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在南城那一晚,事后,陆政靠在床头搂着她,大致讲了他和陆老爷子谈判的前后经过。
她当然一早就知道,要和她长久地在一起,陆政必得克服许多阻碍,如若不是佟宇联合方筠心陆良骏搞出那档子事儿,恐怕这一阻碍还无法解决得这么迅速利落。
只是,即便有佟宇这事儿做垫脚,陆政本人还是得面临不大不小的“惩罚”,对此,他只波澜不惊地对她说,“不妨事。”
她从他怀里仰头,“真的?”
陆政笑一息,抬手轻刮她脸蛋儿逗她,“不管境况坏到哪个地步,这些事儿都不必你来操心。”
“……嗯?”
他眼睫低下来,声线沉而柔,一字一句有种笃定的誓言感,“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快乐自由,就可以了。”
活成她原本的模样,舒展清透。
像孟夏的一阵风。
话没说尽,但程若绵明白,他是说:其他的一切由他担着,他为她遮风避雨保驾护航,陆家的压力不会落到她肩上。
她当时没再多说,因为她低眉思索时,陆政又压了下来。
这件事儿一直隐约在她心底盘旋,方才电话里程阳平提起,此时不由又浮现在脑海。
其实,想法一直是清晰的:她不欲在潮水汹涌地袭来时躲在陆政臂弯下。
恋人之间,从来都该是共进退。
是彼此的软肋,更是彼此的依靠。
-
午休时间,程若绵和几个同事一起下楼去吃饭。
说笑着从旋转门走出来,不期然瞧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宋扬。
他抬手,灿笑着跟她打招呼。
北城分部的几个新同事都没见过他,还以为是程若绵的追求者。彼此挤眉弄眼地互相使眼色,道,“程总那我们先过去了啊。”
和宋扬再度并肩走在人行道上,程若绵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和陆政之间发生了太多事。
“你最近还好吗?”
她偏头问。
“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事儿,”宋扬笑说,“得给你汇报一下近况。”
“嗯?”
在附近一家西餐厅落座了,等上餐的时候,宋扬才细细道来。
“前一阵子有人来跟我对接,也没怎么提之前的原委,只说是受‘程小姐’之托,来帮我们忙的。”
程若绵很意外,拿手把自己一指,“受我之托?”
宋扬笑嗯一声,眼神里别有深意。
程若绵一下子明白过来,是陆政派的人,也不提他自己,只说是她的功劳。
大抵是为了弥补从前,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她和宋扬之间关系造成的裂痕吧。
“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得来一趟,当面跟你说一声,事情都解决了,你放心就好。”
程若绵点点头,“那你最近岂不是很忙?”
“可不嘛,”宋扬笑说,“一点一点都走上了正轨,很忙,也很好。”
侍者来上头盘,对话稍有停顿,程若绵顺势垂眼,避开他的目光。
宋扬也别开眼,伸手抚平桌布上不存在的褶皱,用餐刀在餐前包上涂抹黄油时才重新开了口,语调轻松,“那么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程若绵停下要吃东西的动作,看向他。
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有些复杂,似是很多话在心里过了一圈。末了,只说出了最妥帖的几个字,“挺好的,我也很顺利。”
此前和她见面交换彼此的遗留物品时,宋扬事业上明明已经受了“姓陆”的阻碍,却在确认了她和陆政的关系后,对她三缄其口。
宋扬太体面,不愿当个“告密”的、破坏她和陆政关系的“小人”。
他如此尊重她,为她着想,那么,此时此刻,她自然也不欲再在他面前多提陆政的名字。
如此,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绕开陆政的存在,对话不痛不痒。
一餐饭结束,在走出餐厅之后,宋扬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餐厅门外颇有复古格调的走廊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若绵顿了下,点点头。
“你喜欢他哪一点?”
问完这句话,他就转开了眼,目光虚浮地四处乱飘。
程若绵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我喜欢的和讨厌的,都是他身上的同一点:他很强势。”
从最初入侵她的生活开始就是如此,不管是行绅士之举时,还是摆出冷酷无情的做派时,都是让人无法招架的态势。
“……那你当初接受我,是因为……”
“是因为,我结束出差回南城,你去机场接我那次。”
那一次,宋扬的照顾有些过界。
也正是因为那一点点突破距离的“过界”,让她产生了一点安全感:不管自己如何懂事,如何谨慎地为他人着想,对方都会主动越界来关注她关心她的安全感。
宋扬低头笑了笑,过片刻,再抬起眼看她时,眸里已是一片清明。
他略抬抬下巴,“走吧?”
-
下午,趁着工作间隙,程若绵把与宋扬见面的事,如实“报备”给了陆政。
陆政没多讲,只说,“好,他有心了。”
她问,“你明天下午几点回?”
他这次去临市的短差是早就定好的,两天一夜的行程。
“现在还不能确定。”
他口吻淡淡。
“好吧。”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机场接他。眼下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挂掉电话,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
拿着小调羹搅拌时,程若绵注视着起伏的液体,突然后知后觉:陆政不会是生气了吧?
应该不至于。
他是个极自信且傲慢的人,宋扬在他眼里,顶多是个「这小子算什么东西」的角色。
可……
也难说。
下班,她开车回瑞和。
洗澡吃饭,远程加了会儿班,还跟祝敏慧冯优悠两人打了通视频。
睡前给陆政发了消息,躺在被窝里等回复。
睁着眼盯着屏幕盯了十分钟,没等到,她就那样握着手机睡着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儿上班累着了,起先一点点层层加码的刺激她都还在睡梦中,最终是被异物感惊醒。
她本能地闷哼,意识回笼,察觉身上覆着热源。
刚洗了澡的、散发着洁净香味的男人的身体。
那宽肩和窄腰、有力的臂膀、短短的乌发……
“醒了?”
陆政低低的哑音。
程若绵几乎瞠目结舌,惊讶的询问涌到喉间,出口时却变了意味,变作不成调的低吟,“你……”
“嗯?”
他佯作不知,动作丝滑顺畅,富有深浅的节奏感,“怎么?”
饱含占有欲和侵略感的吻倾泻而下,自唇角辗转来到耳侧,含住耳垂顶挑舔舐,小小一团软肉被玩得又红又肿。
她喘不过气,要溺水似的攀着他的肩背,要往后躲又要往上迎,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要什么了,所有感受都濒临崩溃,只能咬住唇小声呜咽。
小猫一样的声音,最让人觉得亢奋。
陆政的脑子已经要烧坏了,叼住她耳垂,含混的哑音和湿热的气息一齐扑上颈侧最敏感的地方,似蛊惑,“叫出来。”
他捏住她下颌,迫使她张开嘴,软娇的声音就跟着微微启开的唇溢了出来。
陆政脑子嗡了一下,接下来的荤话完全过不了脑子了,本能地,带着让人心惊的热度,一遍一遍碾过方寸间的空气。
-
第二天早上,程若绵醒来时,陆政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点开手机屏幕,他给她发了几条消息,说已经回了临市,今儿还有几场重要的会议要出席。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又是觉得脸热又是觉得匪夷所思。
双手捂脸,在被窝里缩了许久。
晚上,程若绵加班到九点钟。
陆政发了微信来,说是已经在北城了,要在集团总部加会儿班,大约十一点钟回家。
站在工位前慢吞吞收拾通勤包,整理妥当,她将包一挎,下楼去停车场开车。
临近春节假期,北城街上的车明显少了许多。
打转方向盘,过了一道红绿灯。
车载音响随机播放到一首歌,节奏轻快,带着夏日清爽的风扑面而来似的。
程若绵不由跟着节奏用手指轻敲方向盘,不经意瞟了眼显示屏,歌名叫《Deeper and Deeper》。
「Let‘s get deep」
……
播放到这一句的时候,她脑子不知怎地一抽,拨了下转向灯。
在前面路口变道,调头。
遥遥地就能看到嘉信集团总部的写字楼高耸在夜色中,上面悬着的logo发出莹莹的光。
跟她第一次看到时一模一样。
那时她还未满18岁,大一的新新人类,被谷炎胁迫着,到这里的丽·宫俱乐部来。
后来也不记得是第几次来的时候,在包厢门外瞥到了里面众星拱月的陆政。
……
她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下车走到写字楼正门前,正好迎面碰上从里面出来的尚策。
他本来神色严肃地在讲电话,见到她,立时三言两语结束通话,笑着,“程小姐,您来了,我告诉先生一声——”
“不用,”她笑一笑,“我上去找他,正好还没去过他的办公室。”
“好,”尚策从善如流,“您刷我的工卡上楼吧,我跟秘书处的人打个电话。”
她点点头。
乘坐专用电梯上楼,轿厢在顶层停稳打开,轿厢外走廊上已经站了个笑盈盈的秘书,“程小姐您好,我带您过去。”
“好,谢谢。”
“您客气。”
秘书引着她经过一道走廊,经过秘书处的半开放式办公区,前面有一道紧闭的双开大门。
“您进去就好了,陆总在里面。”
程若绵站定在门口,曲指敲了敲。
过几秒,里面传来一声遥遥的“进。”
她推门进去。
空间内萦绕淡淡的木质调香味,嗅之神清气爽。
反手关上门,她抬眼,不期然地,却是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对上了眼神。
陆政在女人的对面,两个人站在落地窗前,面对面交谈。
他半侧背对着程若绵的方向,大约以为是秘书进来汇报工作,是而根本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程若绵觉得那女人好似也并不是全然的陌生,有几分熟悉感,而且,她看她的眼神里很有一种莫名的深意。
女人挑挑眉跟陆政使了个眼色,陆政回过头来。
眼睛里随即发出光彩,几步迎过来,“你来了。”
到跟前儿了,他略低头在她额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微微牵唇,“下班直接过来的?”
“嗯。”
“这是我姐姐陆英姿,”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去,“程若绵,我女朋友。”
握手寒暄。
陆英姿笑着,“久闻大名,终于见到面了。”
在会客区沙发上落座。
三人又聊了几句,陆英姿看得出陆政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正事儿上了,是而就识趣地抬腕看看表,起身道,“那成,今儿见了一面,我回去也好跟老爷子交差了。”
程若绵也起身。
陆英姿说,“改天有空咱再聚聚,一起吃顿饭。”
她点点头,礼貌地提起唇角淡笑着,“好,我随时都行,看您时间。”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程若绵回头看陆政,眼神意思是,你姐姐要走,你都不起身送一送?
陆政靠在沙发里,纹丝不动笑看她,陆英姿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后,办公室门都还没关严,他就一把将她拉到腿上,逗她,“你跟她客套什么呢,自己人。”
“我得留个好印象。”
她还挺一本正经。
陆政还是笑。
程若绵正了正色,“我说真的,你姐姐大概是看出你没心思谈事情了,所以就走了,才聊了不大会儿呢。”
话这么说,隐晦的意思是: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陆政当然领会到她的意思,但依旧没个正形,轻嗤一声,“教训起我来了?”
“不是这个意思。”
她要解释,总不能她一来,他姐姐就被冷落了。
话到嘴边,瞧着他的神情,意识到他当然懂得这些道理,只不过面对的是自己家人,他也就没顾忌那么多了,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陆政眼看着她欲言又止,以为她是不敢说或是怎地。总不能堵了她的话啊,就笑道,“你说,我爱听。”
程若绵默了默,道,“……总之,你面对你的家人时怎样都行,但是改天如果见了我妈,你可能还是得注意一点。可以吗?”
也不知程雅琴对她和陆政的关系会是什么看法,先提醒陆政一句,总归是没错的。
礼多人不怪嘛。
陆政本来刚牵过她的手握住她手腕摩挲,听到这话,动作就顿住了。
目光凝住她,里面渐有深意化开。
他盯了她好一阵子,程若绵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小声,“干嘛?”
陆政抬下颌吻了吻她的唇,低声,“好。”
本来以为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相触又离开之后,他像是流连难舍似的,又吻上来。
程若绵生怕他在这里要做点什么,忙双手摁住他的肩,把他推开。
陆政没再继续,只是摩挲着她的手腕,斟酌了几秒,道,“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想法。”
“嗯?你说。”
“关于你父亲,”他顿了顿,给她时间来接收这一信息,“……你想见他吗?要不要认?”
关于她认与不认对陆家的影响,他只字不提。
他了解她,知道她一贯懂事为他人着想,若提了这茬,她接下来的任何决定都势必会以“不给陆家添麻烦”为第一要义。
他不想让她委屈自己。
程若绵消化了好一会儿,“……我想想吧。”
-
第二天,趁着午休,程若绵给妈妈程雅琴打了通电话。
没提及父亲的事,只是聊了聊近况和家常。
电话挂断之时,她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那个所谓的父亲,其实对她来讲没有任何意义,连个模糊的影儿都没有。二十多年过去,程雅琴都已经揭过了这一茬,她又何必再去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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