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中生起了无力和挫败。
突然,一辆闪着空车标识的出租车从白茫茫的水汽里朝着她驶来,苏景如见救星,惊喜交加,疯狂地朝它挥手,挥了又挥,终于,嘎地一声,车在她身边停下了。
她赶紧拉车门,车门却纹丝不动,司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美女,你去哪里啊?”
“丽晶花苑,师傅,车门是锁的。”
“两百!“
“什么?一共才十几分钟的路程,你要价也太狠了吧?”
“你就说坐不坐吧?”
他不耐烦地催她。
“你这可是正规的出租车,怎么可以……”
“得嘞,您慢慢淋着吧!”
对方不等她说完,一踩油门一溜烟地开走了,饶是苏景躲得快,身上还是溅上泥水。
“太过分了,我要投诉你!”
苏景气的跳脚,却也只能过过嘴瘾,匆忙间哪记得他的车牌号?
也是邪门,自打这辆车过去后,一辆租车都没再出现过。
苏景被大雨浇得透心凉,正打算找个地方避避,手机又响了,电话里王姐变得着急起来:“苏景,怎么办啊?可可好像还在流血,要不要去医院啊?”
“她凝血是比一般人差一点,你撒点云南白药,再用力按一会儿,不要急,我马上就回去。”
苏景有条不紊地交待她,声音无比镇静,拿手机的手却一直在抖。
她后悔了,不就两百块钱吗?这个时候较什么劲啊?!
挂了电话,她在暴雨里狂奔起来,雨下得更大了,白茫茫的雨帘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跌跌撞撞地跑,像个疯子。
苏景却顾不得这些,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可可一直在流血,止不住,她必须得回去!
正跑着,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差点栽倒,原来她高跟鞋的鞋跟卡到下水道的缝隙里了。
shit,苏景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弯下腰使了好大劲才把鞋拔了出来,眼睛又被雨水模糊得看不见了,也可能是泪水,苏景抹了一把,手背上全是黑色的水痕,她一愣,很快意识到是妆花了。
叶律师的警告突然不合时宜地响在她耳边,她不由地苦笑起来:看来不仅是整个世界,连老天爷都对她这个“自找苦吃”的家庭主妇充满了恶意。
化了精致的妆如何?穿了漂亮的裙子如何,咬紧牙根赢了官司又怎样?不过是个起点,后面的路阻且险,一关接着一关,不说别的,一场大雨就能把她打回原型。
她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积攒了一天的坏情绪像这场大雨一样倾泻而出,人活着,怎么这么难?
“嘎吱”,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在身边响起,苏景立刻抬头,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司机打下窗户,冲她大喊:“快上车!”
“到丽晶花苑多少钱?”
苏景一边抽噎一边条件反射般地问。
“先上来,上来再说!这么大的雨!”
司机先是一愣,然后招呼她。
苏景刚要说什么,一个响雷突然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她立刻放弃了,飞快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刚坐下就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司机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条干毛巾。
“谢谢!”
苏景擦了擦脸和头发上的雨水,早上精心盘的发髻已经散了,妆也褪得一干二净,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缕缕贴着额头和鬓角,越发显得脸白唇红。
司机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移开视线,问:“有什么急事吧?这么大的雨怎么不避一避?”
“孩子在家,受伤了,我不放心。”
孩子?司机愣了愣,似乎有些意外,又赶紧安抚她:“别急,咱们这就出发。”
他一踩油门,车蹿了出去,所到之处水花四溅,这雨下得真叫一个大。
“你还没说要多少钱呢?”
苏景回过神来。
“这个,一般多少钱?”
“我来的时候打车 15 元,这会儿天气不好,我给你再加 15,不能再多了!”
她还是努力争取着。
对方轻笑了一下,说:“随你,不给也行。”
嗯?苏景这才发现对方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俊眉朗目,穿着打篮球的背心大裤衩,并不像经常开黑车的老司机。
“没打算要你的钱,”他看苏景看他,对着她笑,很阳光的样子,“看你那么着急想帮帮忙,我先前打篮球来着,也被这雨给袭击了。”
“哎呀,那太不好意思了。”
苏景有些赧然,警惕的弦拉太紧,草木皆兵了。
“不能让你白辛苦,就当请你喝杯咖啡吧,真的是帮大忙了!”
她说。
“往右拐吧?”
小伙子不置可否。
“对,过两个红绿灯再往左拐就到了,你这一片挺熟嘛!”
“我有个表叔以前住丽晶花苑,后来搬了。”
“哦,我也要搬了。”
苏景触动心境,不由地呐呐道。
几年前搬来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自己以为觅得良人,满怀喜悦,觉得会天长地久地幸福下去,谁想到落了这么个逃之不及的结局。
“乔迁新居?那可是高兴事啊!”
对方看了她一眼,不太理解她的惆怅之意,又莫名地多看了她一眼,湿发,白裙,幽怨,她就像一个缥缈的梦,从旧版小说里款款走出来的那种。
“是啊,应该高兴!”
苏景努力打起精神,心底却暗暗叹气:他这样年轻,眼中只有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哪懂人生沉浮的无奈和痛苦?
小伙子没再说话,专注地看着前面,雨下得更大了,远处雷声轰隆不绝,车沉默地在雨帘和车流中穿行,像一尾灵活的鱼。
苏景的手机又响了,又是王姐,谢天谢地,可可的血终于止住了。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扣在胸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高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多么漫长的一天啊!
车外的雨依旧下得哗哗啦啦的,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出去,水汽蒸腾,他们仿佛行走在一个湿漉漉的梦境里。车内突然响起了细细的音乐,一个不知名的女歌手在吟唱情歌,声线低沉,温柔缠绵,一下子击中了苏景的心,多好,至少现在她的世界是安全的,温暖的,她缓缓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脆弱和静谧。
男孩子放慢了车速,偷偷看她,她双眼紧闭,睫毛微颤,五官轮廓娇美而脆弱,不同于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孩子。
车又拐了一个弯儿,苏景突然惊醒:“快到了吧?”
“就在前面,雨太大了,我把你送进小区吧,你住几号楼?”
“3 号楼,太感谢了。”
苏景没再推辞,低头翻钱包。
“还真打算给我钱啊?”
对方声音含笑,眼中也有碎星跳跃。
“我……”苏景动作顿住,有些进退不得。
“算了,算了。有机会再碰到的话请我喝杯咖啡。”
“这样啊。”
“这儿有把伞,你拿去用。”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伞,递给她,苏景很意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鲜少有这么体贴周到的。
“那加个微信吧,晚点还伞给你,再请你吃饭!”
“那太好了,我叫陆昊游,刚回国,咱这个城市变化太大了,我正摸不着头绪呢。”
男孩子爽朗又大方,拿出手机和苏景互加了微信。
“忙完这阵儿我就请你吃饭!”
苏景豪气顿生,拍着胸口下保证。
“好啊,我随时有空!”
陆昊游很期待的样子。
可惜苏景后来一直在忙,烦心事一件接一件,简直焦头烂额,连伞都没顾上还他,哪有空请他吃饭?
他的微信一直安静地躺在她的通讯录里,安静得她很久以后才想到它的存在。
第4章 爸爸妈妈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手指
这场大雨直直下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才停。雨后空气湿润,夹着青草和新鲜泥土的味道,苏景以前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出门走走,现在却完全顾不上了。
她忙着收拾搬家的行李,硬纸箱是早就准备好的,贴着标签,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她等这一天等太久了,一秒都不想再耽搁,已经约好了搬家公司,第二天就搬。
小孩子没什么记性,她这儿忙得团团转,可可举着包着厚厚白纱布的食指在硬纸箱之间奔跑嬉闹,兴奋得像要去春游一样,哪里还有之前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模样?
苏景哭笑不得,又有点羡慕,这就是孩子,悲伤和快乐来得容易,去得也快。
她想了想,停下来拨了个电话给她妈,约他俩第二天过来看可可,到时人多事杂,可可一刻都闲不住,别一不小心又给磕了碰了。
苏妈妈一听她终于要往新家搬了,比可可还兴奋,一口就应下了。
苏景心里很忐忑,又有些歉意,离婚的事她一直瞒着他们,一来怕他们跟着瞎操心,二来她父母都是老师,向来保守爱脸面,知道必然是要拦她的。
等安顿好吧,她暗暗下决心,到时候再缓缓告诉他们。
忙完这一切已经后半夜了,苏景筋疲力尽,几乎一头栽枕上就睡着了,仿佛刚合上眼,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就把她吵醒了。
她以为睡迷糊错过了闹钟,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不过才早上六点半。
这么早会是谁啊?她和搬家公司约的是早上八点半。
苏景疑疑惑惑地去开门,先粗着嗓子问了声:“谁?”
“我!”
苏景一僵,是她婆婆王山梅的声音,听那口气,必定来者不善。
她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开门了,该来的早晚会来,躲不过去,也没有必要躲,她又不是做错事的那个。
门一开,嗬,除了满脸黑云的婆婆,旁边还站着人高马大的二表姨。
苏景立刻头皮发麻,这个二表姨是陈西川亲戚中出了名的混不吝,就在他们小区旁边的菜市场卖肉,生得一把好力气,半扇猪几分钟就被她刷刷刷砍得利落分明。
王山梅一向把二表姨敷衍得极好, 苏景曾暗自纳罕,不知道这个眼睛长到头顶上的老太太咋突然转性了, 现在却明白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二表姨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用肩膀把她往边上一挤,扶着王山梅进屋了。
王山梅一看到满客厅的硬纸箱就眉头直跳,梗着声音说:“小双说得没错,你们真离了!苏景,我们老陈家待你不薄啊,西川他哪儿配不上你了?不就是粗心一点,忙了些吗?他一个大男人不忙着挣钱,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去啊?”
“你们先坐,我给你们倒茶。”
离都离了,苏景不愿意再掰扯这事了。
“不用!”王山梅斩钉截铁地说,又叹气,“你的性子我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拦不住的,我也不打算拦,但可可你不能带走,她是我们老陈家的人。”
“法院已经把可可的抚养权判给我了,西川也同意了。”
苏景赶紧解释。
“那是他糊涂,他二姨,去抱孩子。”
“哎!”
二表姨响亮地应了声,起身就直奔卧室。
苏景心中大惊,抢先一步冲过去,用背抵着卧室门,警觉地看着她们,说:
“你们别乱来,抢孩子可是犯法的。”
“抱自己的亲孙女犯哪门子法?苏景,你别糊涂,我是为你们娘俩好,带这个拖油瓶你还怎么嫁人?可可留在陈家,就算西川再婚,她还有爷爷奶奶姑姑叔叔护着,要是跟着你改嫁了,除了你这个妈周围可都是不相干的外人。我们老陈家又不是养不起孩子,怎么能让她受那个罪?也丢不起这个脸!除非你以后都不会再结婚?你能保证不会再婚吗?”
王山梅直喇喇地看着她,目光咄咄逼人。
“不能,结不结婚是我的自由和权利,谁也不能替我做主。”
苏景非常干脆地拒绝她,心中冷笑,什么年代了,还和自己来这一套。
“别和她废话了!”
二表姨冷不妨把苏景往地上一推,冲进了卧室,转身就把睡着的可可抱了出来。
“你干什么?!”
苏景手心擦到地板上,火辣辣地疼,见状骇得魂飞魄散,立刻扑了过去:“把我的孩子放下,要不我报警了啊!”
声音又尖又颤。
二表姨用铁板似的后背挡住她,利索地把孩子交给王山梅,王山梅配合默契,抱起孩子就要走。
“可可奶奶,妈,你不能这样,抢孩子是犯法的!”
苏景换了方向,直奔王山梅而去,想可可抢过来。
王山梅哪里肯放手,俩人你拉我拽,撕成了一团。
二表姨也来帮忙,一根一根地掰苏景的手指,可苏景不知道从哪儿迸出来一股蛮劲儿,抓住王山梅的胳膊就是不肯放。
正乱作一团,睡着的可可突然惊醒了,她揉揉眼睛,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妈,妈,别这样,吓到孩子了!”
苏景心如刀割,忍不住哀求道。
“心疼孩子的话就放手!”
王山梅寸步不让,二表姨发力,把苏景推搡得摇摇欲坠。
可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妈妈那样狼狈,扯着喉咙哭得更声嘶力竭了。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闺女!”
一个身影突然闪电般地冲了进来,一把推开二表姨,扶住了苏景。
“爸!”
苏景惊喜交加。
“你没事吧?”
苏爸把她往身后一扯,低声问她。
“没!”
一股呛人的暖流窜了上来,苏景鼻子酸酸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
“可可奶奶,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跟在后面的的苏妈妈一脸惊恐。
“我…”
王山梅刚要说什么。
“妈妈,妈妈…”
机灵的可可突然从她身上哧溜下来,拼命朝苏景扑去。
苏景一把抱住她小小的身体,抱得紧紧的,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她听说过,离婚后没抚养权的那方会恶意抢孩子并藏起来,却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差一点,差一点她们就母女相隔了。
她太大意了。
苏景越想越后怕,身体微微发颤。
母女间似乎有奇妙的感应,可可本来一直乖乖搂着她的脖子,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这会儿却像小大人那样拍了拍她的背,似乎在安慰她,苏景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眼泪突然齐刷刷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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