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对不起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提而已。”她转过身道,“我先出去工作了。”
走到门边,她忽然回过身,问:“中午要我送你去吗?”
许汀舟托着腮,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也好,免得于叔回家乱说。”
苏心蕴笑了笑,推门而出。
一上午,林棉在苏心蕴的指导下,把一些旧年不太重要却种类繁杂的文档归类,又打印了第二天要用的会议资料,全部装订妥帖后,已经是午餐时间。
林棉的座位并不挨着苏心蕴,而是离公共办公区比较近。她起身刚准备问苏心蕴去不去吃饭,却见她背起了坤包,很明显是准备外出的样子。
她思忖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多嘴询问比较好。倒是苏心蕴主动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林棉,我中午要陪许总出去办点事,食堂在顶楼,刷员工卡就可以就餐。”
林棉谢过了她。
“小林,一起去吃饭呗。”和她打招呼的是沈乔。沈乔只比她大两三岁,是这间公司的出纳。小而圆的脸蛋很讨喜欢,待人也是很热情。两人早上在茶水间碰到,随口聊过几句,许是因为两人都是比较外向型的个性,年龄又相仿,因此简短谈天过后,彼此印象都不错。
林棉连忙答应,下意识地低头检查了一下员工卡是否挂在脖子上。抬起头的时候,只听见周围有好几个人人谦恭地对从对门里出来的人打招呼道:“许总。”
她听到那两个字就有些紧张,嘴巴更是慢了一拍,等众人的声音都落地了,那声称谓才叫出口。
甚至,还被她吃掉了一个字。
因为她实在太震惊、太震惊了!
许汀舟竟然不是她以为的“左撇子”,而是一个完全没有右臂的人。
他的右臂只保留了肩关节往下一点点,似乎还有腋窝,将衬衫的袖子压出一点褶皱,随后便是瘪塌的一段,再往后便是一个打好的布结。
往后的几分钟里她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甚至没有注意到熬许汀舟是否也和大家打了招呼,整个脑海里只有那个人给他下的严厉评语。现在这一刻,她不得不认:无论是许汀舟还是苏心蕴都没有说错,自己的观察力真的很有问题!
然后,当她发现许汀舟不甚方便的步态后,她感觉自己再一次受到了强烈冲击。
“你不知道?”等许汀舟和苏心蕴走远后,沈乔挽住林棉,凑在她耳边,用一种很惊疑的口吻小声道。
林棉好容易回过神来:“你是指……许总的手和腿?”
“很可惜吧?真是天妒蓝颜!”沈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不过,许总这样的男人,无论是健全还是残缺,都只适合远观。”
林棉的脑子不够转了,只能边跟着沈乔往电梯走,边静静地听她分析。
“如果他是健全的,那么对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可如果是现在这样的他,对这世上的多数女人来说,非但‘可望不可即’这一点没有改变,更糟糕的是,即便能够企及,可又该换自己放不下某些顾虑了。”
林棉不是完全听懂,但也并非完全不明白沈乔所指的顾虑。
“你不怕我卖了你?”林棉不晓得接什么话合适,只好和沈乔玩笑道。
“我不怕。”沈乔耸耸肩,“因为我和他有‘特殊关系’。”
“啊?”“叮”地一声,电梯在林棉身前打开,而她却被沈乔的话惊得愣住不动了。
“瞧你吓的。”沈乔拉她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在抵达顶楼后打开,里面出来的人走散了后,她才乐呵呵地继续说道,“想歪了?我呀,真不担心你告发我什么,即使你说了,我想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他这个人分得清好歹,我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很实在的。而且,他最好的朋友,是我的未婚夫,我认识他的年头,大概和苏心蕴差不多长。”
“苏心蕴什么时候认识许总的?”沈乔的话信息量很大,林棉还来不及一一消化,只顾得上凭直觉问了这一句。
“应该是他出意外受伤以后。”沈乔道,“大约是他二十来岁的时候。”
“什么样的意外?”
沈乔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的情绪:“雷击。”
第3章 深深巷里浅浅心事
车子从闹市区拐进一条林荫小道。这条街虽然仍处于闹市区,却不见熙攘,以居民楼为主。许汀舟让苏心蕴在一个名叫“芳华里”的老式连排洋房小区门口停了车。红砖牌楼下的铁门敞开了半扇,通向几排深深的巷道,左右一水儿是清水红砖的公寓楼。
苏心蕴将车子歇火后诧异道:“你和人约的这里?”
许汀舟道:“公司附近不太方便,恰好不久前和朋友在这里的一家私房菜馆吃过饭,味道出奇得好,地方又清净,我就干脆订的这里。”他望向她,淡淡地又道,“下次有机会我可以带你来试试。你别看这里环境简陋,挡不住口碑在外,还蛮难约的。”
苏心蕴挂着一丝笑意道:“没想到你还挺上心的嘛。”
许汀舟仍旧一副淡淡的口吻:“对谁?”
他的眼睛里有一瞬的光芒微露,苏心蕴却迅速躲开了。
他的鼻腔里轻轻舒了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去哪儿?”苏心蕴低低地追问了一句。
许汀舟略侧过身,左手把住了车门把手,却没有立即推开车门。他似乎斟酌了一下才开口:“你明知道……”
苏心蕴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伸手阻拦住了身边的这个男人。可是她没有,她最终还是定定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朝着巷子深处走远。
一步一步,右腿拖着左腿。
右边的衣袖随着他的脚步晃动得很忧伤。
她别过眼去,眼泪无声流下。
午休过后,林棉再次见到许汀舟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她这时才看清楚这个男人几分:他长得不难看,也并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的眼睛很清澈,鼻梁很挺,嘴唇不厚也不薄,头发和眉毛都很浓密,衬衫的领口露出很漂亮的锁骨,胸膛宽阔,小腹平坦。他有着挺拔的身材,如果不是缺失了一条手臂,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林棉有点明白沈乔所言的“可望不可即”的意思了。
看着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那蹒跚的脚步,林棉不由蹙起了眉。
那个人,也很不容易吧。
“那个时候他在上大学,暑假的时候,他爸爸带他去高尔夫球场练球。谁知道,就这么不巧,遇上了雷雨天。雨还没下下来,闪电把他给击中了。当时我未婚夫也在场,许汀舟被抢救了好几天才救回来。先是要确保保命,然后再考虑尽量保留肢体。他的右臂当时就保不住了,左腿是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那个时候,我和汪豫――哦,就是我未婚夫不知道哭掉了多少眼泪。大家都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汪豫又更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没醒的时候,我们哭,他醒了,我们跟着他一起哭……”
许汀舟受伤的经历让林棉也快听哭了。可是她忍不住问沈乔,为什么要把这些私事告诉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实习生。
对此,沈乔的回答让她大跌眼镜:“不好意思哦,我前几天找许汀舟签字的时候,正好汪豫在把你们这批实习生的资料给他看。可能是因为私下里太熟了,他们谈话的时候没有避讳我,我也就听了几句。听说你在大一的时候领养了一个弃婴,我当时就觉得,你一定是个特别有爱心的好姑娘。”
沈乔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棉才反应过来,汪豫好像是“文心”的HR总监。
关于收养弃婴……林棉苦笑,这件事一言难尽加一时冲动,她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有爱心还是没头脑……
但是有一点林棉觉得很奇怪,当即问沈乔:“可我填资料的时候,并没有说我的孩子是我收养的弃婴啊。”
沈乔道:“我们公司是在你们校园做的招聘,你们学校的老师还挺负责的,跟HR交流过你的情况。汪豫私下里和我说,只要你的各方面条件不比别的候选人差,他是一定会优先录用你的。”沈乔接下来的这一句让林棉更是惊讶,“许汀舟也赞同他的意见,他说,你比起其他人更需要这份工作,也比其他人更值得拥有一份好工作。”
许汀舟?这样感性的话语,是那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公事公办脸的许汀舟说的吗?
沈乔还说:“早上你从他办公室出来后,你和苏心蕴的对话我听到了一些。我知道你初来乍到,对于许汀舟的脾性还不太习惯。我不想你因为许汀舟的待人处事方式对他这个人存有误解。他不擅长表现得和蔼可亲,但他其实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没有人情味。你值得得到这份工作,而他也值得你更用心的为他工作。你这个职位虽然不高,却是有留任机会的,这意味着你今后可能会长期与他正面打交道。他在公司表面风光无限,其实撑得很不容易,方方面面的压力都很大,以前有苏心蕴从旁协助他,以后又多了一个你。你不要小看自己,许汀舟身边的员工,应该都是不容小觑的。”
许汀舟应该是个好人吧?林棉想。否则,不会有人如此用心地维护着他的形象、在乎他的感受。看得出来,苏心蕴和沈乔对待许汀舟的关心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上下级的关系。
林棉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呆了一会儿,直到桌上的电话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慌忙接起电话。
“给我一杯咖啡,谢谢。”
许汀舟的声音隔着电话听来更加具有磁性,礼貌而又疏离。林棉莫名地心跳加速,也不知是由于刚才的几分钟里脑子里转的都是这个人的事,突然接到电话有点“心虚”,还是因为早上许汀舟的态度让她“心有余悸”,她立即调整好心情和语气,回复道:“好的,许总。”想了想,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不好意思,我还不晓得您喝咖啡的口味,糖和奶都要吗?”
许汀舟说:“提神而已,黑咖啡就好,要浓一点的。”
“好的。”她没有耽搁,立即起身去了茶水间。
林棉将泡好的咖啡杯放到了许汀舟的左手边,还有一小碟装好的苏打饼干。
他看了她一眼:“谢谢。”
“咖啡我按照您说的,泡得很浓。不过,”林棉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见您早上已经喝了一杯咖啡了,这样浓的咖啡单喝很伤胃,因此我还给您拿了点苏打饼干。”
许汀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半天不见,简直判若两人。可会不会太刻意了一点?”
“刻意什么?”林棉一时没压住性子,“你的意思是,我在刻意讨好你吗?”
“讨好自己的老板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你的反应不用那么大。”
林棉不说话了,视线却没有挪开,反而越发迎上他的眼。
“你想说什么?”许汀舟挑眉道。
林棉一咬牙:“我没有在讨好你,我只是在学习做一个合格的下属。你早上对我的评价我都接受,而接受的最佳态度,我认为是立即更正自己的错误、补全自己的不足。所以,我试着站在你的角度来看待你的需求。――仅此而已。如果我讨好了你,那也只是凑巧。”
他不言不语地看了她几乎有一分钟。她看不出他心底的情绪,便有些暗悔自己的冲动。但为了防止自己越描越黑激怒于他,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蓦地他微笑起来,眉目狭长,神情舒展:“很‘凑巧’――你讨好了我,谢谢你的咖啡和饼干。”
林棉再三确认他的神情,发现他的话似乎是真心的。
“如果之前或以后我有什么说得不妥或做得不妥的地方,你也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这个人缺点不少,脾气尤坏,但并非不通情理。其实我想了想早上的事,你固然表现得有缺憾,我却也对你苛责了些。毕竟,你对我的情况并不了解,没有想到一些细节也是正常的。”仿佛下意识般,他侧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肩,“早上你到我办公室时,因为我戴了义肢,你可能压根没有发现我的残缺,所以你之后的表现,也不能全怪你粗心。”
他的语气平和、真诚,让林棉意外而感动。特别是他提到自己“残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小针勾了一下。“许总,即便如此,在您和我握手的那刻,我也应该知道,你惯用的是左手。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欠考虑。”
许汀舟端起咖啡,呷了一口:“也许日后你还会失误,还会为你的‘欠考虑’遭我责备,可我不得不说,你泡的咖啡不错。”
“许总,你第一次夸我诶!”林棉笑得好开心。
“并不会因为你咖啡泡的好给你加薪。”许汀舟一本正经脸。
“嘻嘻嘻。”林棉笑得更欢了。
“也不会仅仅因为这点就把你转正。”
“哦。”林棉依然堆着笑。
“可是会给你的考核加分。”他的语气依然认真,唇角却微微翘起。
林棉呆住了,她发现,那个给人第一印象酷酷的许汀舟,竟然有一双带笑的眼睛。
――明亮、清透,没有任何防备,仿佛藏不住任何心事。
第4章 棉花谷子蔷薇架
林棉回到家的时候,林妈妈正在哄小谷吃饭。小谷一见妈妈回来了,饭也无心吃了,直嚷嚷着要妈妈抱抱。
林棉见孩子这样,来不及放下包就跨步前去把女儿抱了起来,亲了好几口。林妈妈在一旁嗔怪道:“原本吃得好好的,你一来,饭也不晓得吃了。也不知道先去洗个手换身衣服再来!”
林棉乖巧地应了声“哦”,放下小谷去了洗手间。
林妈妈在外间嘟囔:“瞧瞧,自己还是个孩子脾性,领个孩子回来当是玩儿呢,当妈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是你早晚两遍逗个乐就能把孩子拉扯大的?”
林棉在洗手间里听到了,也不敢回嘴。她这个妈妈虽然嗦,说话却不无道理。当年自己不过是个大一的学生,出于热心在火车站前替人看了会儿孩子,谁想那个妇人竟然是有心一去不复返。林棉一时心软,便把孩子接回了家,养着养着便舍不得脱手了。起先她还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先天疾病所以才被遗弃,所幸孩子很健康,大约只是因为父母有什么苦衷亦或仅仅因为是个女孩儿才被亲生父母舍弃。
林棉最初决定/领养/孩子的时候,林妈妈是反对的。她的父亲早逝,母亲也只是物业管理公司的小职员,家境中等偏下。更何况,她自己还是个学生,又是个女孩子,拖着这么一个孩子,将来婚嫁都受影响。可这件事林棉却仿佛是铁了心的。其实,林棉也知道,母亲与这孩子朝夕相处,嘴上虽硬,心里毕竟舍不得。总而言之,最后,孩子留在了林家,“小谷”这个名字还是林妈妈给起的,林棉对此笑说“这下好了,棉花谷子都有了,吃饱穿暖齐全了。”
林棉回到饭厅里,见桌上已经为她摆好碗筷,知道妈妈只是嘴硬,心里还是疼她的,忍不住微笑起来,撒娇道:“妈,你辛苦啦!我这也是没办法,麻烦你照顾了小谷这么多年。双休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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