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和陆政在瑞和公府小院里散步时,她告诉他,她不想见,也不想有任何瓜葛。
陆政应允。
可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的缘故,当晚,程若绵神奇地做了关于父亲的梦。
只是个模糊的影儿,甚至醒来后连梦的具体内容都记不清了,那种酸涩的感觉却清晰地留在了心里。
接下来那几天,陆政能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有时候看着书,就会突然发起呆来。
若他不出声打断,她能呆呆地望着窗外望许久。
有一次,她甚至问他要烟抽。
不能再这样下去。
陆政提议,这事儿必须要解决。
程若绵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说,“我远远地看他一眼,行吗?你能帮我安排?”
陆政当然能为她安排。
正好即将放春节假期,第二天,他就带着她登上了飞机。
为了顾及她的感受,他甚至没告诉她要往哪个城市去。
下了舷梯,立刻坐上车。
马上要过年,市中心街上人很多,熙熙攘攘。
副驾驶坐着一位保镖,回头对陆政说,“就在前面了。”
程若绵望了一眼。
前面路口是个大型的商超。
她的父亲,是组建了新家庭,和家人一起来逛超市了么?
车子在路边临停处停稳。
陆政捏了捏她的后颈,温声,“不用下车,在这儿就能看到。”
程若绵在发呆。
她莫名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陆政掌心托住她侧脸扭过来,“看着我。”
她机械地听从。
“不要怕,我在这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望住他的眼。
他眼睫半垂,深深地专注地看着她,像是要给她力量一样。
眼眸漆黑,眸底沉淀着三十多年的岁月,沉稳可靠。
就在这一刻,程若绵突然醒过神儿来,猛地搂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我不想看了。”
“没必要,我对他不好奇了,而且,我这样偷偷看他一眼,未尝不是对我妈的背叛。”
陆政拍拍她的背,“好。”
来去匆匆。
这一趟像涨潮,来时汹涌,去时轻松写意。
回程的飞机上,程若绵心态极为放松。
卸下了担子,笑起来时很灿烂明媚。
陆政温柔地微微笑着看着她。
只要她开心,怎么都好。
-
回到瑞和,程若绵洗澡换衣,出来时陆政正站在二楼客厅落地窗边打电话。
他其实一直很忙,更别提现在马上要过年,人情往来和应酬酒局也猛地多了起来。
她此时后知后觉,今儿白跑了一趟,大概是浪费了他一番功夫。
可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的,更不可能提起。
这是他的好。
程若绵站在酒柜旁,边倒酒,边看他。
心里好多个念头闪过,末了,不期然想起了陆英姿。更想起他的家庭。
对啊,他在为她着想,要帮她解决掉心底的魔障,他自己呢?母亲早逝,父子关系不睦,家里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恐怕,他长这么大,接收到的所有亲情,都只有来自长姐陆英姿的那一部分。
陆英姿性格坚毅,和他年岁差距又大,姐弟俩之间也不是亲密温情的相处模式……
而她,虽父亲缺席,但她和妈妈亲密无间,妈妈给了她所有的爱。
这么细细一思忖,程若绵发觉,陆政比她得到的爱更少。
亲情这回事,哪儿能论的清楚谁多谁少呢?
她是关心则乱了。
此刻她当然不如此觉得。
她只是猛然意识到:也怪不得从前他不会表达,在感情上,他年长她的那几岁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他与她一样都是新人,甚至,他是个输在了起跑线上的选手。
如此想着,程若绵朝他走过去。
察觉到她走近,陆政立刻刹住了话头,用词变得模糊,“嗯,行,先这样吧,明天再联系。”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隔空往沙发上一抛,捞过她的腰合到自己身前。
还没来得及说话,程若绵已经踮脚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陆政有一刹那的愣神,很快低头回应她。
她往他身上跳,说,“抱我。”
他托住她的臀把她抱起来,她两条腿挂在他侧腰。
吻着去了主卧。
程若绵被他抵在门板背后。
她捧着他的脸,说,“陆政。”
“嗯。”
“我不会离开你了。”
陆政呼吸都滞了一瞬,而后脸上浮现漫不经心的笑,“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说真的,”程若绵一字一句,“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陆政定住。
眸色变深,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咬了一口她裸露出来的肩,暗哑的嗓音透露出几分嗜血的意味,“敢反悔我吃了你。”
第75章
那一晚事后,程若绵在床上睡得昏沉。
陆政精神抖擞,心里满溢着的,像迷魂汤药,像温吞的甜水,又像炽热的火,勾着挠着,滋润着又烘烤着,让他完全无法把眼睛闭上。
搂着她爱不释手了好一阵子,他下床去一道屏风之隔的起居室,在窗边单人沙发上点了根儿烟。
抽一口,烟雾升腾,他眼睫半敛。
回味。
也不知想到了哪一点,兀自牵唇笑一息,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于是又觉难耐,正要把烟掐了去床上,却听到了轻微的窸窣响动。
他略一偏头,程若绵穿着睡裙赤着脚,睡眼惺忪地朝他寻过来。
人还没到跟前儿,就把两条莹莹玉润的手臂一伸。
陆政把她捞到腿上。
刚沾上他膝盖,程若绵就懒倦地把眼睛闭上了。搂住他脖子,蜷缩在他怀里。
很快呼吸均匀。
陆政腾出手掐了烟,低眼看着怀里的人儿,心中柔情万千,曲指用指侧顶挑刮蹭她长而密的眼睫,睡梦中的她哼唧一声,抬手拂开。
他微微勾唇。
这么待了一会儿,他探手握住她的脚揉捏摩挲。
有点凉。
陆政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返回卫生间刷牙,再回到床上。
抱住她睡觉。
-
今年过年比较特殊,恰逢南城和哥本哈根的项目正式落地,程若绵本人得在南城和哥本哈根之间飞几趟,满打满算,也只能在除夕前后回老家待个三五天。
她提前打电话给妈妈报备这件事,程雅琴体谅她工作忙,又免不了唠叨几句:知道你想打拼,但是也别太累了。
“我有分寸哒。”
“是是,妈妈知道你有分寸,”程雅琴叹口气,转而说,“你大舅打过电话,邀请咱们回程家过年,妈妈拒绝了,哈哈,还是咱们娘俩过,好不好?”
“当然好呀。”
她应允。
和妈妈一起,怎么都是好的。
母女俩亲亲热热聊完,挂了电话,程若绵一抬头,就发现后座另一头陆政正以一种有莫名深意的眼神看着她。
迈巴赫正驶向机场。
她无辜,“嗯?怎么了?”
陆政轻摇头,失笑,“你跟你妈说话,一直都是这样?”
嗲里嗲气,像个小孩儿。
平日里那种冷淡疏离的劲儿是一点儿看不出来了。
程若绵想了想,“……我跟熟悉的人一直都是这样。”
不止是妈妈,还有祝敏慧和冯优悠,这些都是让她感到绝对放松绝对安全的人,每每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陆政定定看她,眸色明明暗暗变了几变,末了,只化作一声笑息。
到机场,送她到安检口,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去吧。”
程若绵走出几步,转过身来摆摆手。
她眼里清澈明媚,又有绵绵不舍的柔情,“过完年再见。”
陆政轻一点头,手插兜目送她。
背影汇入人潮,逐渐隐没。
就是从安检口返回停车场的功夫,他边走路边低头摁手机给她发消息:
「已经想你了。」
消息的送出和新消息的抵达几乎是同时:
「程若绵: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不自觉地牵唇。一向沉稳的步伐也变得轻快,满是男人的意气风发之态。
-
程若绵先飞去了南城。
这一趟主要为和项目小组的成员们拉齐进度,明确彼此分工,重新过了一遍各个环节的紧急预案。
忙了两天,最后一晚,老总Anya包了家酒吧,为大家鼓舞士气,之后好摩拳擦掌全情投入工作。
到了场地,上了酒水,起先大家还有些拘谨,个个扯着手腕子坐在卡座里,东瞧瞧西望望。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众人循声去望,一排风格各异的男人走上舞台,音乐也同时变得激昂富有节奏感。
Anya把酒杯一举,冲大家挑挑眉,“不客气。”
公司大多数员工都是女性,眨眼间就有几个被拉去了舞台上,做各种互动小游戏。
程若绵坐在Anya旁边,饶有兴味。
正巧和祝敏慧冯优悠的三人小群谈了条消息,她就顺势拍了条小视频发过去。
立时收获了冯优悠的一连串啊啊啊啊。
「优悠:这是哪家!你怎么会在这种场合!」
程若绵笑着打字回复了她酒吧名称,道,「Anya安排的男模互动福利」。
发完这条,把手机搁到桌面上,刚要拿起酒杯,还未熄灭的屏幕就弹出条新消息:
「?」
她一愣。
好像有哪里不对?
点开消息,视线上移,对话框名字明晃晃的两个字:
「陆政」
心跳加速,像自己做了坏事似的。
她飞快转动大脑斟酌措辞,只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陆政又发来一个问号。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回复了再说吧,正预备打字,那边电话已经拨过来了。
她接起来,一指堵住另一边耳朵往外走,“喂?”
那边没声。
经过走廊来到洗手间区域,震耳欲聋的音乐终于减轻了,她又道,“喂?能听到吗?”
“听得到,”陆政倒坦荡,直接问说,“什么男模互动福利?”
“额,老板包了场子安排的,给大家鼓舞士气,这几天大家都很累,接下来还有硬仗,老板大概是想安慰安慰员工们。”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有些颠三倒四。
“好玩吗?”
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没玩。”她立刻说,“只是拍了条视频发给优悠她们俩,发给你是发错了。”
“发错了。”
他笑一息,重复。
搁谁都会不高兴的吧。
程若绵默了默,没头没脑地径直道,“……我爱你,你信我。”
这下陆政是真被逗笑了。
末了,问,“那些男的,成色如何?”
听到他笑,还以为这茬是过去了,没想到他杀个回马枪,程若绵就诚实地说,“我没太仔细看。”
“嗯,”他似笑非笑,“家里现成有一个,给你摸给你玩,犯不上去看那些人。”
“嗯。”
她道,“那我挂了?”
“不回家?”
“啊?”她有点傻眼,“现在?”
怎么说也是团建,无缘无故早退也不太好吧,况且她也是这个项目的小leader。
最终,还是挂了电话。
陆政嘱咐她少喝酒。
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在一众员工还意犹未尽的时候,Anya提议结束了这场小小的派对,毕竟明天还有工作,不能让大家喝太多酒。
两辆商务车,挨个把所有员工送到了各自的家。
一回到公寓,程若绵就拨通了陆政的电话,及时汇报消息,“我到家了。”
“嗯。”
他像是一早就等着了。
她在玄关放下手包,脱下高跟鞋,边随手捋头发边往洗手间走,“你在做什么?”
“抽烟。”
陆政道,“想不想我?”
“……想。”
通话两端有片刻的沉默,只有轻微的起伏的呼吸声。
末了,陆政像是有话要说又咽了回去,只道,“好好休息。晚安宝贝。”
-
程若绵离开南城回老家。
虽程雅琴拒绝了程阳平邀一起过年的好意,但年前程阳平还是来了一趟,带了不少礼物,坐在客厅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日暮西沉,周遭重归寂静,洒满余晖的客厅里,程雅琴望向自己女儿,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像是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都一笑而过不计较了。
年前,程雅琴带着程若绵去拜访了自己当年的恩师,除了这一趟,也没什么亲戚要走了,程若绵和程雅琴就各自忙着同学聚会,倒也充实有趣。
想当初,她拼命学习,报考北城的大学,就只为了逃离小城市,现如今,她通过在北城的学业和工作接触了那么多人和事,见识了社会的明流和暗涌,眼前的帘幕被拉开了似的,豁然开朗。
再加上程阳平殷勤着,妈妈程雅琴也选择了不计较,因而,眼界打开了,往事也烟消云散了,程若绵倒是生出几分时过境迁的松弛。
像是紧绷数年,这一朝云开月明,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节奏。
不掺杂任何的紧张焦虑、疏离不安,只有踏实。
切实地感受自己的存在与痕迹。
-
过年期间陆政忙极。
工作上有拜年会,私事上则有数不清的饭局酒局。
这一晚酒局上喝了不少,他出来透气,站在合院门外抽烟。
合院开在京郊,不为外人所知,因而周遭十分寂静。早上刚下了场雪,此时残雪未消,夜半空气凌冽,沁人心扉。
车里的尚策接了个电话,下车过来跟他说,“先生,西伦敦诺丁山那边一应都筹备好了。”
说着他滑开pad递来,“这是设计师按照您的要求,呈现出来的效果图。”
陆政咬着烟,接过来看。
倒是跟他预想的差不多,但,他蹙了蹙眉,“会不会有点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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