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裴子星入她的梦中,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沈砚只觉得心中有一团邪火无处可泄,心烦意乱间,抱着她的手便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直至五指被温软充盈,他倏然想起他从前的那个梦来。
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手感。
原本烦躁的心跳稍有些加速,喉结不动声色一滚。
却听怀中的女子娇笑道:“小星星,你大胆,你居然敢挠我痒痒!”
……
沈砚猛地把宁沅倒转过来,干脆扛在了肩上。
再这么下去,如若宁沅在梦中与裴子星做了什么逾矩之事,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揽星在一旁风中凌乱,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转身投江,一辈子不要上来。
这下好了,小姐私下里其实很不着调一事怕是瞒不住了!
沈大人定又要嫌弃她不够端庄。
她悄悄抬眼瞥向沈砚,却见他那一贯无波无澜的清俊面容上已染了怒气,眸中冻若寒冰。
看看,看看,小姐先前给沈大人气得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如今竟又红了。
她得为小姐做点什么,挽救一下她残存的形象。
她抿了抿唇,低低开口:“沈大人,你别误会,小姐平日里甚少如此。”
“甚少?”沈砚冷笑一声。
甚少一词,大抵不止一次,却也不超十回。
可他已然觉得很多了。
他只做过一回这样的梦,便羞愤无比,并且决定履行婚约。
她一个闺阁女子,若梦见他也便罢了。
怎么能和陌生男子在梦中这般不知羞。
“她可每回都唤什么‘小星星’?”
揽星赶忙点头:“是啊,小姐私下里一贯这样称呼,故而睡梦中也不曾更改,还望沈大人莫要见怪……”
呵,平日里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一口一个裴将军地唤着。
合着私下里一贯称他作“小星星”。
沈砚顿了顿。
“那你家小姐素日里如何称呼我的?”
“这……这……”
小姐素日里对沈大人的称呼千奇百怪。
什么晦气东西,什么死装兄,什么冰块脸……
哪一样也不好往外说啊。
“小姐对您素来恭敬,每每谈起,都称您为沈大人。”
呵,她叫他怎么就这般生分,不曾唤他“小砚砚”?
明明他们认识得更早才是吧?
“她这样叫多久了?”
“啊……也就……也就十三十四年吧,具体的奴婢也记不得了。”
她两岁便被夫人挑来小姐身边了。
十三十四年。
很好。
裴子星比他要年长些。
十三年前,恰是他在先帝狩猎之时,以七岁之躯,一箭穿破三盏浮灯,自此声名大噪。
……那时她不过是个奶娃娃,便对他如此印象深刻了吗?
沈砚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气闷,烦躁,怒火中烧。
回到宁沅房间,他刚把她撂在床上,一路跟来的小侍女道:“奴婢去给小姐煮醒酒汤!”
说罢,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沈砚心下知晓此刻他该离开这儿,可一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鬼使神差地走回榻前,凝着榻上熟睡的少女。
青丝散落满枕,不知是醺醉还是得意的笑容弯在唇边,眼下挂着浅淡酡红。
清纯之中添了些许让人想要亲近的媚态。
或是昏暖烛火作祟,他莫名觉得她像一只故意把肚皮翻给他瞧的小猫,令他想要去触碰。
待回过神时,他的手指已然探至她脸旁。
甚至只要再往前那么一点点,便能触碰到这份近在咫尺的柔软。
眸光微黯。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蜷起了手指。
他不能在她不省人事之时无端这样做。
他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开始破天荒地反思自己。
他自知他并不重色,尤其觉得夫妻之间不应只耽于欲望,当以相互扶持为重。
可宁沅似乎是个例外。
他初次见她,知晓面前这个软柿子般任人拿捏的女孩,便是与他指腹为婚的宁沅。
他不喜欢她的怯懦性子,也不喜欢她的拘谨举止。
可自此以后,他便总是会若有若无地留意她。
但他明白,她决不是他想娶的夫人。
她不够深谋远虑,不够沉稳端庄。
所以,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不愿耽搁她日后的前程。
后来意外频生,他觉得她或许还能成长,若得他栽培指导,日后也未必不能变成他期许的模样。
但上回,她被她那继母陷害沉塘,他不得已亲自抱了她一回,水中的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他忽然很想为她撑腰。
撑一片可以任她自由的天地。
自那以后,他便时常会眷恋起那时怀中的柔软。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存有私心,故而今夜席后,才毫不避讳地抱她回来。
否则依着他从前的性子,当是该喊几个小厮把她用轿辇给抬回去才是。
他这是怎么了?
他确信他依然不喜欢怯懦性子的人,可他确实会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
想见到,想触碰。
他不该这样的。
思虑之间,宁沅身边的小侍女端着醒酒汤回来,恭谨道:“奴婢已经把这醒酒汤吹至稍温了,刚好能喂小姐喝下,沈大人,您且换个地方闲坐片刻。”
沈砚转念一想,朝她伸出掌心。
“我来喂她罢。”
揽星有些意外,旋即欣喜地把醒酒汤放在了沈砚手里。
“沈大人放心,我定会在外面好好守着的!”
沈砚颔首,用汤匙搅弄着碗里的药,心下想,虽然宁沅整日念着裴子星,但她的女使……似乎更盼着他与她好。
她听他想主动照顾宁沅,眼底的开心不是装的。
着实比宁沅自己有眼光。
有这样的人陪在这个笨蛋身边,他很放心。
沈砚搅弄片刻,再度看向安睡在榻上的宁沅。
而后紧抿着唇,抬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有些紧张地颤,稍稍用力,便轻而易举地陷入了少女两颊的软肉之中,迫得她的唇瓣微微张开。
仿若掌握着一片任他揉捏的云朵。
沈砚眼底噙上一缕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自觉对她的形容甚是贴切。
不得不承认,他的柿子姑娘,真的很好捏。
他把一平勺醒酒汤给倒了进去。
睡梦中,正与揽星吃着团圆饭的宁沅骤然被汤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的面前似乎坐着沈砚,脸颊还有些莫名地酸胀。
……他在干什么?
她把手往脸颊摸去,不偏不倚地摸到了他微微带着寒凉的手背。
宁沅的记忆尚留存在那块睡着前倚靠着的大石头,更何况,沈砚从不会主动碰她。
甚至男子此刻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沈砚?”她试着轻唤一声,“真奇怪,我怎么会梦到你呢?”
宁沅本以为面前的男子不会理会她,谁料他竟冷不丁地开口道:“梦见我很奇怪?那你喊小星星的时候,怎么不觉奇怪呢?”
种种反常令她确信自己只是换了个梦境。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宁沅不解。
先前咳出来的汤沾在唇瓣上,随着唇瓣开合,转眼间便变得有些黏黏糊糊。
宁沅只觉得自己很是疲累,懒得动弹。
所幸这是在梦中,宁沅蹙着眉,差使眼前人道:“你捏着我的脸干嘛,还不快给我擦擦。”
她抬手指着唇瓣,扬了扬下巴。
“你让我……服侍你擦嘴?”男子眸中有些意外。
她还真是不客气。
“对呀。”少女眨眨眼睛,往常清凌凌的眸子显得有些迷离,“我身上酸得很,好像被人晃散架了一般,实在没力气起床。”
沈砚默不作声地垂眸看她。
心下思量着她究竟是因自己扛酸的,还是在梦中累的。
少女回视他片刻,见他不语,小心从颊边扒下他的手,握在掌心中轻晃了晃。
“求求你了。”
她的音色本就清丽,此时更是沾了颇为婉转的尾调,加之那双拉着他轻晃的温软小手――
沈砚怔了一瞬,微微蹙起眉宇,耳廓渐渐泛红。
他在男女相处一事上本就无甚经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大抵是在撒娇。
现下的宁沅与平日简直截然不同。
他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哪个又是刻意伪装。
他唇角绷直,迅速抽出手来,起身丢给她一方帕子,旋即把醒酒汤递至她面前。
“你先把它喝了,喝完自己擦。”
语调平静无波,他微垂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
宁沅觉得梦里的沈砚比现实要好玩得多。
平日里,他总是冷静从容,云淡风轻地道出些刻薄之语,如今身在梦中,他似乎变得纯情起来,还会因自己的言行而害羞。
她忽然很是好奇如今的沈砚究竟能害羞到何种地步。
她摇摇头,目不转睛地凝着他,春水般的眸子里含着可怜巴巴的请求:“那你亲手喂我好不好?”
……她怎么又开始撒娇了?
沈砚只觉得室内的甜香似乎浓郁起来。
她在梦里素来这么会勾人吗?
想起她先前的梦话,他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
其实,他大可以拆穿她,告诉她现下已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可待他望向那张i丽娇俏的容颜,却又生出些许拖延的心思。
再等等吧。
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再说,他本就答应了那小侍女要亲自喂她喝药不是吗?
全当她没醒好了。
沈砚在心中说服自己后,掀袍落座,淡声道:“你自己坐起来。”
宁沅见他有退让之意,自然也知道见好就收,赶忙在腰后垫了只枕头,笑意盈盈地坐起身来。
“谢谢沈砚哥哥!”
她故意把声音掐得极软。
沈砚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汤匙与碗壁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响。
宁沅不知他究竟是觉得恶心还是羞涩。
但无论他是哪一种心情,能撕破从容者的冷静面具,总会令她感到一丝不可言说的快乐。
她现在的心情简直好极了。
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光明正大地挑衅,她更喜欢这种暗戳戳地方式。
就比如她总喜欢在《记仇笔录》里勾勾画画一般,任凭她脑海中如何阴暗爬行,在她搁笔的一瞬间,只要心中畅快了,报复便结束了。
人前,她还是那个安静温柔的大小姐。
她没有真正可以倚仗的靠山,故而现实里的很多事情她不得不忍气吞声,万事都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但梦中不同,她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沈砚一勺一勺往她口中喂干净了这碗汤。
他刚放下瓷碗,她便把那帕子塞回了他手中,而后可怜兮兮昂首,指了指自己的唇瓣。
无声胜有声。
唇瓣沾染着水汽,与那天他覆唇渡气时的盈润饱满如出一辙。
他眸光沉沉。
心中仿佛有一股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
他忽而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弯身凑近她。
“你就不怕我吗?”
“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堪称冒犯之事?”
比如……就这般顺水推舟地含住她的唇瓣。
只消他再稍稍垂首。
四目相对。
宁沅被迫仰首看着他,目光坦然至极,任凭他的气息洒落在她的唇瓣上。
“不怕呀。”
语调轻软,带着绵绵尾音。
她睫羽卷翘,望向他时一眨一眨,带出一种近乎于天然的信任。
反正是在梦中,除却她,无人知晓。
不论她是在梦里登基,还是在梦里死亡,哪怕就算她现在就地和沈砚进行一场旖旎春梦,醒来也仍是国公府家的倒霉蛋子。
沈砚凝着面前这张纯稚容颜,又听着她那和这张脸流露出的气质全然不同的无耻心声,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比之她来简直毫无威慑。
他心中挣扎许久,自幼受到的君子礼教让他在此刻松了手。
终是败得彻底。
她以为是在梦中,尚能肆无忌惮。
可他清醒无比。
他不能趁她之危。
今夜的一切似乎有些失控。
他就不该在她的房间多留这些时日,还骗她如今是在做梦。
他的话还未来得及问,却任由一切发展到如今地步。
待给她擦完嘴巴,他即刻便走。
沈砚的拇指隔着帕子落在她软嫩的唇瓣上,不再去看她,任凭洁白的帕子摸索着在她唇瓣辗转过几遍,便匆忙丢下来,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她的身前。
“我走了,你好生休息吧。”
他这是在梦里……气急败坏了?
宁沅有些意外。
那更不能这般轻易地放他走了。
“沈砚哥哥。”她开口留他。
“……你别这样喊我。”
“哦,好吧。”她轻轻应下。
沈砚没想到她答应地这般爽利,心下一时有些懊恼。
“执玉哥哥。”
她冲他招招手。
“你过来一下。”
……她居然换了个比先前更加亲昵的称呼。
娇柔的呼唤犹在耳畔回荡,他深吸一口气,几番纠结,仍是抬步走了过去。
第26章 轻吻
“怎么?”
沈砚刻意稳住呼吸,用以遮掩早就乱了节拍的心跳。
葱白的手指勾住他的视线,随之一同落向床榻里侧。
“你看这儿。”她轻声道。
他蹙起眉宇。
明明什么也没有。
“有何不妥吗?”
少女颇有些讶然:“你再瞧仔细些。”
沈砚微微倾身,顿觉她身上本就若有若无的馥郁香气浓重不少。
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不过是她故意想要离他近些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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