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绵没想到他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点点头,点得有点急不可待,像是生怕他误会她过得不好,“很好,很好。”
“升职了?”
“……嗯。”
他连这些小事都知道?也不奇怪。
“恭喜你。”
她笑了笑,这一下有点发自内心的意味,“谢谢。”
苍白寒暄之后的沉默。
因着雨声的存在,那沉默显得更加轰然。
心脏内大约是有新鲜的伤口,一呼一吸都牵引着细密绵长的疼痛,陆政把呼吸放得很轻,试图压抑住那无孔不入的疼痛,他说,“那天淋了雨,晚上有没有发烧?”
程若绵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指的是十月底在北城雨夜里偶遇的那一天,“……还好,回去就洗澡睡觉,第二天起来没烧。”她笑了笑,“我会照顾自己的。”
会照顾自己。
陆政感觉自己浑身都痛得麻木了。
“哦,还有,”程若绵想起什么,道,“同事都很好相处,没有遇到之前在北城实习时候那种事,”她由衷地,“但还是谢谢你,之前在这方面对我的开导和帮助。”
陆政没说话。
程若绵抬手指了指身后,“你也是在这个大厦里吃饭?要一起进去吗?”
雨越下越大了。
陆政没接这个话茬,而是淡淡地问,“你跟谁吃饭?”
“一个朋友。”程若绵还是笑着,“他过生日。”
“男朋友?”
“还不是。”
她坦诚地说。
这个字眼。应该是意味着:未来的某一天,不,也许马上就是了。
特别是,今天是那年轻人的生日,单独与她吃饭,想必是打算在席间,趁着气氛正好的时候向她表白。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过一圈,陆政忽而笑了下,没有任何愉悦的成分,“在考虑接受他?”
程若绵没回答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扬起笑脸,一派轻松地说,“我也要往前走了,不是吗。”
我也要往前走了。
不是吗。
声音携着雨和风被送过来,缥缈不真切。
她要往前走了。
他还在那天刺眼的春日阳光下,还站在此刻的雨里,而她则要去迎接新生活了。
陆政心里涌过一阵残忍的快。感。
他笑一息,非常平淡、非常轻的一句,“是吗。”
在程若绵听来语气非常古怪。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伸臂过来扣着后脑勺合到他伞下。
动作没有收着力道,她的伞被他的伞撞得掉在地上,她整个人撞到他身前。
陆政低眸看着她,目光从她脸上一寸一寸描摹而过。
他问,“程若绵。”
他的手移到她脸颊,用指背一下一下轻柔地摩挲,似温存,更像是在将人处以极刑之前,对此人懵然不知自己凄惨下场的怜悯。
高高在上、残酷的暴君。
程若绵能闻到他手指、他整个人带来的独属于他的香味,心脏猛颤。
陆政问,“……曾经,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声线很平淡,程若绵试图从字里行间捕捉他的情绪,却不可得。
她默了两秒,尽量以一种不夹带任何情绪的语气,微笑着说,“……我们,不是各取所需吗。”
任何话语任何形容,也好过这四个字「各取所需」。
他在期待什么。
果然如此。
她没有心的。
她从一开始,就给他划定了明确的时间期限,到期之前就开始为自己做离开的准备。
这段关系开启的不体面,是他动用了手段才如愿得到了她,可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之间越来越深的感情不是假的,足以让那期限作废。
他想错了。
他只是单方面地这样以为,程若绵从头到尾,都把他当成不得不应付的“金主”。
“各取所需,”他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地重复她的字眼,“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在应付我?伺候我高兴?”
程若绵说不出反驳的话语,她确实一直是想让他高兴,没有假。
包括那天,尚策说先生喝了酒需要照顾,她急匆匆赶过去,只为确认他是否安好。
她的默认写在脸上。
陆政笑得清淡,声线低低,不紧不慢,“如果我说,你还要继续应付我呢?”
完全拿捏对方命运的残忍的快。感继续在体内升腾,暂时压过了痛苦,让他上瘾。
话语有多平静,就有多危险。
程若绵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眼睛张大,脸色蓦地发白,眸中只有惊恐,“……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要挣扎。
陆政松开了对她下颌的钳制,淡淡地,“去吧。”
程若绵执拗地问,“什么意思?”
“你已经听到了。”
陆政手插兜,甚至温和,把自己的伞递到她手里,他自己则离开伞下,转身离开。
-
程若绵搞不懂陆政的意思。
他是不放过她吗?
为什么?
何必呢?
宋扬在餐厅门口等着她,老远就看到她从电梯间过来,表情有些魂不守舍。
他迎上去,“怎么了?淋雨了吗?”
她摇摇头。
吃饭时候,程若绵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宋扬心里有些打鼓,他本来打算今天吃完饭表白的,这样的话,还是个好时机吗?
程若绵努力集中精神。
把给他的礼物从包里拿出来,贴着桌面推到他面前,笑说,“给你的生日礼物,也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宋扬打开来,“袖扣。”他扬眉笑得灿烂,“谢谢你,很好看。”
两人吃着饭,闲聊了些,关于工作,关于生活,关于各自的家庭。
程若绵渐渐觉察到,这才是正常的恋爱交友步骤。
相识,相处,在一次又一次的聊天吃饭中彼此了解,一切水到渠成。
这个认知像新鲜空气一样,涌入她的心扉。
让她郁着的一口气,终于渐渐散了出来。
宋扬察觉到,她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了,与他说笑着,轻松清透。
像一阵风。
他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又重振了信心,在脑子里默念表白的话语。
吃完饭,宋扬叫来侍应生。
侍应生领着两人往走廊另一头去。
“要去哪儿?”
程若绵饶有兴味地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宋扬神秘兮兮。
餐厅自带一个玻璃顶露台花园,平日里零星摆着餐桌,此时,所有餐桌被撤下,取而代之,是一片玫瑰花海。
程若绵怔住。
眼见这种甜蜜场景,侍应生也露出笑容,静悄悄退出门外,把露台空间留给这两人。
宋扬在她身侧,半侧过身看她,“喜欢吗?”
玻璃顶之外,整座城市都泡在潮湿的夜幕中,玻璃顶之下,玫瑰花海铺陈,星点澄黄灯光点缀其间。
“……好漂亮。”
程若绵由衷地赞叹。
宋扬绕到她面前,清清嗓子,半垂着眼睫看她,“程若绵,我喜欢你。”
程若绵收回视线,望向他。
她眼中还残留着看到美景的愣怔。
宋扬突然有点不安。
怕她会拒绝。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他已是百分百的信任,没有任何抗拒,可……
他咽了咽喉咙,“是这样的,就像你知道的,我爸爸在北城开公司,上市集团,家境还不错,我妈妈是教授,是个专注研究的人,非常明事理,不会让你面对糟糕的婆婆,我个人,谈过几段恋爱,但是从不乱搞,我还没从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任何人,”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停顿一下,“……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成为我的女朋友,让我对你好?”
“我们奔着结婚去,好好在一起,好吗?”
以前几段恋情都是别人追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表白。
声音生涩,难掩紧张。
程若绵今天来之前,就隐约感觉到他要表白。
她也是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答应,所以才会来赴约。
可这会儿她先想到了陆政。
陆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继续纠缠吗?
话又说回来,如果她有了男朋友,奔着结婚去的,陆政总不可能还要纠缠?
她的沉默太久了,久到让宋扬更加不安起来。
“给我个机会,好吗?”
程若绵终于慢慢点点头,轻声说,“好。”她眼中只有诚挚,“我必须要说,我对你的感情,还需要在相处中慢慢培养,我知道你很好,所以我也想试一试,这样可以吗?”
宋扬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感情还不多……”
但是她太特别了,那么漂亮,气质又如此温婉沉静,让人无法自拔,他是上头了,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上头。
她愿意接受他,愿意跟他试一试,已经是他求之不得。
-
宋扬送程若绵回家。
车子在小区外停稳,他与她一起下车。
道别时,他拉住她手腕,低头要亲她。
程若绵条件反射偏头躲开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忙说,“对不起,我可能……”
宋扬抚了抚自己脑后,笑说,“是我太急躁了。”他说,“我送你上楼。”
到了她家门口。
宋扬张开双臂,“抱一下可以吗?”
这总不好再拒绝。
程若绵走过去,被他圈到怀里,结结实实抱了好一会儿。
她试图从中找到心动。
却是徒劳。
互相道了晚安,宋扬离开时一步三回头。
程若绵打开家门,揿开灯。
她换了鞋,走过门厅,来到客厅,打算把宋扬送的玫瑰插起来。
刚拐过视线盲区,她就呆在了原地。
陆政从窗前转过身来,指间夹着烟,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到了她手里的玫瑰花,笑说,“表白了?在一起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室友呢?
也对,这些于他而言都是小事,不必他亲自动手,自会有人妥帖地为他办好,让他如意。
他出现她的住处如此理所当然。
让程若绵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问。
他们之间一向如此不对等。
可现在不同了,她有男朋友了。
他已经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思及此,程若绵有底气了一般,略昂着下巴,“是,我有男朋友了,所以,不管您说的‘应付’是什么意思,恕我无法再奉陪了,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长长的沉默之后,是陆政的一声夹带着讥讽的叹息,“程若绵,你真是不长记性。”
他平稳地走到她面前,夹着烟的那只手掐住她下颌,低眸,不疾不徐温和地道,“我说没说过,给过你一次机会,你抓不住,那么,以后你就不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我有男朋友了。”
“那可怎么办,”他语气轻轻,像是她让他为难,“我已经决定了,你还要继续应付我。”
“我有男朋友了。”
她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复强调这件事。
“我不介意。”
他轻轻地笑,低沉的嗓甚至透着冰冷的愉悦,“反正,如你所见,晚上出现在你家里的人,只会是我。”
第58章
在陆政出现在程若绵租住的两居室之后的第二天,程若绵的室友搬走了。
说是换了个更好的工作,但是公司在城市另一头,通勤实在不便,幸好房东通融,即刻搬走也将押金全数归还给她。
这样当然方便了他的进出。
这种事,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吩咐,尚策之辈就会妥帖地帮他办好。
拿捏她们这样的“穷人”,再轻易不过,一个好一点的工作,一点点额外的钱财,一点点额外的通融。
足矣。
她与他之间,向来如此。
他要入侵,便不由分说。
不幸中的万幸,陆政没有干涉她的工作。
在外,她还是那个风生水起的程若绵,得领导器重,得下属尊敬,年底,即将被派去北城。
「望青山」要在北城成立分部,从总部的核心团队中抽调出了三个人过去,程若绵是其中之一。
若顺利,北城分部组建之后,她便是客户关系部总监,副总之位指日可待。
陆政说「不介意」她交男朋友,他果真说到做到,她不提宋扬,他就当这个年轻人不存在:
下班后,他的车等在她公司楼下,带她去吃饭。
好像他才是她的男友。
这是他出现在她出租屋后的第三天。
车里,陆政在忙工作,程若绵也是,两个人像同居数十年之后再无话可讲的假面夫妻。
「多少年,共对亦无言」。
到了餐厅,程若绵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给宋扬打了个电话。
他昨天回了北城,说是有事要办,要待上几天。
程若绵嘱咐他,北城天冷,记得添衣。
宋扬乐乐呵呵地说好。
挂断电话回到座位,前菜已经上了。
这是家高空夜景餐厅。
包厢落地窗外,即是南城最繁华的CBD夜景,程若绵一眼也没看,低头专心吃东西。
餐前包温热香软,她用餐刀抹上鱼子酱,吃得认真。
陆政在她对面,问,“合胃口吗?”
她不说话。
自从他说「我不介意」之后,她就一句话没再跟他说过。
三天了。
夜景霓虹疏浅地映进来些许光亮,包厢内灯光柔和,内饰高雅,桌上铺陈着新鲜昂贵的玫瑰花瓣,双烛头枝形烛台轻轻晕出温馨的光圈。
白衣黑裤矜贵沉稳的男人,白衣黑裙惊为天人的女人。
烛光晚餐。
一切都是如此典雅脱俗。
只有沉默的顽抗在流淌。
主菜时,陆政帮她切牛排,程若绵没拒绝,但脸上也没有表情,接过来一口一口吃掉。
她像个被敌营俘获的人质,拒绝沟通拒绝投降,铜墙铁壁仗节死义。
尚策进来一趟,附耳跟陆政低声汇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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