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川秒懂,这是生他气了。
没办法,自己生的,含着泪也得哄到底。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温言软语地说了好多好话,她才肯扭头看他,这一看不打紧,水汪汪的眼睛里含着两大泡眼泪,摇摇欲坠,却咬着嘴唇硬忍着,小模样不知道多委屈。
陈西川的心都化了,赶紧抱住她解释了半天,说他忙着出国办事没带手机,又说都是他不好,下次不敢了,以后出差一定会先和小可可打个招呼……
陈可可怎么舍得真生爸爸的气?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原谅了他,撒起娇来。
陈西川耐心地陪她在活动室玩了好一会儿,近距离的接触使得他更鲜活直接地看到了她的不对劲儿,那些病态的抽搐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全靠最后一丝理智撑着,竭力不让自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
终于要走了,可可牵着陈西川的手向工作人员介绍自己的爸爸,小下巴翘得高高的,像介绍总统一样自豪,陈西川又好气又好笑,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领着她出去了。
门口的长椅上只剩下苏景一个,在秋风中枯坐着,面色阴郁,看上去非常萧索。
“妈妈,妈妈,爸爸回来了!”
可可迫不及待地叫她,一反往日对她的疏离和冷淡。
苏景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多久没这样好好和自己说过话了。
她抬头看看他俩,勉强勾了勾嘴角,说:“是吗?那可太好了!”
“爸爸还说要和咱们一起回家呢!”
可可把“家”这个字咬得重重的,紧紧盯着苏景,边说脸皮边急剧地抽搐了两下,唯恐她突然说出个“不”字。
“嗯,咱们回家!”
苏景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女儿?立刻满口应下,大人的恩怨情仇不过多浓烈,都可以另开一章,当下什么都没有孩子重要。
回去的路上陈西川开车,一路上和可可说说笑笑,却始终没和她搭一句话,连眼睛都没瞄她一下。
苏景明白,这是对自己愤怒到极点了。
回到家,可可一直是缠着陈西川,就连睡觉都拉着他的手不放,唯恐他突然又消失了。
苏景难得偷了个闲,轻轻帮他爷俩儿把卧室门掩上,坐在餐桌旁边喝茶边等陈西川。
那是张橡木桌子,色泽光润,纹理清爽,当年逛家具城时她一眼就相中了,陈西川不知怎地那天居然有空,陪她一块儿逛,当下很有些看不上,说:“再挑挑吧,前面有水曲柳黄花梨的。”
“就这个了!”她难得地执拗。
陈西川没再劝下去,爽快地把卡刷了。他花钱向来大方,即便后来他们因为离婚闹到冰火不容,苏景还是要承认这一点的。
餐桌上放了一套缠枝莲白瓷茶具,是她有兴致的时候淘的,细腻剔透,非常精美,沏的是老君眉,陈西川有些习惯像老人一样。
卧室那边慢慢安静了,可可大概睡了,闹腾一天了,要不是陈西川在早就顶不住了。
到底是父女连心,苏景从没见陈西川这样温柔过,他俩热恋时他都没这样待过她。
陈西川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非常反感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她那时候言情小说看多了,折服于他那股子冷硬的男子汉气概之下,心甘情愿做他的小女人,过起日子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单向赴约的热情不可能无限地持续,人的一辈子那么长,经常风雨交加,非得两个人手挽着手才能熬过去。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卧室的门突然轻微地嗒了一声,陈西川出来了。
苏景立刻放下茶杯,挺直了背,接下来必会有一场暴风雨。
令人意外的是,陈西川并没有立刻雷霆大怒,他只是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一把扯开领带的结,脑袋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从苏景这边刚好可以看到滚动的喉结,铁青的冒着胡渣的下巴,然后是疲倦的脸庞,轻闭的双眼。
陈西川用手指掐着两眉之间,非常劳累的样子。
他鲜少在苏景面前这样失态,看来可可生病的事对他打击挺大。
苏景胸口翻腾的剧烈的情绪一下子安静了,那些指责和抱怨不知怎地,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像她一样为因为可可牵挂痛苦,感同身受的话,那只有陈西川了。
她默默地举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潺潺的茶水声,还有空气里淡淡的清香。
“把你的工作辞了吧!”
陈西川突然说,不是商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凭什么?”
苏景浑身的毛立刻炸了,把茶壶重重顿在桌上。
“不然呢?!难道让我把公司关了?!”
陈西川忽地睁开眼睛,眼神威严逼人,“现在什么事能比可可更重要?!”
这倒是实话,苏景的怒气立刻泄了,静默了一会儿,说:“可可的病并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守着,吴医生说了,不能老盯着她,这样她精神更紧张,我们可以商量个两全之策。”
“哪有什么两全之策?!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又上班又鼓捣自己的视频,又,又谈恋爱的, 你自己说,你能分多少精力在孩子身上?!”
陈西川黑着脸说,说到“谈恋爱”三个字的时候恶狠狠的,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别瞎说,谈什么恋爱?一个朋友而已!”
苏景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免得自己被当作只顾自己快活不负责任的母亲。
陈西川冷哼了一声,他又不瞎,那小子有没有那心思他扫一眼就知道,只是当下可可为重,其它的秋后再算总账也不迟。
“我不会辞职的!”苏景斩钉截铁地说,她多难才走到这一步只有自己知道。
“你一个月多少钱,可可病好之前我按月补给你。”
陈西川皱着眉头一挥手,财大气粗地说。
苏景顶看不惯他这副独断专行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钱能解决一切问题,愤愤道:“陈西川,吴医生和你谈了那么久你怎么还搞不清状况?可可得这病是因为缺钱吗?是因为缺母爱吗?她是缺少父亲的陪伴才没安全感的!”
“你急什么?”陈西川抬起眼皮撩了气急败坏的苏景一眼,慢悠悠地说:“吴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可可缺一个完整的家,父母都在她才会有安全感。”
“那你就搬回去,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苏景脱口而出。
什么?陈西川瞬间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了一瞬,突然轻佻地笑了,说:“不好意思,我陈西川从不吃回头草。”
“呸!呸!呸!”苏景脸涨得通红,啐他:“你别做梦了!我是为了可可,你也看到了,她现在连睡觉都舍不得你走,要是醒来看不到你,不知道又得怎么闹呢!”
“是,是我想多了,我老喽,和人家小鲜肉肯定比不了!”
陈西川懒洋洋地伸了伸腰,把声音拖得长长的。
“别说这些个没用的,我的提议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苏景自动屏蔽了杂音,紧紧地盯着他:“只是合租,可可病一好你就搬走,我们可以定个协议。”
陈西川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心里盘算这件事的利弊,然后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但凡我能做到。”
“你必须得辞职!”
第29章 我得先成为自己,才能成为合格的妈妈
君悦酒楼现在今非昔比了,一栋三层楼全都顶下来了,去年刚装修过,旋转玻璃门里外都铺着亮可鉴人的大理石,进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堵深灰色的水墙,流水连绵,哗啦啦地冲刷着,俨然是五星级酒店的气象。
二楼最好的雅间却永远给陈西川留着,老板小飞和他相识于微时,陈西川手下只有十来个人时就在他的海鲜大排档定盒饭,一路相伴走到现在,彼此运势都还算不错,这些年陈西川公司但凡团建,年会,酬宾,必然首选君悦。
小飞也极会做人,陈哥陈哥地叫着,每次都帮他把事办得漂亮又体面,反正陈西川绝不会亏待他,明里暗里不少提携他,就连“君悦”这个名字也是他帮忙取的,他自己才念了几年书,不过仗着点小聪明和运气而已。
苏景熟门熟路找上包房的时候,大伙儿已经酒足饭饱接近尾声了,陈西川急着出活儿,这三天大家几乎吃住都在公司,终于告一段落,可以松散松散了。
今天老板心情好,他们自然也不客气,珍馐佳肴,好酒流水一样,好不酣畅淋漓,趁着那点醉意,一个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气氛 high 到不行。
苏景来得猝不及防,推门进来时一桌子的人都愣住了,王副总以前和苏景打过几次照面,立刻起身粗着嗓门招呼她:“哎呀,这不是嫂子吗?有段时间没见了,更漂亮了,咋,不放心我陈哥啊?”
男人都一个德性,多喝两杯就倚熟卖熟。
苏景一愣怔,陈西川怎么回事,离这么久了身边人还没听到风声?当下却笑盈盈地举起手中的伞,说:“这不是下雪了吗?我给你陈哥送把伞。
“哎呦呦,陈哥好有福气啊!”
“嫂子,你也太贤惠了吧。”
“撒狗粮啊,这就是妥妥地当众撒狗粮。”
......
房间内一阵嘘声调笑声,都多少喝了点,好不容易逮住调侃老大的机会,岂能放过?!
苏景大大方方地跟着笑,然后看陈西川。
陈西川坐在主位,好像也喝了不少,脸有点白,此刻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歪头看她在那儿演。
旁人看上去郎情妾意眉目传情,只要苏景能捕捉到他微眯的双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嫂子快来,坐这里!”
马上有识趣的让出陈西川旁边的位置。
苏景顺势走过去,一路应对着此起彼伏的“嫂子”“嫂子好”,就连小双,也吃不准他俩现在算怎么一回事,看看陈西川又看看她,惊疑不定,到底心虚,格外比旁人更殷勤热情几分,又是帮苏景拉椅子,又张罗着叫服务员再给她加两个菜。
“不用,我吃过饭来的。”
苏景神色淡淡的,心中却暗讪:原来甄嬛再杀回宫时是这种感觉,的确挺扬眉吐气的,转瞬又觉得非常讽刺,说到底不过是狐假虎威,如果这些人知道自己已是陈某人的下堂妻眼中钉,马上又会是另一副脸孔。
刚坐稳,王副总就斟了满满一杯酒过来敬她,苏景推辞不过只好喝了,谁知这事一开头就没完了,后面一溜人排着队要敬酒。
苏景看看陈西川,他纹丝不动,只是挑衅地向她挑挑眉,意思是:自己闯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到第三杯时她真不行了,面泛桃花,一颗心突突直跳,坚决不肯再喝。
偏偏这会儿来劝酒的是销售部的小白,这小子口才极好,舌绽莲花,简直让她毫无招架之力,正准备一咬牙再喝一杯时,一只手突然横空伸过来,夺下了酒杯。
陈西川笑骂道:“你们这群兔崽子还没完了?这是要把你嫂子撂倒吗?快滚快滚,不是还要转场去唱歌吗?!”
大家轰然大笑,说陈总原来是个宠妻狂魔,那咱们就不要不识趣了,他们说走就走,就像退潮一样,房间里转瞬只剩他们两个了。
没有外人在场,他们都收起了那副笑模样。
陈西川紧了紧外套,慢条斯理地说:“行啊,挺能耐的,连这里都能找到!”
“打你电话为什么一直不接?”
“忙呗,不止我,大家都在公司吃公司睡呢,屎难吃钱难赚,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说吧,什么事?”
“上次和你提过的,搬回来帮可可治病的事。”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那天我说得很清楚,你辞职,我回去!”
陈西川口气还是那么冷硬,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苏景并不意外,她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说:“这是我拟的合住协议,你先看看再说。”
陈西川不动,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说:“这几天我净和合同较劲儿了,现在看见这玩意儿头就疼,你捡重点说。”
有那么一瞬间,苏景想抓起合同扔到他脸上,到底还是咽了,语气却强硬起来:“陈西川,你搞搞清楚,我是来和你谈的,不是求你的!可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她还是你的血脉,她病好不了咱俩谁都无法安生。在这件事上,咱们是利益共同体,不是上下级关系,更不是敌对关系。”
陈西川似乎有点意外,撩起眼皮看了看她,把身子坐正了。
苏景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他有些松动,趁热打铁:“当然,我理解你的苦心,你觉得辞职了我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可可身上,但吴医生也不止一次给咱们强调过,治疗可可的病是要恢复正常的家庭氛围,把她当正常人看待,过于关注反会适得其反。你的育儿理念真的需要更新了,好妈妈并不仅仅是孩子的贴身保姆,更应该是她的人生榜样,这个时候有份工作对我对孩子都是有益无害的。”
“哎呦,现在口才这么好啊,不亏是新媒体人,现代新女性!”
陈西川半笑不笑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苏景知道他在挖苦自己,微微一笑,说:“你无外乎是讽刺我这个妈妈不够伟大不够无私罢了,啥年代了,不要再道德绑架了,母亲并不是圣母,她也是人,她得先成为自己,才能成为真正合格的妈妈。至于我的工作......”
她顿了下,说:“我承认,确实忙了些。离婚后我一门心思奔事业,觉得孩子还小,没充分关注她情绪上变化,我的问题我已经意识到并调整了。但你也得承认,你这个父亲身上存在的问题远胜于我,你也应该做出努力才行!西川,咱们都是第一次做爸爸妈妈,有问题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要逃避问题,不要相互推卸责任,更不要拿孩子的病作为斗气的工具,要不以后都会后悔的。”
苏景言辞诚恳,一语中的,陈西川慢慢收起了刚才的戏谑之色,严肃起来。
苏景继续说:“总之一句话,我是不会辞职再去做家庭主妇的!考虑到我目前的工作确实比较忙,我努力争取了新的工作机会,由文案策划转为签约网红了,这样一来,我的工作时间就变得非常灵活,西川,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底线。”
陈西川似乎有所触动,伸手拿起眼前的合住协议,慢慢翻阅起来。
这是松动的迹象,苏景心底一热,甚感安慰,总算不枉自己这几日的筹谋和奔波。
和公司谈判哪儿那么容易?她去找白璇时陆昊游和赵云都替她捏了把汗,她现在的视频账号今非昔比,粉丝数量虽然上升了,但还没有以前的三分之一多,亏得她另辟蹊径,从涨幅和粉丝粘度这个角度切入,对解锁后视频的相关数据做统计和分析,熬夜做了好几个非常详尽的文件,力证自己的潜力和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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