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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葛玥打开自己那间小小的公寓，却发现沙发上躺了个人。
唐允信还穿着正装，已经有些压皱了，头发有点油，脸上也有油光，眼底一片青黑，整个人都好像灰扑扑的。
葛玥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也差不太多，都狼狈得可以。
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席卷全身，葛玥叹了口气，把自己挤进不大的沙发里，和唐允信依偎着。
唐允信半梦半醒，伸手把她搂紧，以一个密不可分的姿势。
世界这么大，但他们两个人，却挤在同一个小小的沙发里，裹着一身风尘，和浸透灵魂的疲惫，相互依偎。
或许等明天醒来，他们要面对的一切依然不会改变。
但至少今晚，他们不是人海里茫茫无依的两块浮木。
第117章 Chapter 3.31前路
清晨六点，葛玥被生物钟叫醒，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化了个淡妆。
不得不说人的自我修复能力是真的很强，昨天还觉得自己像个四面漏风的破筛子，风一吹就浑身酸疼得站不住，一夜好眠之后，连黑眼圈都没留下，甚至想起昨天糟糕的一切，她心里一点起伏都没有，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葛玥对着镜子抿了抿浅色的唇釉，笑了一下。
回到房间，却发现唐允信连领带都系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些心照不宣的笑意来。
两人很快收拾好自己，拎上包就出门。
“送你？”唐允信问道。
葛玥想了想：“也行，请你吃食堂。”
“好。”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医院食堂角落里啃包子就豆浆，随口聊一些琐事，像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
吃完饭葛玥上班时间也到了，唐允信要回律所处理一些事情，隔两天再去省城。
从食堂出去，有一条偏僻的小道，小道尽头，一边是往门诊楼的小门，一边是往停车场。
沿路没什么人，走到尽头，两人对视一眼，葛玥道：“那我去上班了。”
唐允信没说话，葛玥便也没动。
一个意料之中的拥抱。
两人都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习惯了克制，便不再习惯袒露自己过于直白的感情。
但这一刻的拥抱却好像超出了某个阈值。
葛玥蓦地眼睛一酸，连心脏都好像变得酸酸的。
唐允信叹了口气，在她耳朵边轻轻蹭了蹭。
真的有好些天没见了。
没见的时候其实也没觉得有多想念，昨夜相拥而眠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久别重逢。
但这会儿仅仅只是分开一天各自工作，明明晚上还能见面，可就是好像某种情绪在压抑到一定程度之后骤然产生了质变，让他们做出了一些平常很难做出的举动。
大概也就十几秒，属于成年人的理智回笼，两人分开，都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眼神飘忽着顾左右而言他。
“那我去上班了。”葛玥决定结束这种奇怪的状态，却忘了刚才同样的话已经说过了一遍。
“嗯。”唐允信这次给出了回应。
葛玥扭头离开，唐允信刻意压低的第二句冷不丁飘进了耳朵里。
他说：“别急，我不催你。”
他说的是辞职的事。
葛玥知道唐允信是希望她辞职跟他一起去省城的，两个人感情走到这一步，异地恋就显得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且辞职本来也是葛玥自己的计划，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唐允信决定去省城开荒，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葛玥。
但葛玥还没有做好准备。
一份稳定的工作能给成年人的安全感，是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
哪怕那个人是枕边人。
葛玥刚走到大厅，听见门外救护车到了，她探头看了一眼，一个推车被搬下来，上面躺着个老太太，一个中年妇女从救护车上下来，哭得浑身发软。
两个年轻的医生把她推开，其中一个道：“快快快进抢救室，别挡道别挡道——”
葛玥平静地移开眼，那妇女哀戚的哭声其实并不能激起她更多的情绪，在医院里待久了，生老病死太过常见，人好像也被磨得钝了。
也有磨不钝的，接受不了生死，最后只能转行。
不说别的，当时葛玥大学一个班的，就有好几个已经告别了医疗系统。
跨度最大的一个，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偶尔同学群里聊到，都笑称他为“小鲁迅”。
葛玥回科室上班，沿路走着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妇女有些眼熟，是之前婚房那边的邻居，人很热情，和唐母处得挺好，葛玥还吃过她送来的大包子。
葛玥之所以想起这些，是因为在那边小区里她没遇上过几个和气的长辈，不是在唐父唐母面前挑事儿就是暗搓搓地互相攀比，要说恶意也没多大恶意，就是嘴贱的，喜欢说些有的没的，唐父又没什么脑子，别人一挑事儿他就咬钩，烦人得很。
而这位婶子，则是少有的和善人，她也是帮儿子带孩子的，不同的是，她还带着自己年逾八旬的妈妈，自掏腰包租了个小房子，白天去儿子家帮忙做饭打扫卫生接送小孩上学，儿子儿媳回来她就回自己住处，推自己的老母亲散散步。
她尤其喜欢做菜，厨艺很好，不管是跟外人相处还是跟自己儿子一家相处，分寸都把握得很好，当别人都在互倒苦水数落儿媳懒惰的时候，她只关心她刚从唐母那学会的虎皮凤爪做得正不正宗。
十点后，她工作空闲下来，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便想着去看看，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就搭把手。
找了一圈，在手术室外找到了她，葛玥上前打了招呼，对方眼睛通红，浑身因为过度的紧张还有些打摆子。
葛玥递上来的时候从小卖部买的热奶饮料，塞进她的手里，触碰到手指，冰冷得厉害。
这边空调打得低，哪怕是大夏天，也冷得有些瘆人。
对方被热奶饮料的温度给暖回了神，终于认出来了葛玥，一瞬间眼泪就滚了下来，却不再打摆子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听她断断续续地讲述，葛玥才知道，原来昨天她儿子儿媳全都出差，孙子认床，她只能暂住儿子儿媳那边一晚，想着就一晚上，母亲一个人在家应该也问题不大。
结果一直到早上把孙子送去学校，她买了早饭带回去给母亲吃，才发现母亲夜里一个人起夜摔了，因为爬不起来，也够不到放在床头的手机，呼救也没人能听见，耽误了好几个小时。
220到的时候，母亲呼吸都微弱了，医生说摔到了头，有出血症状，要紧急手术，幸好发现后没有随意搬动，否则可能都等不到救护车来。
但尽管如此，她年纪还是太大了，手术风险非常高，不一定能下得来手术台。
而且县城医院能力有限，这种重大的脑部手术就更加……
转院也不现实，距离最近的三甲医院开车要一个小时，老太太不一定经得起一个小时的颠簸了。
儿子听闻了消息已经在往回赶，但对眼前的情况也无能为力。
葛玥去问了问急诊这边的人，得到的结果在意料之中，基本就是建议家属做好准备了。
主任甚至直接告诉葛玥，其实这个情况，哪怕是临时请个专家过来飞刀，手术成功的概率也很小，而且很少有专家会愿意接这种手术。
归根结底，年纪太大，耽误太久。
葛玥心里沉甸甸的，她帮不上什么忙，科室那边也不能翘班太久，只好托了熟悉的护士照看着点，她先回去上班。
中午十一点，葛玥接到护士的电话，老太太走了，大婶的儿子也赶到了，大婶哭晕过去一次，在儿子的劝慰下已经恢复了平静，医院帮忙联系了殡仪馆的车，帮他们把尸体送回老家，也算落叶归根。
英姐知道这事儿，便忍不住道：“真是可怜的，估计那个阿姨要自责死了，但凡早点发现，也许就救回来了呢！”
葛玥点点头：“那个老太太平常身体蛮好的，要不是这个意外……”
她叹口气。
英姐继续道：“每年我们这脑卒中中心死多少老人，很多都是因为陪护不到位，出事了发现得太晚，还有些更惨，因为家人缺乏医学常识，发病后随意搬动，导致病情加重，还有些更是冤枉，现在农村留守的老人居多，手机又不太会用，能打个220就算不错了，然后呢描述不清楚地址，乡镇地形又复杂，救护车也不是神仙，找路就得找半天……”
实习生小章一直安静听着，这会儿忽然道：“要是有那种能监控到病人体征不对就自动联系家里人或者自动拨打220还能发送定位的东西就好了，好像有些手环有这种功能，不过也没见过，不知道是功能达不到还是造价太贵。”
另一个男实习生好像家里开科技公司的，对电子产品比较了解，闻言便和小章聊了起来。
年轻人想法天马行空，也不考虑成本，纯考虑需求，畅想了一番，最后也只能流于一句：“国内智能家居领域还是任重道远啊！”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智能家居”四个字一下子触动了葛玥。
如果她没记错，之前夏芫提过这个，白焰就做这行的，而且，他想做还没做成的家庭医疗板块，想要实现的功能，就是刚才他们所聊的那些。
第118章 Chapter 3.32辞职
8月底，唐允信告诉葛玥，唐父和唐母去办理了离婚，冷静期一个月。
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多少复杂的扯皮，最终的离婚协议倒是简单，家里存款和老房子都归了唐父，那套婚房在唐允信名下，唐父如果绝情一些其实可以收回赠与的，但最终到底还是没有闹到那个地步，彼此心照不宣地，把婚房算作给了唐母。
要说不公平，其实也不至于，毕竟唐父唐母一生的积蓄大部分都花在了那套房子上，老家的房子难以变现，唐父有工作，但收入有限，剩下十来万存款也算是给他一个生活的保障。
与离婚协议一同签署的，还有一份赡养协议，是唐允信签的。
协议中写明，唐允信作为唐父的养子，但仍需在唐父65岁之后，支付一定的赡养费用，唐允信没反对。
另有一份口头协议，就是唐允信母子不得公开唐允信不是唐父亲生儿子的事实。
协议生效之后，唐母搬出了老宅，她原本借口说想回南方老家住一段时间，但唐允信的外公外婆早已去世，老两口当初因为唐母远嫁生了嫌隙，什么都没给唐母留，那套属于老两口的房子如今被唐允信舅舅一家租出去了，舅舅一家住的房子倒是大，唐母过去的话也能住得下。
但唐允信知道唐母其实是心里觉得别扭，不想再和唐允信或者葛玥住一起，并不是真的想去舅舅家，毕竟寄人篱下，又是几十年也没见过几回的疏远关系。
最后还是葛玥出面，劝唐母先安心在婚房那边住一段时间，好好放松一下，调整一下状态，等过段时间，要是愿意的话，可以一起搬去省城。
恰逢小区里那位婶子回老家办完老母亲的丧事回来了，葛玥便借机告知了婶子家出的事，让唐母有空多陪陪她，让她不要再自责。
唐母是个充满同情心的性格，因着这一件事，她才答应先住下来，葛玥和唐允信双双松了一口气。
协议都签完之后，葛玥便没有再见过唐父，唐允信倒是单独和唐父吃了顿饭，回来的时候还喝了不少酒，但情绪很低落，抱着葛玥很长时间都不说话。
到临睡前，葛玥才模模糊糊听他说了一声：“有没有孩子真的那么重要吗？”
葛玥心里一突，想再问点什么，唐允信已经睡着了。
之后的日子又回到了平静，唐母歇了几天之后，告诉葛玥她报了个月嫂培训班。
见葛玥神情有些僵硬，她又赶紧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是我想找份工作，我才不到五十岁，总不可能就这样闲着靠你们养吧？”
唐母当年未婚先孕，还没到二十岁就生下了唐允信，如今满打满算才四十九周岁。
葛玥勉强笑了笑才道：“可是做月嫂会不会太累了？我看我们医院里的住院月嫂，夜里都没得睡，全靠小孩子睡着之后稍微打会儿盹，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能坚持的。”
唐母道：“我也没打算那么拼，其实我是想做那种带大孩子的育儿嫂，我听说那个班还会教一些营养学啊，早教什么的，我以前是做教培的，我很喜欢教小孩子带小孩子的。而且啊，你们以后万一——”
葛玥垂下眼睛，叹了口气：“妈，我不瞒你，我真的不考虑做试管。”
“哎呀都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唐母倒是急了，“你身体的这个问题，只是说不容易自然怀孕对吧？也不是说就完全不可能怀对不对？那万一有了呢，你们也不打算要吗？”
葛玥想了一下，摇摇头：“不会，如果有了，我会要。”
葛玥对孩子没有执念，但其实隐约有一个念想。
她想生一个女儿，把她小时候所缺憾的亲情和关爱，全部弥补给她。
“那不就是了，”唐母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真的不是想逼你生孩子，我都离婚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我就是想做点能挣钱、我自己也喜欢的工作，万一以后你们有了小孩，或者干脆就是缘分到了想领养个小孩，我都可以带可以教，你们只管安心做自己的事业就行。”
葛玥心里依然有些别扭，她现在被生孩子话题搞出PTSD来了，但唐母的态度又很诚恳，而且看起来她的确也是喜欢小孩子才决定去上月嫂培训班的，葛玥也不好再多说。
只是夜里和唐允信两人抱在一起黏黏糊糊的时候，还是借着事后的那点任性劲儿把话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唐允信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葛玥心往下沉，想着唐允信是不是生气了。
那他是生气自己对唐母的胡乱揣测，还是生气她对生孩子的态度呢？
就在葛玥心里纠结成一团的时候，她听见唐允信笑了一声。
葛玥疑惑地抬起头，却迎头落下一个吻。
唐允信一边笑一边发疯似的吻她，也不深吻，就是那种小孩子一样的亲亲，只是这亲亲力度有点大，劈头盖脸的，胡乱地往下落。
葛玥举起手来抵挡：“喂喂——喂——住口啊！你发什么疯？”
唐允信低头咬在她嘴唇上，又笑了一会儿：“没有，我高兴。”
“你有病吗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高兴你有不开心的事，终于懂的跟我说了。”
“胡说，我以前不也说的。”葛玥低头用细白的牙齿叼着唐允信颈窝里的皮肤磨，磨得唐允信有些按捺不住。
“没有，”唐允信的手已经不老实地摸了下去，“你以前都是委屈到哭了才会故作强硬地来跟我谈判。”
“像今天这种一点点的小委屈小别扭，你都自己默默消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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