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什么意思?”考儿莫名被她说得心里发慌。
“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一些事,只有我和太师两个人知道。我藏了很久,今天决定告诉你,只当感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考儿脸一红,道:“你少在这里吓唬人了!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考儿,你有个弟弟,也在这里,对不对?你不会将他们留在西州,”沈景晴说着,身子便往外探一点,看到考儿脸上少女怀春的笑容,怜悯道,“太师他,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男人,尤其是幼童。”
“你说什么?”考儿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
“我胡说八道?我家曾有个小童,被当做人情送给了齐王,后来……后来你猜怎么着?”沈景晴说着,忽而低低地笑了几声,道:“后来他死了!他死了!他不堪其辱,跳进河里淹死了……考儿,我劝你,还是看看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吧……”沈景晴说完,又开始笑。
这笑声叫考儿心中极度地不安,害怕地喘了几口气,终于是朝屋外跑去。
她走了,沈景晴的笑声才止住,方才浑噩颓废之色已经从她身上消退,只是依旧是虚弱。但她还是下了床,找到了一截平常用来捆绑毡帐的绳子,又找了一把椅子,将绳子横在了梁上。
“沈景晴,你敢骗我?我弟弟根本就没事!”不知过了多久,考儿怒气冲冲的外头回来,可刚推开门,却见到了一副骇人的景象,只见沈景晴吊在了毡帐之上,脚下是踢翻的椅子,她神色痛苦,不知是死是活。
……
“人怎么还不醒来?”
“我,军医说今天应该能醒来的,我再去问问……”
“站住,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好好看着人,绝不能有什么闪失,怎么还出了这种事……”齐王的语气是中是难得的不悦。
考儿唯唯诺诺答道:“是……”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齐王余光瞥见,立马俯身,道:“沈景晴,你醒来了?”
半晌,沈景晴的眸子终于完全睁开,只是眼里无光,喃喃一句:“我还活着……”
“你当然还活着,难道你为了那些伤害你的人,就要轻易去死吗?”齐王说话之间是难掩的不平,他看向沈景晴的眼睛似乎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着自己。
沈景晴沉默片刻,用因为被勒太久而沙哑的嗓音道:“因为你,我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不如这样一了百了,以证清白。”
齐王被他消极的态度气笑了,道:“因为我?我不过放了个消息出去,他们便喊打喊杀地要把你杀了,其实你什么都没做错,不是吗?你要怪,也该怪他们。”
“沈景晴,我真替你感到不值,你劳心劳力,冒着危险把永平侯救出来,他却这样对你。若不是鞑靼的军士救下了你,他的第二支箭,怕是要正中你的心脏。”齐王这语气,不似从前对她,总是带着一副假面,今日这话,倒像是真有些真情实感在里头。
闻言,沈景晴闭上眼,一行泪从眼角滑了下来,看起来已经心如死灰,道:“我知道,你说这些,就是为了我手中布防图。”
齐王默然,片时才道:“你的确很聪明,都到这时候了还想这些东西。我承认,你手中等等布防图对鞑靼来说至关重要。不过曾经你也这样为永平侯谋划过吧,只身入大漠救人,只是他是如何对你的?他能为了一个消息抛却你们曾经的情谊,毫不犹豫地射杀你,你又为何不能杀他?”
见沈景晴不说话,齐王继续道:“他对你的那一箭可是大大提振大陈军的士气,你于他而言,不过是祭旗的祭品……”
“别说了。”沈景晴声音颤抖,打断了齐王的话。
她依靠着自己的力气坐了起来,道:“我答应你,西州卫布防图,我见过,时隔这么久,我不保证我能画出来完全一样的,但我会把我记得的都告诉你。”
沈景晴说话断断续续的,说着又喘息了两口,道:“不过,我也有条件,那个跟在你身边的林青云,杀了他。杀了他,我才会帮你。”
齐王挑眉,仿佛是对沈景晴要求感到意外,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他差点杀了我,两次!”沈景晴额角的青筋凸起,用尽力气才愤怒地低吼一声。
“我明白了。”齐王像确认了什么,不再追问其他。
“死要见尸,你要把他的尸体抬到我面前来。”
齐王一笑,道:“你要是着急,现在就可以去看,他已经死了,就挂在可汗的营帐之外。”
“死了?”沈景晴无神的双眸此时终于微微睁开。
“死了。他在阵前扰乱军心,不仅差点害死了太师夫人,自己也中箭。回来之后,可汗便下令将他斩杀了。”齐王说得云淡风轻。
齐王见沈景晴总算恢复了点生机,不再一心求死,便没再多说,离开了毡帐。而躺下的沈景晴也终于能松一口气,看来她的法子没错,这样果然骗过的齐王,还唤起了他仅存了那么一点同情心。
其实在齐王发动宫变不知所踪后,沈景晴便一直担心齐王有一日会再找到她头上来。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齐王对她的情况是了如指掌,她总不能对齐王的情况是一无所知。只是宫变之后,京城中的人提起齐王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生怕提起此人就牵连到自己,沈景晴也是费了些力气和银子才打探到他的身世。
原来这齐王的母亲原只是当时皇后身边的宫女,先皇醉酒,她便去伺候,不想这一伺候,就伺候到了床上。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将她打发去了浣衣局,谁知两个月后她竟然被诊出了身孕。先皇年事已高,有了孩子自然高兴,即便这宫女出身不好,也还是给她封了位份。若是个公主还好,可生下来的是个皇子。又因是老来子,先皇对齐王还是有过一段时间的疼爱。
可惜好景不长,齐王生母不久后便别人揭发与侍卫通奸,一壶毒酒赐下,她便被草席卷着草草丢出宫去了。这事儿,或许是构陷,或许是真的,但现在都不得而知了。齐王骤然失宠,又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在宫中活得很是艰难。据说他很聪明,学业不错,但一冒头就屡屡被其他兄长打压,先皇对此也不闻不问,甚至还有意放任。听说齐王绝望之际,还寻过死,但好在被人救了下来。之后一直到就藩,都没什么太大动静了。
沈景晴一直记着这事,没想到今日真就派上用场了。她之前多次故意激怒林青云,为的就是有机会让林青云把她带到林燕飏面前,即便他不带,沈景晴也会自己找准时机,让齐王看到林燕飏将她抛弃。之后便是假装自尽,激起齐王从前的回忆,也让齐王相信自己是真的心如死灰,愿意为他所用了。这样一来,她交出去的布防图,在齐王那里也更为可信。
尽管心里有很多盘算,但沈景晴这几日依旧是表现得暮气沉沉,即便是齐王来了,有时都忍不住安慰她两句,好像已经将她视作了同病相怜,被抛弃的人。
至于林青云,他确实死了,沈景晴能下床走动后去看过,他的一颗头颅被挂在可汗的营帐之前,散发着阵阵腐臭,被蚊蝇叮咬得不成样子,像一颗灯笼,被荒漠上的大风吹得飘啊飘。若不是头上已经锈蚀的冠,沈景晴恐怕都认不出来这是林青云了。
沈景晴不敢再多看,她几欲呕吐,这亦是对她的警告,若是这次她失败了,下场会跟林青云一样惨,甚至更恶劣。所以即便心里有打算,沈景晴在这种环境中也无法完全放松下来。
虽说每日活在这种担忧之中,但她身上的伤还是渐渐好起来了,肩膀那处的伤也只留下了一个疤。
小橘的情况却没有这么乐观了,它最近的情况似乎越来越差,即便是在白天,也总是在睡觉。但好在它的另一只伙伴对它很是照顾,会去帮它理一理身上的毛发,喂它吃新鲜的谷子。
沈景晴所在毡帐之中陪着鸟儿,而外头北虏人的练兵却一天比一天勤快了。自从有了沈景晴交出去的布防图,他们的士气愈发高涨。随着天亮的越来越早,他们也起得越来越早。练兵那震天的响声都能将沈景晴将本就不踏实的睡梦中吵醒。
齐王那边,他逐日繁忙,沈景晴很少能见到她,这样倒是正好给了她谋划的时间。
……
关外的春天来得很迟,不过总算是来了。荒漠之中多了绿意,鞑靼部的军士和马也有了充足的粮草,此时对大陈出兵,既有万全准备,无后顾之忧,是最好的时机。
就在一个普通而又寂寂的夜里,沈景晴原本已经入睡,却被外头的行军的马蹄与步履之声惊醒。她悄悄掀开窗帐的一隅,发现外头是火光冲天,这绝不是普通的练兵。她明白,她的机会来了。
听到用屏风隔成的隔间那头传来了考儿的动静,她迅速放下了帘子,状做惊惧之态,问道:“考儿,出什么事了?”
那边先是沉默,后面才答:“沈夫人不必管这些事,先睡吧。”自从沈景晴表示愿意为齐王做事后,连着考儿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沈景晴应了一声,拉上被子盖好等待,见到考儿那头的灯灭了,不一时就有平稳的呼吸声响起。她这才蹑手蹑脚下床,将积攒下来的助眠香全部都点上,确认考儿是睡死了之后,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从窗户跳出去了。
自那回自缢后,齐王便没再禁她的足,所以她摸清了北虏大营中哪条路不会被人发现。沈景晴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地点,这里有一个聋哑的鞑靼老人,沈景晴以先前成婚得到的饰品作为交换,让这个老人替自己在这里养了一匹马。今夜,北虏的营地中的驻军大大减少,便是她逃出这里,回到西州卫的最好时机。
沈景晴熟练地牵走了马,准备走到一处无人之地再上马,可就在她即将离开这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了她面前,是哈斯乌拉。
“沈夫人,你要去哪儿?”他说完,见沈景晴不懂,又用蹩脚的汉话说了一遍。可沈景晴依旧不说话,他这才明白了什么,颤抖着质问道:“你骗了我们?”
沈景晴眯眼不说话,只握紧了手中的骨刀,看来今夜,她是没那么好走了。
......
翌日,天光大亮,鞑靼可汗稳坐于主账之中,他已然是胜券在握。昨夜鞑靼部几乎是全数出动,发兵西州。太师带来的那个女人交出了西州卫的布防图,他们查验过,与他们先前所知道的几个布防点事能吻合的。之后派斥候去探查,也都能合上。有这张布防图在手,再好好谋划,何愁攻不下西州卫?若是顺利的话,此时西州卫的城门应该已经被北虏所占领,很快,他们便能一点点蚕食大陈的疆土。双方多年的平衡就在今天被打破。
“可汗,可汗!”然外头急促而又恐惧的呼喊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可汗营帐中,年轻的北虏士兵浑身是伤,跌跌撞撞地闯入。齐王坐在下位,见到此人,心头一跳。昨夜北虏士兵几乎是倾巢而出,按照布防图上的漏洞去攻入西州卫。像这样的年轻士兵,不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在战场上厮杀。这不正常,齐王袖中的拳微微握紧,已经在想一会儿的脱身之策了。
果然,士兵的下一句便是:“可汗,不好了,我们中了埋伏,我们到的地方全是大陈军,现在永平侯已经带一队大陈军,正朝着我们的大营打过来了。”
鞑靼可汗震怒,拍桌而起,震声道:“怎么回事?为何会有埋伏?谁泄露了我们的计划?”
“是,是布防图,布防图……”那士兵甚至来不及说完,便一口鲜血吐出,吐了齐王满身。
“布防图?”可汗看着那士兵倒下,立刻反应过来,“布防图有问题!”
“是你!”可汗怒不可遏,直接抽出横刀横在了齐王的脖子上,“布防图是你给我们的,你是汉人的奸细!”
“这不可能,可汗,这布防图我们之前都核查过,只要是我们能查到的地方,都能对得上……”齐王说到一半,忽的想明白了事怎么回事。鞑靼部能查到的地方可以吻合,那不能查到的地方呢?他们下意识把这布防图当成真的,却从未想过剩下没有确认过的地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图是沈景晴给的,但却是真假参半的,为什么会这样?就算她有意如此,却也不可能知道鞑靼会去查哪些地方,能知道的,只有大陈军那边,他们知道鞑靼人的活动范围……难道说…难道说沈景晴这阵子能瞒着他和大陈军有联系?
今日鞑靼一出兵,林燕飏便率兵打了过来,显然是算好了的。可沈景晴是怎么做到的?她身边时刻有考儿监视着,绝不可能有大陈的奸细,这里亦没有可以给她传递消息的方式。
齐王只明白了一点,这是她和林燕飏设下的陷阱!之前,她和林燕飏的决裂,她的自缢,都是演的!
但横刀架在脖间,齐王已经不能地想之后该如何报复沈景晴了,只能先想好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只咽了口唾沫,便恢复了冷静,道:“可汗,不是我,是那个女人!可汗,请你让我为你最后一谋,现在永平侯已经打过来了,还请可汗亲自领兵出去迎战!我会去找到那个女人,永平侯和她沆瀣一气,之前种种不过是做戏,我会以她的性命相要,一击斩杀永平侯,起码鞑靼部的根本还能保住!若我有半句假话,可汗便把我的头颅也砍下来挂上!”
齐王说完,那边横刀压他脖子却是更紧了,他不得不将脑袋偏到一边,生怕一个闪失就没命了。鞑靼可汗的粗气喷在他的脸上数息,最后只抛下一句:“记住你说的话。如果失败,我会亲自砍下你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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