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即刻便能走出去了。
只可惜如今沈砚站在井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令她一时难以动弹。
明薇慌忙捡起木条,当武器似的抵在身前,满目警惕道:“……宁沅,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来扬州找我!”
沈砚站在井前,侧首同她淡声道:“你想怎么办……把井盖合上,再搬一块巨石来压着吗?”
宁沅抬眸望着他,眸光微讶。
沈砚说罢,抿唇想了想道:“不太妥当,若是此处骤然多了块巨石,未免太像人为。”
“……沈砚!你这是谋杀!谋杀朝庭命妇!你怎么敢!”井中的明薇顿时急得跳脚。
他抬眸,望向墙边长至数十丈的大树。
“距离差不多,要不然劈一颗树罢。”
“不过我不擅长掌法,用刀剑的痕迹未免又过于明显,但我可以喊一个暗卫来。”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仿若是在问她今日喝牛乳还是喝豆浆。
他在做什么……
他在计划如何天衣无缝地帮她杀死一个人吗?
似乎看穿了宁沅心中的疑虑,他坦然道:“你放心,除了你我,无人知晓此处发生过什么。”
“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你们怎么敢!”
“宁沅,你若是敢杀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明薇暴跳如雷。
“你别信她说的,若这世上的鬼真的这般有用,早就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只怕仅剩些伥鬼作祟。”
他的视线很淡,仿若明薇只是一只轻易便能碾死的蝼蚁。
见宁沅并未即刻决断,明薇当即变了副脸色,她恳求她道:“宁沅,你放我出去罢。出去以后,我也再不会同宁家有所牵扯,不正遂了你的愿吗?何必非要让你夫君背上些不明不白的人命官司?”
沈砚微微蹙眉,手指握住井盖,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也不再顾及那厚厚的尘泥,云淡风轻地把那道口子扣上。
“吵死了。”
井盖的边缘赫然印下了五个指印。
沈砚凝着留下的证据道:“有点麻烦。”
“不过正逢春雨连绵,待会儿遮掩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小心按在先前的指印上,遏制住了井盖的松动。
沈砚回身对宁沅道:“先前有热浪袭来,想必此处的密道连接着起火点,纵然火势不会蔓延进去,但浓烟却不受阻碍。”
“即便被人发现她死在这儿,也只能算为了避火,生生困死的。”
井内的明薇仍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拼命用木条撬着井盖。
“你放心,我会处理干净,不会连累你。”
他若无其事道。
宁沅对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若说在片刻之前,宁沅比谁都希望她死。
可如今,她却陷入了纠结。
或许是因为不愿见他为她背负罪孽,或许是她想到了旁的什么,但绝不是因为她心软。
她在想,死亡对明薇而言,真的是一件坏事吗?
第86章 尾声
未必。
能隐姓埋名地活着最好,但若不能,死在这密道之中,对明薇而言反倒是另一种体面。
宁沅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年,她知道明薇前半生最为在乎的便是尊荣富贵,而后半辈子,最在乎的则是那一双儿女。
她会敦促宁泽习武读书,会央着她爹让他出去历练,亦会为了宁澧的亲事,试图扫除她这个障碍,甚至不惜冒着得罪沈砚的风险。
某种意义上,她确实是一个好娘亲。
可她的好,却践踏着旁人的鲜血。
所以她理应付出代价。
一个能让她真正痛苦的代价。
井口内的嘶喊仍未停歇,她望向沈砚道:“你把她放出来吧。”
他平静地望着她,并没有多问什么,只道:“不后悔?”
“不后悔。”她摇了摇头,看向沈砚,“但我们得多带一个人回京城了。”
沈砚未作多想便一口应下。
他清楚她心中对明薇的怨恨。
若她真的不愿再多看她一眼,想明薇自这个世上无声无息的消失掉,他当真会如先前所言成全她。
可他本人远没有这么好心。
她尚顶着国公夫人的名声,若就这么死了,宁沅手中的那纸口供便也失了效用。
死者为大,宁国公定会选择既往不咎,赠她一场庄严肃穆的身后事。
明薇将永远尊贵无双。
他一向是睚眦必报的人,前尘往事可不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
看来他的夫人也变了不少,变得和他一样。
与来时的悠闲不同,回程则变得紧迫了许多。
到京城时,他们并未带着明薇回宁府,而是径直把她带回了沈府,软禁在一处很小的屋子里,把四周的光线遮盖得严实,吃喝一应供着。
直到明薇的讣告从扬州传了过来。
时候到了。
自扬州祖宅带走明薇的那天,待火扑灭,宁沅便收到了“明薇”的死讯。
那时她瞥了眼被五花大绑着的女人,很快便明白了她想耍怎样一出计策。
她“金蝉脱壳”,那她何不将计就计呢?
京城惯是拜高踩低的地方,连买卖下人的人牙子亦有三六九等。
明薇害死的那姑娘,是她从明府带过来的。
若想知晓她的父母,唯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去明府拿她的卖身契,再者便是找到当初卖她的人牙子。
明府官阶不高,和他家打交道的人牙子,沈砚自然不清楚。
宁沅适时地想起了一个人,杨知意。
杨家和明家的官阶差不离,且两家的主母常有往来,杨知意如今已经是京城叫的上名号的商人,还刚接手了整个京城的药材生意。
谁家没个三病九痛?
故而她虽已经带着母亲搬出去住,杨家待她的脸色仍是好了不少。
很快,宁沅便在杨知意的帮助下,见到了那姑娘的父母。
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谁料浑身酒*气的男人挥挥手道:“死了就死了罢,都卖到人家去了,官府的规矩我不是不知道!”
他装腔道:“奴不能告主,妻不能告夫!”
宁沅微微蹙起眉。
也是,会卖掉女儿的人,能有什么爱子之心?
她环视一番四周,见男人家徒四壁,却酒不离身,便想着从钱财一道上入手。
“你知道你女儿是被什么人家给害了吗?”
“京城塌一座房便能砸死几个官爷,我哪儿知道!”
“她跟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那可是高爵厚禄的国公府的夫人。”
国公府?
那他当时要钱不是要少了?
该死的人牙子。
“你女儿总不能白死,这样的人家,大多只要名声,不吝钱财,你撒泼打浑闹得越凶,就能要得更多。”
男子眼睛骨碌碌地转,自觉宁沅所言很是在理。
翌日一大清早,国公府前便上演了一出闹剧。
“老天爷,你开开眼吧,你就任由权贵欺压老百姓吗?”
赶早市的人多,他喊得凄惨又张扬,宁国公府前很快便围了一圈人等着瞧热闹。
宁沅带着人匿在街角默默地瞧着,见很快便从宁府出来一个穿着丧服的下人,他赶人道:“哪里来的老骗子,净满口胡言!烧死的能是你的女儿吗?”
“我们夫人可是官家闺秀,你这乡野村夫,来无端攀什么亲!”
他坐在地上,又是蹬腿又是锤拳:“没天理了!没天理了!我看你们就是想抵赖!”
“我们抵赖什么?你瞧我的打扮,难不成我们府中上下,要为一个区区丫头带孝不成?”
宁沅回身同明决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会意,自马车把蒙住眼睛的明薇带了出来,带着她走至自己人预留的地方,松绑后,将她丢去了府前。
明薇这些时日始终被人监禁着,已不知今夕何夕。
她一直以为宁沅扣押着她,是想报复她,折磨她一辈子,她万万没想到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她愣在原地,看见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高大府门,顿时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宁,宁府?我回来了?”
小厮见她亦怔住了,如见鬼一般试探喊出声道:“夫,夫人?”
旋即他拔腿便往府内跑,将府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明薇反应过来,忙走上前去,欲把门叩开。
那醉汉见小厮肯定了她便是那害死他女儿的夫人,赶忙扯住她的衣袖,无赖地冲四周嚷嚷:“就是她!就是她!是她活活烧死我女儿的!”
明薇心下一惊,已然来不及多思,赶忙捂住脸,试图挣开他。
“你做什么!你这是非礼!”
醉汉见她心虚,猜测要钱一事已是十拿九稳,便更嚣张道:“今日宁国公府若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便不走了!”
他死死捏着明薇道:“你也别想走!”
府内,先前那小厮跌跌撞撞闯进宁国公的卧房,上气不接下气道:“老,老爷……夫人,夫人她活了!”
宁国公正在铜镜前整理着他的黑袍,闻言蹙起眉:“什么活不活的,一大早你在说什么胡话。”
“夫,夫人诈尸了,如今正在咱们府外呢!”
“……你说什么?”
宁国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是在扬州出的事吗?怎会在府外?”
“小,小的也不知道哇!”
“您快去瞧瞧罢!”
宁沅瞧着府门再度打开,从中走出气宇轩昂的宁国公。
许是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周遭喧闹指点的人群稍稍收敛了些,她捏着那封口供,一时竟有些紧张。
初见明薇的时候,宁国公讶然一瞬,紧接着,视线落在醉汉和明薇交叠的手臂上,不耐地蹙了蹙眉。
宁沅心想,他果然还是这般要面子,此时此刻也不想想明薇究竟是如何回来的,先想到的居然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窝囊醉汉拉拉扯扯。
“把他们请进来。”他拂袖转身道。
宁思儒只是嫌丢人。
但这样的妥协之举,无疑让众人觉得醉汉的话更可信了几分。
两人拉扯着进了正堂。
宁思儒再看不过眼,终于蹙眉出声对明薇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祖宅不是起火了吗?我都收到了你的讣告,你怎么现身京城了?”
未待明薇回答,醉汉嚷着把先前宁沅告诉他的那些叙述了一遍,终于放开她道:“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老百姓都会怕你们当官的!”
“今日我走进来,外面的街坊邻居可都看着呢!若是我死了!我婆娘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杀了我全家,难道还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宁国公压着火气看向他。
“我们是讲理的人,没有人要杀你。”
如果能不要他的一世英名,他真的很想杀了他。
明薇的事可以稍后再谈,如今最要紧的,是先让这无赖闭嘴。
“说罢,你想要什么?”
“五……五十两黄金!你给了我,我和我婆娘便再不来闹!”
只是要钱啊。
他轻呼一口气,对身旁人吩咐道:“去拿给他。”
好容易打发走了这泼皮,宁思儒绷着脸看向明薇:“就算那女使有错,你打骂不就好了?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若是传开,人人都只当宁府是虎狼窝!”
经宁国公一点拨,她冷笑一声,终于回味过来宁沅的意图。
宁沅就是要此事闹大,闹到宁国公务必要盘问她的地步,让她藏无可藏!
她的笑声一点点溢出来,而后愈发刺耳。
宁沅终于等到那醉汉出了府,平静地迈上了踏入府内的石阶。
往正厅去的路上,忽听见了一道轻音:“姐姐。”
是宁澧。
宁沅回过身,默默凝着她。
宁澧轻蹙着眉,很是不解道:“你都已经如愿嫁给沈大人了,为何还要这样不依不饶?”
“你猜的倒快,这么快就想到我了。”
宁沅只目不转睛地抬步往前走。
“昨日沈大人刚把小泽支出京城,今日便在家门前演了这出戏,他是你的夫君,我又怎能不知晓?”
“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宁沅轻轻笑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非你娘自掘坟墓,我又如何能多添这一g黄土。”
正厅内,宁思儒万分不解地看着状若疯妇的明薇道:“我自问我从未亏待过你,你在祖宅里,想要什么也一应俱全,你点燃佛堂,故意把那女使伪装成你的模样,草菅人命,然后私自出逃,到底是为了躲谁!”
“躲我,父亲。”
一道如春雨般的嗓音响起,宁沅从容迈进堂中。
“躲你?”宁国公诧异看过来。
也就一月未见,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宁沅的气质变了些,变得比从前沉稳许多。
“你不是随你夫君南下踏青了吗?”
“你去了扬州?”他一连三问道。
“是啊,女儿不仅去了趟扬州,还见到了一位故人,想必是与那故人叙旧叙得久了些,惹母亲疑心我要对她做什么。”
“我其实根本没有对她做什么。”
“相反,女儿还救了她的性命,带她回了京城。”
“你说是吗?母亲?”她笑着看向明薇。
明薇冷笑道:“救我?你若真的想救我,为何不放了我!”
宁国公打断她,看向宁沅:“什么故人,她又在疑心什么?你们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便瞧吧。”
宁沅走上前,自袖中掏出那封口供,双手奉到了宁国公手中。
明薇见那封信,神色当即变了。
她瞥见桌角,便欲起身撞过去。
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
之前的事儿便都一笔勾销了!
宁沅先她一步道:“明决,按住她。”
“给她口中塞一团布,别让她寻短见。”
“是,少夫人。”
宁国公抬眼瞧她:“不得了,你如今气焰这般嚣张,在我府中动起粗来了,难道府中上下,都要跟你姓宁不成?”
她笑着,轻描淡写道:“父亲,我也是随您姓的。”
宁国公被她噎了一道,嫌弃地瞪了眼被压着的明薇,视线又落回密密麻麻的口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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