接了。”
Yulia脸上浮起欣慰的神色，“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华天传媒向来行动很快，一个小时后，人事通过内部邮件向全体员工发布最新任命通知——宝丽影视公司聘任辛愿女士为制片部门主任。
艺人经纪原本就是从宝丽分出来的，虽然都是子公司，但是整体低了宝丽一级。
辛愿忽然察觉，自己现在竟和宋樘平级了。
Yulia一整个下午不见外客，把《明烛天南》的几版剧本、团队搭建和筹备进度完整细致地向辛愿交代了一遍。
“只可惜主演现在还没敲定，要是男主能找个演技不错的流量生，预算还能再上一个档次……另外，现在的导演我也不是很满意，后面你要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就直接换了，不必在意我的想法……还有贺婷，她产假回来要是对你的职位有意见，你就和宋总说，让他把贺婷调到总部去。”
辛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开玩笑地问了一句，“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托孤，Yulia，您实话告诉我，这次不会是打算了退休吧？”
Yulia熟稔地拍了拍她肩头，“我这个年纪，正是闯的时候，怎么会退休呢……不过身上确实有点小问题，得出国看病疗养，疗养这个事情嘛，很难定归期的。”
辛愿却觉得实情不如她说起来这么轻松。
“我还能联系到您吗？”她问。
“能啊，我过完年才走，只是先给你提上来适应适应。”Yulia思忖片刻，“孟楼最适合当副手，但我不能把他留给你，回头我和人事说开放hc，你自己招个助理吧。”
她不愿说，辛愿也不好逼问，只能点点头，“好，明白了。”
Yulia哈哈笑着，“放心啦，你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下次回来，我还要喝你的喜酒呢！”
辛愿正端着杯子喝柠檬水，差点一口喷出来。
她很好奇，Yulia要是知道她和宋知樾的合约婚姻，会用什么心态来看待她。
Yulia却悠悠道：“纪雪珍手下人嘴没个把门，我听说宋樘劈腿了，虽然他也是我堂弟，但是我摸着良心说，你绝对值得更好的。”
辛愿莞尔，却还关心着上一个被纪雪珍毁了的项目，“《千叶栀》交给谁了？什么时候开机？”
Yulia视线投向窗外，“延期只是个委婉的说法，我答应了沈虔和团队，离开宝丽前为他们置换一个同级别项目，具体就等贺婷回来再看吧。”
-
从Yulia办公室出来，天色已经擦黑，大多同事都还没下班，走廊里飘着窃窃私语——
“听说是被小宋总甩了！”
“纪雪珍横刀夺爱啊我去……”
“升职是不是大boss和Yulia补偿她？”
如果说几天前在茶水间听见的那一番话还会让辛愿感觉不舒服，现在的她已经能做到淡定处之，过耳旁风。
她刚回工位坐下，人事立刻小跑过来，毕恭毕敬地说：“愿愿姐，您现在是制片部主任，我们为您准备了一间办公室，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我帮您一起搬过去吧。”
辛愿爽快点头，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下，抱着纸箱走进属于她的独立空间。
这里虽然没有Yulia办公室大，但胜在简洁，一张白色长桌横在中央，角落两把小沙发，配以温馨的暖色灯光，让她想起宋知樾办公室的布置。
一切收拾妥当，辛愿主动加了个班，抱着一杯清茶，开始研读《明烛天南》剧本。
作为茅盾文学奖获奖原著，这个故事实在写得太好了，人设饱满，情怀悠长，画面跃然纸上。
她感觉自己被重新点燃了做影视的激情，就像六年前被Yulia抓去横店的那个下午一样，心满意足，一头扎进剧本的海洋。
接下来几天，她忙着接手新项目，搭建团队，提了池小雨当助理带在身边，还作为部门新任负责人开了两次例会，忙得不可开交。
终于喘过气来，才想起宋樘已经很久没来给她添堵了。
她上班时抽空登陆集团网站一看，原来宋樘接了个海外艺人考察工作，临时被派去东南亚出差，纪雪珍的微博定位也一路跟了过去。
而宋知樾也没来打扰，只是在她升职当晚发来一条只有“祝贺”两个字的消息。
辛愿弯起眉眼，回了同样是两个字的“谢谢”。
这一周过得飞快，人也进步飞快。
等到了周五傍晚，辛愿清理完手头所有的杂事，她才惊觉自己已经适应了制片主任的工作节奏。
而宋知樾也像是算准了时间，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打来。
辛愿按下接听，听见她的未婚夫用低沉好听的声音问——
“这周日中午，方便同我吃顿饭吗？”
第15章 15
辛愿轻轻“嗯”了一声，应下了这次约会。
宋知樾在电话那端说：“地方我来挑吧，到时我将定位直接发到你手机上，那边不好停车，徐行过去接你。”
辛愿说好，便当真没再过问。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躺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敷面膜一边看剧本。
既然签了协议，就要有相应的觉悟，绝不能让宋总丢了面子。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洗了个澡，画上全套淡妆，还喷了香水。
行头也是搭配成套的——烟粉色修身羊绒连衣裙、奶白色系带大衣搭配米色的过膝靴，看起来干净清爽而不失娇俏。
辛愿理所当然地认为，以华天宋总的优越品位，一定会挑选京城显贵经常出没的那种，未必好吃但一定昂贵的高级私房菜。
没想到出了门后，她看着对方发来的定位，有些发懵。
那是位于亮马桥附近的一家，
——快捷酒店。
宋知樾绝不会发错地址，她也不是畏首畏尾的人。
辛愿一眨不眨盯着手机屏幕，她只是以为这一步至少要到结婚之后才会发生。
还没做完心理建设，深酒红色大车已从主道驶来，在路边缓缓停下。
徐行带着白色的手套，从驾驶座下来，毕恭毕敬地朝她点头问好，然后打开后排车门。
此情此景，叫辛愿立刻想起在每部偶像剧里兢兢业业扮演助攻的霸总助理和管家王妈。
都是苦逼牛马打工人，自己这个合约未婚妻以后未必比得力心腹高到哪里去。
她怪不好意思地上了车，向徐行真诚道：“谢谢您，徐秘书，大周末的，耽误您休息时间了。”
徐行有点受宠若惊，摆摆手说：“辛小姐千万不要这样讲，宋总给我的薪水很丰厚的。”
辛愿点点头，坐直身子。
想想也是，他能随随便便给自己一套房，对心腹肯定更大方。
既然大家都是革命战友，她立刻试探着将徐行拉到自己同一战线。
“宋总和我想象中不一样，还挺好相处的。”辛愿先赞美了他们共同服务的老板，又去拍徐行的马屁，“能跟在宋总身边的人，一定也是人才中的人才。”
徐行干巴巴地解释：“我爷爷以前就是宋老爷子的警卫员。”
辛愿心想，真不愧是大佬啊，助理都能世袭。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同样干巴巴地应对了一句：“太厉害了。”
过了一会，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转弯抹角地问：“宋总是对吃饭的场地有什么特殊偏好吗？”
徐行开到了主道上，不好回头，“辛小姐指什么？”
“比如……喜欢在快捷酒店吃外卖？”
徐行眨巴着眼，他意识到中间可能有一些误会。
宋知樾早上派车时，只跟他说接上辛愿，然后送到亮马桥他最喜欢的那家日料店。
他旋即想起来，那家店很有个性，不喜营销，在寸土寸金的四九城难租店面，因此只能开在一家快捷酒店二楼。
好酒不怕巷子深，这样的小店，只有老饕才能寻得到，全靠人口口相传。
一定是宋知樾想请辛愿吃点寻常店铺吃不到的好东西，只是说话太过简洁，让辛愿会错了意。
徐行赶快替自家老板解释：“宋总没有什么特殊偏好，您放心。”
说完又觉得有些歧义，画蛇添足道：“我是说，宋总为了和您约会，精心挑选了一家非常正常非常好吃的饭店。”
辛愿满腹怀疑地“哦”了一声。
徐行感觉自己实在不适合当传话人，于是趁着红绿灯，赶紧给宋知樾发了消息。
宋知樾到的早，正坐在包厢里看财报。
看见徐行发来的消息，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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