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挺体贴的。”许汀兰蓦然开口。
林棉和许汀舟没想到她会率先打破沉默,都怔了一下。
“那当然,”林棉说,“他的手不方便,我不在边上的时候,他只能靠自己,我就在边上,只要看到了、想到了,都会为他打理好的。”
“这话也就你敢说。”许汀兰道,“过去,他不提、谁敢提他的不方便。他是个被人从小捧在手心里的水晶娃娃,说不得碰不得的。”
“就是就是!”林棉顺着她的话说道,“这才养成了他好多坏脾气。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呢!说是考验,却是要把人训练成他肚里的蛔虫才满意。整个一个暴脾气、冷面孔,完全自我中心的家伙。”
“他有这么坏?”许汀兰倒显得有些惊住了。
林棉道:“其实也没有很坏,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容易让人生气。”
“那你还嫁给他?”
“他是有很多缺点,可是,待人很真。而且,温柔的时候、关心人的时候,都是能到人心坎里的那种。可能实际比别人感受到的还要更真心、更深情。我也是慢慢才知道他的秉性。姐,你认识他比我久,又是同胞手足,你肯定更了解他,对吗?”
“他啊……”许汀兰望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我们这几年,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他看到我都避之唯恐不及呢!”
“姐,不是这样的。”许汀舟急切地分辩道,“我何尝是在躲你、躲这个家,我是觉得你愿意看到我,我才搬出去的。但是我错了,我想欠着你的梦想、欠着你对我付出的牺牲就这样逃跑了,是我的懦弱和自私!所以我回来了,这一次,除非你不想看到我、你要远离我,我是不会再搬出这个家了。小时候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一起玩闹、一起上学、一起学画……这个房子的储藏室里,大概还有我们小时候的玩具和画纸,有我们的回忆。我不会忘记的,我也不信你忘了。姐,我们这些年所争吵的东西,和那些纯真美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觉得我侵占你的东西,只要是我可以还的,我都可以还给你。我害你错过的、我还不起的,我也想尽可能地弥补你。”
许汀兰握着叉的手有些颤抖,她掩饰地放下叉子,将手放回到膝头。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她起身上楼。
“依我看,姐姐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慢慢来吧。”林棉对许汀舟宽慰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明白的。”许汀舟说,“她没有翻脸,耐着性子听我把话说完,已经是在给我修复感情的机会。我心里很感谢她。过去,我还不太明白她的心,甚至因为命运的不公,就下意识地觉得周遭的人应该多给我一些体贴退让,其实我没有资格让别人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考虑。姐姐失去的东西,不比我少,只是她的牺牲隐忍,被我那场意外的阴影给遮挡住了。可我现在已经完全体会到她的痛苦,我没有理由视而不见。棉棉,”他轻唤她,“谢谢你让我完全从我自己的悲剧阴影中走出来了,才让我更能看清楚我周围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立场、让我可以有精力与人换位思考,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苦痛里。”
“汀舟,我永远和你并肩而战。”她的誓言简短而掷地有声。
晚饭时间到了。
许家的餐桌上很少这么热闹:许汀兰一家三口都在;许汀舟也成立了小家,也是一家三口。赵富刚退出文心集团后,自己成立了一家货运公司,据说干得还不错。这次见了许汀舟两人脸上难免有些尴尬,但也只是不多话,没有撕破脸。
童童和小谷之前就见过了,虽然中间隔了一段时间,两人却很快又熟络了起来,吃过晚饭就去了和遛狗的保姆一起去院子里玩耍。
婚后的日子平淡也温馨。虽然在和许家的氛围称不上其乐融融,但因为白天大部分时间仍然在“文心”工作,也只有早晚和双休日在家,所以,偶尔怪异的家庭气氛对她的心情也没有很大影响。何况,对于许家姐弟的心结,她早有心理准备,要解开是一场持久战。好在她也渐渐摸到些许汀兰的脾气,而许汀兰对她也并不很排斥,没有真正难为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快完结了!
第43章 、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两个月后,许汀舟和林棉开了几桌婚宴,他们没有照许远山的建议大操大办,只邀了五桌至亲好友,在一个私密的园林办了露天婚礼。沈乔刚出月子不久,看上去恢复得很不错,见面便和汪豫一同打趣他们这对新婚夫妇,说当时还想会不会被他们抢先办了婚礼,又说许汀舟还是动作太慢了,这么晚才把林棉这样的好的姑娘娶到手。
许汀兰送了一幅自己画的百合花小油画作为贺礼。许汀舟和林棉将它和“泊舟”、“棉花”已经林棉的小像一起,挂在了卧室内。
当他们从塞舌尔度完蜜月回到家,分发礼物时见许汀兰不在,问了父亲才知道,这几天她身上不舒服,浑身没有气力,腰酸骨痛,连日常三餐都是让佣人送上楼去的。赵富刚成天不见人影,有时夜晚都不着家。林棉想想,虽然许家不缺保姆,但病中的人还是更希望得到家人的关怀,便常为她端茶送水、她的晚饭也由她送上去。许汀舟也常去她卧室看他,虽然说不上几句话,但许汀兰终究也没有嫌他烦、赶他走的意思。任由他略有些尴尬刻意地找着话题,也不阻止。
如此四五日,许汀兰大概是真忍不住了,便对自己的弟弟说:“你知不知道,你既不会讲笑话,也不会安慰人。”
林棉刚好端了果盘上来,就在旁边没走吗,一听也笑了。
许汀舟讷讷地低头道:“我知道。”
“不过,你已经尽力了,我也知道。”许汀兰说。
“那姐姐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
“什么来不来的,你不是已经住回来了。”许汀兰道,“就是我可求求你了,别再给我讲我小时候的糗事了,你觉得好笑,我可还要面子的,特别是当着你那小娇妻的面。”
许汀舟赶忙边答应边起身离开她的卧室。
许汀兰病了快一个礼拜,始终热度不退,身上还起了许多出血点。一家人这时才觉得严重,赶紧送了院。结果很不幸,经过了一番详细检查,许汀兰被确诊为M2型白血病。
确诊的时候,许汀舟给赵富刚打了通电话。赵富刚在电话那头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那个男人竟然哭了,挂了电话便很快赶到了医院。
他身上的酒气未散,很显然之前是在酒桌上喝了不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鬓角凌乱、眼睛红肿。许汀舟见他一副跌跌撞撞的模样,心里的火气蹭的上来了,扑上去就给他来了一拳。
赵富刚也没躲,反而一顿捶胸顿足,嘴里喊着妻子的名字,自己扇了自己好几巴掌。
许汀舟指着他道:“赵富刚,我姐病了这几天,你在家里出现了几分钟?你现在在这里演这出哭天抢地给谁看?”
“汀舟,我不是人!但你先让我进去看看你姐,我出来随便让你打骂!我不知道她竟然病得这么重!”
林棉劝道:“汀舟,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你别拦着他,他想看姐姐,你就让他进去,不然,我们叫他回来做什么?”说着,又压低声暗暗指了指瘫坐在长廊上的许远山道,“这种时候,也得顾及老爷子的心情,再闹起来,恐怕更戳了他的心,年纪大的人承受不住。”
许汀舟狠狠地瞪了赵富刚一眼,让他进了病房。许是看他满身酒气,又不放心,其余家人也一起跟着去了。
“汀兰!”赵富刚跪倒在病床前,“你病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我也是个混蛋!我早就该注意到你不舒服,我怎能就、怎么就还只知道往外跑呢?”
许汀兰显得很平静:“富刚,我们离婚吧。”
赵富刚呆住了,其他人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汀兰,你原谅我,以后我会做一个合格的丈夫,我不再花天酒地,我会用所有时间陪你!你好好休息,说气话伤身!你也别瞎想,白血病只要有钱,一定能治好的。我们好好治病,啊?”赵富刚拉过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急急说道。
“我已经对你没有价值了。”许汀兰从丈夫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我既不能助你得到许氏的企业,更从来不能给你带来幸福的家庭生活。如果你觉得,等我死了,你有资格得到我的遗产的话,那你也大可不必等,我的大多数个人财产都会留给童童。而如果你现在同意离婚,我个人账户里的所有钱我可以分一半给你,那也是一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数字了。其余的,如果你怕吃亏,可以咨询律师或者让法院判。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我都没有意见。你还能早点收获自由之身,这对你而言是好事吧?你没有理由拒绝的。”
赵富刚忽然冷笑着起身,指着病房里的一干人等道:“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只把我当成一个贪恋富贵的小人?是!我是爱财、爱地位,但是汀兰,最初的最初,我是真的因为那个女孩是你,所以才追求你的!是,你是许氏的千金,你有能力让我少奋斗十年甚至二十年!但你――还有你的家人们,凭什么认为我就没有心、没有尊严?我爱你,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们谁信过?我躲着你、躲着你们所有人花天酒地,你以为我是在享乐吗?我的痛苦,你们谁在意过?汀兰,你从来没看得上我,我在你眼中才是那颗可以随便抛弃的棋子!但是怎么办,这颗棋子也有自己的感情、他的意志!你要离婚?可以!等你好起来,我再和你好好谈!该给我的每一分,我都要算清楚的,毕竟我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但是现在我拒绝你的提议!还有,我是个混人,童童还小,不能没有母亲,为了孩子,也请你努力活下去!”
“有时候回过头来想,我们全家人都不自觉地多多少少带着些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以前我很讨厌赵富刚,甚至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可今天我才觉得,过去种种,我们家人对他的态度也有问题。他对我姐不说是十分真心,也有一两分吧?是我们一直在忽略甚至践踏他的真心。患难见真情,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会对我姐选择不离不弃。人性真是复杂,实在不能轻易去断言一个人,否则,会错判很多人、很多事。”
深夜的医院走廊,许汀舟握着便利店买来的咖啡,对林棉感慨道。
这几天,许家上上下下都在围绕许汀兰的治疗事宜,林棉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先是偷偷买了验孕棒,又经过医院确诊,她怀孕了,已经有两个月了。
她苦恼了好久,才告诉了许汀舟。“汀舟,我这时候怀孕,是不是给你们忙中添乱了?”
许汀舟道:“胡说,这是喜事,我怪自己粗心大意忽略了你还来不及呢!”
他们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其他人,许远山当然最为高兴,两个小孩子听说家里要有弟弟或妹妹了,也是新奇兴奋得很。许汀兰也显得很高兴,经过这一病,她身上的棱角戾气都褪去了大半,反而对汀舟和林棉越发和颜悦色起来。
“姐,”许汀舟拉着她的手道,“你小时候文学方面比我好,孩子的名字,你帮忙起一个,好吗?”
“哪有我起名的道理?”许汀兰的病情控制得还不错,这两天精神也还好。“就是你不想自己起名,也得问问孩子妈妈的意见。”
“我没意见啊!”林棉说。“姐姐你就给起一个呗。”
许汀兰思忖了一下:“单名一个‘塑’,可塑之才的‘塑’可好?”
“许塑?许塑……”林棉念了两遍,欢喜道,“这个名字好,不论男孩女孩都能用。看上去简单、实际又有深意!姐姐你真厉害!”
“姐,这名字还有另一层意思吧?”许汀舟说,“谢谢你,谢谢你还帮我记着我曾经的梦想。”
“我怎么能忘呢?我还留着你大一时给我塑的头像呢……”许汀兰哽咽道。
“你没有扔?”许汀舟不敢置信地问。
“你的那双手那么巧,把我雕塑得那么美。”许汀兰咬了咬嘴唇,“汀舟,你出了那样的事,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一直都很恨老天爷的残忍。”
“姐,”许汀舟的泪打在了许汀兰的被子上,“我们之间曾经有太多误解了。如果能化解这些误解,我愿意为此做所有努力。”
“傻弟弟,我们之间早就没有那些了。”许汀兰笑中带泪。“倒是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万一将来,我走了,替我多照看些童童。”
“姐!现在的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如果将来真有一天……那也不需要你说出这样的话特意嘱咐我。”许汀舟哑声道。
“汀兰,你放心,我再混蛋也是童童的父亲,但我希望童童的童年不止有父亲,还能有母亲的陪伴!汀兰,你要快点好起来,只有好起来了,才有力气甩掉我!”赵富刚道。
许汀兰听到他的话,居然笑了一下。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没有讥讽、没有轻蔑。
“汀兰,你笑了!我让你笑了!”赵富刚竟然高兴得像个孩子。
林棉与许汀舟也相视一笑。
半年后,医生建议许汀兰目前的身体情况适宜做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许家人包括姑表亲戚,愿意捐献的都去医院检查配型。幸运的是,许汀舟和许汀兰的配型结果属于“全相合”,十分适合做移植。
许汀兰知道后,苦劝弟弟不要捐献。一方面,她查过资料,骨髓移植的真正成功率不过三成左右;二来,弟弟身体情况特殊,只怕过程中会比常人吃更多苦头;三者,林棉临盆在即,这种时候,却让许汀舟这个丈夫“缺位”,对林棉来说也是不公。
林棉却主动叫来了母亲搬进许家来照顾自己,让许家人都放手处理许汀兰的医疗事宜,更是让许汀舟宽心不少。
林棉对许汀兰劝慰道:“是有轻重缓急,我的身体一向好得很,孩子一定到时候瓜熟蒂落,何况我还有我妈照顾,汀舟现在给你捐骨髓是大事,他不做,必然后悔,我也会不安。姐,许塑还等着亲口谢谢姑姑给他(她)起的名字呢!”
许汀舟开始了捐献前的准备,每天早上都要抽血检查,早晚各注射一次动员剂,把造血干细胞引到血液中。
连续打了几天的动员剂,终于迎来了造血干细胞采集。
常人是左右各插一根针管,从一只手把血抽出来,通过仪器采集干细胞后,再从另一只手臂把血回输给捐献者。可许汀舟只有一条手臂,医生只能将回输的针管插到他的右腿上。
好在,许汀兰的造血干细胞移植很成功。
许汀舟的身体有些副作用反应,例如腿抽筋、手臂无力,虽说是有心理准备的正常现象,林棉还是忍不住偷偷掉眼泪。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着许汀舟需要人照料自己却帮不上多少忙,心里也是很懊恼。许汀舟也是,一个劲地和她抱歉,最后只好无奈地拜托林棉肚子里的小许塑争气一点,拜托他(她)让当妈妈的少吃点苦头。
――许塑大概是听懂了爸爸的恳求,这个七斤二两的小男娃,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地离开了母体,呱呱坠地了!
两年后,许塑有了妹妹。
女儿的名字是许汀舟取的,叫“许筑”。――他说,那是“筑梦‘的“筑”。
――比梦想更了不起的,是永远有脚踏实地、筑梦成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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