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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玥想了想，北方粗放式养大的小孩，一个个习惯了大馒头配大锅菜，乍然接触到精致的南方菜色和老火靓汤，那的确只剩下被直接拿下一条路。
相信当年的唐允信，一定是非常为妈妈的手艺而自豪的。
葛玥几乎能想象到唐允信小时候那种骄傲又带点别扭的小模样，像个生活在宠爱之中的小王子一样，坚信着自己有最好的妈妈，和最幸福的家庭。
然而突然有一天，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小学毕业，我妈带我去市里参加了一所很厉害的私立院校的招生考试，我过了，但是学费太贵了，我爸不同意。”
“当时家里的经济条件还可以，他们两个人收入都还行，尤其是我妈，她当时在一家教培机构里任教，当然是合同工，没有编制，收入比教师高很多很多，但社会地位却比教师低得多。”
“我妈想让我去那边上学，学费她负担得起，后来我想明白，她其实是想我以后能出国，不要留在家乡，因为我毕竟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所以她希望我能离开。”
“但我爸不同意，他从不尊重我妈的工作，不管她赚多赚多，他只会怪她‘不顾家’，‘以自我为中心’，并且在所有亲戚中抱怨我妈的不称职，因为他的极力反对，加上亲戚的劝阻，认为我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强行去一个权贵子弟的学校，只会让我便得自卑或是势利，对我的成长并不好，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
“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我妈和他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他们忘了我还在家里，说了很多激烈的话，最后我妈说‘如果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会因为舍不得花钱而不让他去更好的学校吗？’，我爸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说‘反了你了，我做的决定，由不得你反对，就算他是我亲儿子，我也是这句话，那地方，根本不值得去！’。”
“我当时吓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进屋把我妈扶起来，他们看见我走进屋里，脸色都很难看，甚至连掩饰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这件事成为了我们家里的一个公开的秘密。我们谁都不提，但心里全部都清楚。”
唐允信垂着眼睛，缓慢地叙述着当年的事情，那个改变了一个少年整个人生的夏天，在唐允信的记忆中，是混乱的，无序的，是刺耳的争吵夹杂着风扇呼啦啦的声音。
像一只蛮横的大手，把少年平和完满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即便是时隔多年，唐允信聊起这些，依然好像没有挣脱当年那个狼狈的少年的影子，像被夏日的雷雨淋湿的一只狗。
葛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并不擅长安慰，尤其是这种过去的创伤，在她看来，所有的安慰都很苍白无力。
于是她只好抱了抱对方。
唐允信揽着她，在她耳边笑了一下：“是不是同情我了？”
“嗯。”
“不用同情，其实他们不欠我什么，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相对宽裕的生活，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父亲带我妈回家，我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可能有一千个理由去恨我的父亲，恨他未经我同意让我来到这个世上，恨他对我只有严苛没有宽容，恨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恨他为了自己的脸面给我妈带来的伤害……”
“但我也是真的欠了他永远还不清的半生，是他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让我有幸福的童年。”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真相，但这些真相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为了我去恨他，也不用为了我而觉得亏欠他。”
“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需要一个小孩来证明生命的完整，血脉的传承在我的认知里，像一个笑话。如果我仍然要为了血脉的传承去让你承受试管婴儿的痛苦，那我就变成了和我父亲一样的香火主义者。”
唐允信笑了一下，眼里却冷得森然：“那就实在是太可笑了。”
第112章 Chapter 3.26知情
葛玥暂时放下了有关自己身体的顾虑，她没急着治疗，便也没再去妇产科，兢兢业业在自己科室上了几天班，这期间检验科来了两个新人。
一男一女，性格都挺开朗，嘴甜得很，张口就叫姐，葛玥对他们淡淡的，倒不是不喜欢他们，只是她不是个容易跟人热络起来的人，她工作之外性格很好，但是工作中，却是一贯的严肃对待。
两个小年轻其实有点竞争关系，听英姐说等他们毕业，可能最多只能留下一个。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基本没活儿了，几个人凑一块儿闲聊，葛玥有点累，便随便拎了个椅子，反坐着把头枕在椅子靠背上，眯着眼睛听人聊天。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的，话题转到了葛玥这，那男生实习生就道：“说实话，我其实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干这行，我爸一直想让我进家里公司，我妈也觉得我在医院工作的话有点辛苦，而且没什么自己的时间，估计找对象也很难，咱们科室还有未婚的吗？玥姐是不是还单身？”
葛玥有点无语，刚要解释，就听一个平常不怎么熟悉的男同事开玩笑道：“怎么，小周看上咱们葛玥啦？”
葛玥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这种玩笑，很不尊重人。
英姐解围道：“别瞎开玩笑行不行？人小葛都在备孕了，小周你是不是觉得小葛看起来特别年轻？我告诉你她就是长得显小，其实比你大多了。”
葛玥感激地看了英姐一眼，又状似无意地从那个男同事的脸上扫了一眼。
姓周的实习生自嘲道：“嗐，那是我生不逢时了。”
姓章的女实习生顺势道：“玥姐你是够不着了，不如你低下你高贵的头颅，看一看单身的我？”
几人哄笑起来，纷纷拿两人开玩笑。
没成想也就安生了一会，先前那男同事又道：“葛玥她老公可是个大帅哥，她婆婆也很疼她，之前还天天送饭菜来呢，那手艺绝了，我们闻着味儿都馋。要我说小章你要努力，结婚就得像小葛这样挑，不仅要看男方，也要看公婆合不合得来，像我，我老婆跟我妈就不对付，天天吵架，我烦都烦死了。”
小章道：“我玥姐性格这么好，当然跟谁都合得来。”
葛玥看了她一眼，倒是心里涌起些好感来。
男同事聊葛玥的话题，并不一定带着多少善意，但是小章的应对倒是很维护葛玥，颇有些女孩间的默契感。
因为大家都是干这行的，聊天尺度也比较大，聊着聊着便聊到了生孩子的话题，于是不可避免的，又cue到了葛玥。
葛玥不想在公共场合讨论备孕的事儿，便没说话，只应付了几句。
科室领导刚好来了，因为检验科老人多，所以他对他们闲下来聊天也没什么反应，偶尔心情好还会参与一下。
此刻他便插嘴道：“小葛要是怀孕了，就免不得辛苦大家了，小葛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但是怀孕生孩子，这也没办法的事，大家到时候还是要互相体谅一下。”
葛玥低着头狠狠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这位半年前才上任的新领导，对她好像总是有些意见，他也是葛玥想辞职的原因之一。
几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接他这话，两个新人更是一声不敢吭。
葛玥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领导，平静道：“不用担心，我和我老公已经决定丁克了。”
那领导嗤笑一声：“小葛啊，结婚生育是人之常情，是国家法律给所有人的权利，我可没有对你结婚生子不满的意思哦！你没必要拿这种假话来糊弄我吧？”
葛玥坐直了，脸色平静：“是真的，因为我身体有问题，大概率无法自然受孕，我也不想做试管，所以和我老公商量之后，我们决定丁克。”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领导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我病历给您看，就在咱们医院看的，琼医生昨天还劝我好好想想要不要早点开始吃药调理呢，我拒绝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也没人管领导阴阳怪气了，英姐着急道：“怎么就有问题了？你之前不是查过吗？不都好好的？”
“做了个排卵监测，卵泡发育有问题，也不知道病因是什么。”比起无谓的猜测，葛玥并不介意把自己的病情拿出来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治怎么行呢？你们总要有个孩子的，你信我，男的前头说得怎么好，等到他们到了三十大几四十岁，别人家小孩都上学了，他心里会怎么想，到时候还不是免不了怨你？”
“就是啊，我也见过几对丁克的，到了四十几岁，后悔了，要么女的想生不能生了，男的离婚找别人生去了，要么女的高龄产妇，拿命去拼孩子，不知道多危险。”
“你可千万别傻，不行就做试管，苦是一时的，一个家里，得有孩子才算个家。”
……
劝说的是几个大姐，其实不得不说，她们说得很有道理。
到她们这个年纪，三十几岁四十几岁，什么男人啊婚姻啊爱情啊，她们统统看透了，维系一个稳定的家庭关系，在她们的心里比什么都重要，而她们给出的建议，也是最稳妥，最为长久计的。
但——
葛玥相信，她们担心的，不会在她和唐允信身上发生。
在经历过那样荒唐的事情之后，唐允信对于要孩子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晰，足够坚定。
葛玥对同事的善意照单全收，只说再考虑考虑。
领导沉默了好久，才黑着脸道：“如果做试管的话，那这边的工作强度就不太适合你了，我估计到时候你家里人也肯定会要求你辞职安心养胎，如果你要辞职的话，还是要提前两个月跟我说的，我好做别的安排，不然到时候科室忙不过来。”
葛玥笑了一下：“那当然。”
领导走了，聊天气氛也有些散了，原本聊些什么家庭婚育的话题大家还挺热衷的，没想到一下子跳到了辞职的话题，谁也不好再继续下去。
只有小章凑近小声道：“玥姐，如果你真的做试管，是不是真的要辞职啊？”
葛玥觉得小女生毕竟和科室里其他大姐想法不一样，便同样小声道：“试管真的太疼了，我觉得我不行，我还是丁克吧！”
小章眼睛一亮：“那就是不会辞职了？”
葛玥抿了抿唇：“那也不一定。”
“啊？”小章吃惊地捂住嘴，“为、为什么啊？”
葛玥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然而葛玥没想到，这事儿过去没两天，她身体有问题无法自然怀孕的事儿就传到了唐父唐母耳朵里。
也不知道当初唐父在这边养病，靠着唐母的手艺，到底发展了多少眼线。
葛玥是下班的时候被震住的，唐允信带着唐父唐母来接她回家，那阵势真的是……
唐允信无奈道：“先上车再说。”
他把父母先让进后座，带着葛玥走了半圈去副驾座，借机耳语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今天突然直接去了律所，给我吓得。”
葛玥反过来伸手在唐允信脖子上捏了一下，权当安抚：“没事儿，见机行事。”
一上车，唐母先开的口：“之前，之前不是查过，说都好的吗？”
葛玥实话实话：“之前没查出来，是我做了几天的连续监测才查出来的。”
“那、那能治吗？”
“应该可以，医生建议我吃药调理看看，如果不行的话——”
话没说完，一直沉默的唐父骤然爆发，打断了她的话：“辞职！现在就辞职！”
唐允信下意识开口：“爸——”
“没你的事！”唐父脸色黑得可怕，“这么个工作，也不是什么正经医生，还影响身体，家里也不缺你挣的这几个钱，立刻辞职，把身体好好调养，如果不行，就去做试管。”
第113章 Chapter 3.27婚姻
“停车。”
葛玥吃惊于自己的冷静。
但她的确非常冷静，在被唐父用这样赤裸裸的言辞羞辱斥责之后。
事实上在葛玥开口之前，唐允信就已经放缓了车速，葛玥的开口不过是让他选择了更干脆的急停。
“做什么？！这里不允许停车！”唐父还在盛怒之中，他坐在驾驶座的后方，此刻愤怒地用手拍打唐允信的椅背。
唐允信充耳不闻，车子稳稳停在了路边。
葛玥直接开门下车走了，唐允信没拦着。
唐父想要下车去追，唐允信“咔哒”一声锁上了车门。
这是唐允信和葛玥的默契。
葛玥不是因为愤怒失控出走，她只是在给唐允信留空间。
唐父对葛玥说的话已经完全越了界，如果那些话是唐母或者唐允信来说，那葛玥都可以选择正面对抗，但是那是唐父，他可以无视性别和辈分的制约去说那些话，但葛玥并不想让自己和他一样。
简单来说，她不可能去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长辈聊她的身体是不是无法通过做爱来自然受孕。
倘若唐父能够克制，哪怕是指使唐母来劝葛玥辞职调养，葛玥都愿意给他们面子，去想办法用更柔和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但现在，既然唐父不打算留脸面，她也没有必要给对方留。
唐父被儿子锁门的动作激怒，粗鲁的词汇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他骂唐允信是个没出息的软蛋，骂他被个女人骑在头上，骂他白眼狼云云……
等到他喘着粗气输出完，刚好远处一个交警走近了，对他做了个这里不允许停车的手势，唐允信点了点头，发动车子离开。
从后视镜里，唐允信看见葛玥已经走出去快两百米，招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唐允信在唐父的谩骂声里，与葛玥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唐允信忽然间就觉得不耐烦了。
他在唐父终于骂累了的间隙，缓慢但坚定地开口道：“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延续一段跟自己无关的香火。”
唐父只觉得脑子一懵，继而是茫然的死寂，他几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允信不会说这种话，从来不会说。
因为他是欠他养育之恩的儿子。
最先有反应的反而是唐母。
她带着哭腔，嘶吼出声：“连你也要说这种话来羞辱我吗？！”
唐允信一怔，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
唐母开始哭，这件事在她心里沉淀成了经年的沼泽，此刻被唐允信的一句话所搅动，那些让她屈辱了一辈子，悔恨了一辈子的过往，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她承受不住这些。
唐允信发现自己失策了，大约是唐母的存在感总是很低，又一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所以他忘掉了这件事不仅仅是唐父心里的刺，更是唐母一辈子迈不过去的坎儿。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场面终于还是变成了他无法控制的模样。
唐父终于找回理智，但他显然已经被刺激狠了，说话声音都有些抖：“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养你还养出仇来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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