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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葛玥低下头，把手机里的那些联系方式，一个，一个地删掉。
那些联系方式，在葛玥的眼里，好像变成了一条又一条的路，那些路，或是宽敞笔直，或是崎岖蜿蜒，路边有各式的风景，是她从前向往的。
而今，这些道路，地崩山摧，一条又一条在她的面前断裂阻塞。
最后，只剩下最后一条。
被浓雾紧锁的，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见沿途风景。
因为那是一条完全未知的路。
是生养一个孩子的路。
葛妈大约是听到了她的那几通电话，到中午喊她吃饭的时候，就道：“要我说啊，你就不该从医院辞职，现在好了，铁饭碗没了，你找的那些工作都是些什么呀，那不都是给人打工的？老板一个不高兴把你开了，你到哪儿说理去？”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开始夸儿子：“还是你弟弟懂事，他找的那个对象，是幼儿园老师，又稳定又吃香，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工作带孩子两不误。”
葛玥忍不住道：“那葛煜不也是打工的吗？”
“哎那怎么一样？他是男孩子啊！”葛妈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你弟弟说了，虽然他现在进的是个私企，但是私企上升空间大，以后赚钱多，而且他老板赏识他呢！”
葛玥没什么感情地扯了扯嘴角。
所以说到底，无论是生育代价的不平等，还是工作环境的不平等，所针对的，都仅仅只是女性这一性别而已。
吃过饭，葛玥坐在房间，看向窗外，下午天气暖和，小区里很多人带着孩子出来玩，带孩子的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之辈，另外一小部分是年轻的妈妈们。
二三十岁的年纪，头发烫染的痕迹还残留在发尾，以前大约也曾经是职场上意气风发的女干将，而今，她们胡乱绑着马尾，不施粉黛，有几个只穿着睡衣就出了门，跟在孩子后面亦步亦趋，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孩子。
葛玥忽然笑了一下。
其实无论是在医院环境下工作空间的挤压，还是在尝试新工作途中受到的差别对待，都只在昭示着一件事——
对如今这个大环境下的女性来说，或许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里选择生育，选择困于家庭，并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仅仅只是因为，相比于毫无寸进的工作，生育培养一个孩子，看起来或许还显得自己更加有价值一点。
这，就是这个社会赋予女性的价值枷锁。
第129章 Chapter 3.43酿酒
葛玥靠坐在床头，用笔记本看鹿絮的直播，最近鹿絮到了东北，和东北的几个朋友一起做节目，那边城市比葛玥这边还要靠北一些，最近天冷，刚刚下了一场大雪。
葛玥看着鹿絮在镜头前和新的朋友游刃有余地开着玩笑，脑子里想起当初她杀到南方，把鹿絮从那座豪华的牢笼里带出来，泥塑木雕一般被她送到当地医院的精神卫生科挂号的模样。
那个时候，鹿絮被孩子困在那所牢笼里，丈夫时常不归家，孩子缠得她半年没睡过一场超过三小时的觉，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奇葩的婆婆时不时给她精神折磨。
那么好看的鹿絮，那么阳光开朗的鹿絮，在她敲开那间房门后，铺面而来的是新生儿的奶酸味，和一个憔悴到几乎让她认不出来的新手妈妈。
那一刻她杀了白焰的心都有。
如今，鹿絮迎来了生活和事业的新生，恢复了从前的光彩照人，可她自己却——
葛玥实际年龄比鹿絮大一岁，一直以来，她也习惯扮演着一个姐姐的角色，说句不要脸的，她甚至是隐约有一种作为他人的拯救者的自傲感。
不论是上学的时候，还是毕业之后，她都是习惯了作为朋友之间施与的那一方，她并不愿意让鹿絮知道自己如今的狼狈。
直播到一半，鹿絮吐了。
葛玥心里“咯噔”一下，她隐约从群里知道鹿絮和白焰又旧情重燃了，如今该不会是——
果不其然，几个小时之后，鹿絮给她发来了一张验孕棒的照片，第二道杠若有若无的。
葛玥只觉得一股气往脑门冲，作为白焰第一黑粉的本能上了线，二话不说先把白焰骂了个狗血淋头。
出于一些可笑的傲气，葛玥最近很少在群里说话，她原本是想等自己成功找到满意的新工作，再向姐妹们通报喜讯的，却没想到新工作迟迟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
每一天早晨，她看着唐允信母子两个收拾好自己，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着装，带着笑意走出家门，奔向自己的事业，而自己，却只能蓬头垢面地躺在床上，被他们一字一句地叮嘱，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没事就看看剧什么的，有事就给唐允信发消息，如果她妈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让她不要搭理，不要放在心上。
她想，自己现在这种生活像什么呢？
很奇怪的，她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酿酒。
那些散发着阳光味道的粮食，它们本来应该被做成香喷喷的饭食，但是有人觉得它们的价值不止于此，于是把它们蒸熟、和上酒曲。
这些粮食长久地被浸泡在古怪的气味之中，被安置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时光把酒液催生出来。
而等到酒液生成，原本那金灿灿的粮食，就变成了只能用来喂猪的酒糟。
没有人会心疼粮食，只会觉得这些粮食物有所值。
他们赞美酒液的甘醇，但没有人会赞美酒糟。
葛玥想，我就要变成酒糟了啊。
她其实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工作、孩子、母亲，乃至于唐允信母子在事业上的顺风顺水，都在刺激着她早就绷紧的神经。
加上每一天都没有事情做，脑子里总是会不自觉地循环回放着很多负面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或许需要去医院，就像当初她带着葛玥那样，但轮到她自己身上，她又瞻前顾后起来。
她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过矫情了，唐允信母子对她那么好，工作是她自己拒的，孩子是她自己要的，葛妈虽然总是说不合时宜的难听话，但是她最近也有认真照顾她的一日三餐。
好像没有人对不起自己，那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真的去看了医生，被诊断个中度忧郁之类的，那要置家人于何地？
就算确诊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吗？
因为太过理智，所以葛玥只能任由自己在这种情绪下越陷越深。
甚至，她还要努力扮演好一个正常的形象，在鹿絮面前，在唐允信母子面前。
她告诉自己，或许，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太闲了。
她努力收拾好心情，打开笔记本，开了个文档，她决定来做一些她现在能做的事情。
鹿絮的成功启发了她，比如说，她可以成为一个医学类科普博主。
不仅仅是尝试运营一个自媒体账号，更是为她以后的目标行业奠定一些资本。
她以前没有尝试过做这种内容，事实上，在医院环境里待久了之后，她会失去一些对于普通公众接受能力的感知。
医院环境是一个不对等的环境，很多情况下，病人和家属在医护面前是只能被动接受的，面对很多半懂不懂的医学名词，他们其实并没有条件和时间去弄懂，而医护也没有时间去教会他们，这中间会滋生许多医患矛盾，但这不是一个两个人能解决的困境，很多医护，在从业的最初，也是会努力去化解这种矛盾的，但繁重的工作，并不算高的工资待遇，乃至于有时候过于无理取闹的病患和家属，再加上医院系统内部的种种掣肘。
他们不是神，是耐心和精力都有限的人。
葛玥思虑良久，她不会拍视频，也不太愿意在社交平台露脸，思来想去，还是想做文字类内容，但目前各个社交平台都陷入了下沉的趋势，冗长的科普长文并不会吸引普通读者的眼球。
普通人喜欢看什么呢？
葛玥扯了扯嘴角，找到了一个答案。
八卦。
OK，那就从八卦着手。
在医疗系统内这么多年，她心里积攒的医案八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把涉及隐私的部分隐去，只留下病情相关，像医疗剧那样去讲述一些发生在医院里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葛玥花了半天时间，炮制出了第一篇文，不长，两千字。
她在一个经过挑选斟酌后觉得还算合适的平台注册了账号，在热门问答下贴上了这篇文。
第二天，她是被手机接连不断的震动给吵醒的。
她疑惑地打开手机，发现后台全是互动消息。
她的第一篇文，获得了成功。
葛玥精神振奋起来，她迅速爬起来，顾不上洗漱，打开后台开始挑有价值的评论一一回复，这种互动是做自媒体账号所必须的。
与此同时，她想起来另一件事，这种公开向的社交平台，其实在流量方面是既有优势也有劣势的，优势在于足够开放，哪怕是新手，也有足够的机会去展示自己的内容，劣势则在于，一篇爆款文吸引来的流量其实是很短暂的，绝大多数读者都是惊鸿一瞥，他们像挑剔的食客一样，偶然吃到一个美味的鸡蛋，留下赞美，但对于生蛋的鸡，并不会投以更多的关注。
所以，她还需要一个私域流量的账号，来转化和筛选这些流量。
她创建了一个个人公众号，相比于其他平台，公众号更加封闭，但吸引到的流量粘滞度也会更高，对于日后的流量转化变现，无论是专注做内容付费，还是往其他品牌推广带货方面走，都更有优势。
她忙得太过专注，乃至于错过了葛妈好几次的问询。
冷不丁的，骤然听到一声怒吼：“你耳朵聋了吗？我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葛玥仓皇抬头，迎面是葛妈暴怒的面容。
她有些茫然：“什么？”
葛妈手里还拿着一盘水果，被她的态度瞬间激怒了，猛地把水果往地上一扔。
盘子四分五裂，水果撒的遍地都是。
葛妈怒气冲冲地开始骂她：“天天什么事都不干，就知道躺着玩电脑，吃饭都要人催，你以为你是什么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吗？”
“你那个婆婆天天晚上回来还要跟我东拉西扯的，以为我听不出来呢？她就是在明里暗里打听我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有出息了啊，有人撑腰你就当自己真是金贵的大小姐了？真把亲妈当保姆使唤。”
葛妈被葛玥一早上几次忽略她说话给彻底激怒了，上次葛玥出血进了一趟医院之后，她因为心虚才退让了几步，这几天按她自己的想法来说，就是在做小伏低，可如今葛玥不仅不记她的好，反而连她说句话都懒得搭理了，这让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直接告罄。
一顿输出之后，葛玥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对她道歉，葛玥只是好像从手头的事情里终于抽离了出来，平静地看向她：
“我没有故意不理你，我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情。”
“是你自己要求留下来照顾我的，不是我们要求的。”
“除了中午给我做一顿饭，其实并没有人要求你做其他任何事情。”
“没有人把你当保姆使唤，这都是你自己想象的。”
葛玥明白自己的母亲，也早已对她彻底失望。
事实上就在一天前，她还得知了另外一件事。
有关葛妈这次为什么坚持要过来照顾她，并非是出于真心想要来照顾她，也不是为了来看病。
真实的原因，荒谬到可笑。
是葛煜告诉她的。
葛煜告诉她，因为她女朋友想要结婚，而他的准岳父要求他在县城买房，他拿不出那么多钱，父母手里的积蓄也凑不够，所以，他们提出找葛玥借钱。
但目前葛玥的处境并没有那么好，她自己没有工作，一家三口还是租房住的，葛玥又素来是个主意大的，尤其是成年之后，对于父母的过分要求很少搭理。
他们自己也知道直接开口借钱显得太过荒唐，葛玥估计也不会搭理他们，所以，葛妈借口来照顾葛玥，这样，葛玥就欠下了他们人情，他们借钱也就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葛煜最后告诉葛玥，他说他不想借钱，他也不想买房，他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买不起房就暂时不买，他也没有那么急着想要结婚，而他的女朋友一家，最近也表现得越发强势无礼，这让他开始重新考虑这段关系。
换句话说，他其实想分手。
对此葛玥不置可否，但葛煜从懂事之后，便对葛玥有些单方面的孺慕之情，他一口气把这些事情都说给葛玥听，想让葛玥给他分析分析。
但葛玥能分析什么呢？
她只能分析出来，她的亲妈，是真的不爱她。
她叹了口气，移开眼睛，重新看回电脑上。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不如抓住时机多写几篇爆文。
毕竟，她三十岁了，亲情的大饼，她已经吃不下了，也不想吃了。
葛妈愤怒咆哮：“你这是什么态度？！”
葛玥真的烦了，顺口便道：“你回去吧，我没有钱可以借给你去帮葛煜买房子，事实上葛煜也说了，他并不想借钱。”
“如果在这给我做饭委屈你了，那你就回去，我给你买票，让唐允信送你去车站，行吗？”
葛妈骤然被揭穿目的，一时间血往头上涌，见葛玥还盯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她一个健步上前，抢过电脑就往外一扔。
“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尖声叫骂道。
葛玥急着冲过去抢救电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门口散落的水果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摔在了房门口。
时间仿佛凝固住，直到葛妈看着葛玥身下缓缓流出的血，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第130章 Chapter 3.44平静
葛玥醒过来的时候在医院，床前空无一人。
留在记忆里的，是小腹传来的尖锐疼痛。
很难形容，好像有人拿着一枚电钻，在她的五脏六腑里搅动不休，身体发冷，眼前逐渐变黑，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那一瞬间，她心里划过的念头不多。
最清晰的那一个，叫做——
解脱了也好。
舍不得唐允信吗？
有的，但好像并没有太多。
因为唐允信很好，离开她，也能过得很好。
甚至于，或许能过得更好。
他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不需要经历之前催生的难堪，也不需要陷入不孕不育的两难。
至于其他人，父母并不爱她，没了她，大约会惋惜，往后借钱少了个对象。
唐母离开了压迫她半生的男人，如今奔向了勃勃生机的新生活。
鹿絮正在和前夫谈恋爱，夏芫好像也偷摸着谈了个弟弟，任旸沉迷赚钱，王桐还在坚定地往她的大律师梦想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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