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突破口应该就在……
苏露青看向那盒骨灰。
“苏探事,骨灰要继续查吗?”梁眠忽然问。
苏露青正想着事,听到这话便点点头。
正欣慰于梁眠终于不用她下令也能自己动脑子想想接下来应该查谁了,但在看到梁眠接下来的动作以后,饶是她什么场面都见过了,也还是因为眼前这真的不曾见过的场面,感到震惊。
就见梁眠脸上铺满视死如归的神情,掏出匕首,伸进装了骨灰的盒子里,深入而彻底的拨几下,“嗯……里面只有骨灰,没有别的东西。”
虽说梁眠此举过于惊世骇俗,但也确实打消了她的疑虑,她示意梁眠赶快上来,将棺材恢复原样。
两处新坟恢复如初,苏露青带着查到的结果,带领众人沿着安化门原路返回。
才进城门不久,忽见另一边有一行人轻骑简装而来。
苏露青他们隐在坊墙暗影里,并未引人注意,但那一队轻骑却刚好被她看个*正着。
是秦淮舟。
跟在秦淮舟后面的是尹唯,余下的应该也都是大理寺内常听命于秦淮舟行事的心腹。
这一队人持手令来到安化门下,顺利叫开城门,出城去了。
“苏探事,那边的好像是……大理卿?”梁眠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说道。
苏露青看到安化门重新关闭,从这个方向出去,要么是出城去往别处城池,要么就是去西边的坟地,秦淮舟如此趁夜行事,看来就如她所料,往坟地去了。
“留两个人去大理寺附近盯着,其余人,跟我回乌衣巷。”她吩咐。
梁眠还在身后悄悄问她,“苏探事,大理卿他们会不会也是奔着查何璞尸身去的?”
如此正好,她要查何璞身后的秘密,秦淮舟也在查何璞,那她何不省力些,踩着秦淮舟这块石头过河?
……
从安化门出去,向西再行两三里,便是一片墓地。
长安城里的百姓大多会选在这里安葬。
秦淮舟勒马在墓地之外,身后尹唯等人纷纷跟着下马,随他走入墓地深处。
墓地四处不时闪过幽蓝鬼火,比别处更为参天的树木高耸向天,枝叶更为繁茂的向周围伸展,在这一处天空之下编织成一张树网。
月色从树网缝隙间漏下来,再被切割成一片片碎光,点缀地面。
秦淮舟迈出一步,踏在碎光上,那碎光便转而落到他的靴面,再随着他走路抬起的动作,滑进靴底。
“侯爷,到了,就是这里。”
尹唯停在一块石碑前,拿灯笼照亮石碑上的刻字,“这块就是何璞的墓。”
秦淮舟点点头,“先做准备。”
尹唯得令,朝身后一招手,有杂役上前来摆上香烛等物,另有人身着道袍,手执三清法铃,于坟前结起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如此一番过后,尹唯上前请示,“侯爷,都妥当了。”
秦淮舟深吸一口气,最后再看一眼何璞的石碑,说,“开始吧。”
杂役手执镐头、铁锹等物,开始挖凿坟墓。
秦淮舟也拿了把锹,只是在铲下第一g土的时候,总觉得手感有些不对。
似乎……有些太过松软了?
他侧头看一眼灯笼照着的土丘,此时已过三更天,坟地里面只有他们这一块有光亮,其余各处都极幽黑,依稀只能看出些轮廓,眼前铲下的是深色的土,和脚下的土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差别。
中途不断有碎石滚落,各种工具敲在上面,发出一些叮叮当当的响声。
看到他动作有迟疑,尹唯只当他过不去心里那关,还在不习惯,便说,“侯爷去那边歇下吧,这些粗活儿交给我们来做。”
“不必。”秦淮舟继续铲着土丘。
又铲了一会儿,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还是萦绕心头。
忽听尹唯在旁边说,“何家入殓事宜做得倒是简单,不过这也算是方便了我们,等回头事情都查明了,不如替他们给何璞这墓重新浇个封层,也算是向他赔罪。”
难怪,秦淮舟想,何璞是今日才刚刚下葬的,这里的土有新翻过的痕迹,原也正常。
是他多心了。
提到何璞,便又想到这桩贪墨案,还有大理寺此前刚刚受命暗查的救命神药。
据说此药在民间极为流行,百姓大多称其为“灵药”,任何疑难杂症,只要服过“灵药”,都会药到病除。
皇帝元俭近年来一直被头疾困扰,宫中御医对此束手无策,每每发病时,只能以针灸疏导,但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元俭听说民间有此种神药,很感兴趣,但因此药太过神秘,甚至来路不明,宫中无人敢让皇帝涉险,元俭便暗中命他查明此药来源,若它当真是有益神药,便送进宫来。
然而秦淮舟真正去寻找“灵药”这种药时,却发现京中药铺从未有过这种“灵药”。
那些郎中们更是直言,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此种灵丹妙药,若真是任何病症都能通过此物药到病除,也只可能是短期激发人体极限的虎狼之药。
药铺没有“灵药”,鬼市却有。
鬼市之内百无禁忌,弩、铁矿等物屡见不鲜。
大理寺是在卧底一桩铁矿私售案中连带查到了“灵药”的影子,只是抓捕过程中,真正的上家脱逃,只抓住几个中间人。
据他们交代,他们前不久除了牵过铁矿的线,还替一位官员牵过“灵药”的线。
而这个官员,就是何璞。
赈灾粮贪墨案一出,何璞身死,尸身停在大理寺多日却不见家人收殓,直到何玉扮鬼大闹乌衣巷,何家人才匆匆前来收尸下葬。
种种迹象告诉他,何璞身上应该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也是秦淮舟不惜打破规矩,也要来此挖坟的原因。
“挖出来了!”
另一边,大理寺众人齐心协力,将何璞的棺材挖开。
然而在开棺检查的时候,尹唯忽然从里面拣出一团明显有别于棺内葬品的纸团。
“侯爷,棺材里发现了这个。”
秦淮舟将纸团打开,是一张字条,借着灯光细看,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君子立身,不挖坟掘墓,不行梁上勾当,而今掘墓者何如?
第7章 第7章
这话前不久他才刚刚对一个人说过,如今这句话被原封不动的返还给他,此情此景,着实讽刺。
秦淮舟攥着字条,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苏露青那含着三分嘲弄三分挑衅的眉眼。
呵,不愧是乌衣巷的,丧心病狂之事做起来都毫无负担,这种事上又怎么会甘于人后。
“侯爷,可是有新发现?”
尹唯看他对着一张字条拧眉不语,疑心这字条是下葬时不慎遗留在棺内的某样新证据。
刚要凑过头来跟着看一眼,秦淮舟猛地转腕,手上一收,字条重新被揉回掌心,“无事。”
尹唯愣了一下,讪讪退后一步。
意识到自己掩饰的太过明显,秦淮舟呵出一口气,迅速转移话题,“那里面还有什么发现?”
“哦,对,”尹唯把刚刚在棺材内的查验结果说给他听,“随葬品都是寻常器物,还有两块玉佩,都是何郎中生前常佩戴着的,如今也随葬在内,别的……除了何郎中的尸身还未验过,其它看不出什么异常。”
秦淮舟点点头。
这个发现,想来苏露青也已经知晓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先他一步,验过了何璞的尸身。
秦淮舟从仵作那边拿过一副羊肠手套,仔细带上,和仵作一起下到坑底。
尹唯提着灯笼也跟着一同下去,在秦淮舟身边高高的举着,替他照明。
何璞下葬时穿的公服,这会儿官帽被轻轻摘掉,尽管如此,收束齐整的发髻连同一片头发也还是松动不少。
又检查过其它各处,最后秦淮舟的目光落在溃烂的明显与其它部位不一样的手指上。
灯火将露在外面的白骨也染上一层橘光,他看向仍在仔细查验的仵作,问,“这样的伤口,可是外力导致?”
仵作摇摇头,“不像,这更像死者生前的皮肤已经自内里发生溃烂,而手指脚趾这种末端关节本身便已经是气血流通的最后一环,若气血不足,再患上容易引发溃烂的病症,恢复的速度也会很慢。”
同样的,死后身体发肤随时间流逝自然腐烂,本就有溃烂的皮肤因此加剧,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但……
原因是什么呢?
从这些天的查问结果来看,何璞近期并未生病,也没请过郎中。
何家唯一一个病人是何璞的儿子何胥,然而何胥虽然常年吃药,这段时日也并不曾看过郎中。
秦淮舟的目光跟着移向旁边的何胥墓。
如果她之前也来挖开过何璞的棺木,发现了何璞尸身上的秘密,她会怎么做?是不是也选择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查验何胥的尸身?
疑问就在眼前,要想查清何璞与“灵药”之间的关系……
何胥,也许就是那个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他走到隔壁的何胥墓前,示意众人将在何璞墓前做过的法事,在何胥墓前再做一遍。
然后,挖开何胥的坟。
……
乌衣巷内灯火通明,几个文书在班房里抄录新下来的口供,梁眠整理出来一批卷宗,顶着一廊灯火来到苏露青处。
“苏探事,这几个对皇后出言不逊的官员都已经认罪了。”
苏露青瞄一眼卷宗,点头,动动手指。
梁眠会意,正要拿去归档,苏露青忽然叫住他,“你也有几天没回过家了吧?总归乌衣巷的人不受宵禁限制,这件事做完,你今夜就回家休沐去吧。”
梁眠眼睛一亮,却说,“苏探事,这休沐我能攒攒吗?”
“怎么?”
“反正我家也没人,我不在房子也跑不了,不着急回去,但休沐如果能多攒几天的话,等我到时候娶了亲,我索性能多休一阵子婚假了。”
八竿子都打不着影儿的事儿,梁眠却畅想得眉开眼笑。
苏露青见状,只点点头,“允了。”
“多谢苏探事!”梁眠喜滋滋的道谢。
“等等,”苏露青再次叫住他,“你既然不想回家去,那就随我再去个地方。”
……
今夜见过何璞、何胥两父子的遗骸以后,案子进展愈发模糊不清。
苏露青虽已命人去查问给何胥看过病的郎中,到底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而夜长梦多,她心里的另一个疑虑也越来越深。
不如趁着今晚,夜探何府,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何府在大通坊内,大通坊挨着安化门,从乌衣巷到大通坊,虽然路线上只需走过朱雀街西第二条街,却也几乎贯穿了城北城南。
大通坊内武侯看过他们的腰牌,忙不迭放行,又跟着苏露青紧走几步,询问可需要他们协助。
苏露青步子未停,只说,“乌衣巷办案,肃清周围。”
武侯自去回禀坊内中郎将,很快,何府附近的巡逻武侯便改道去巡别处,不再打扰他们。
何府在大通坊西侧,院墙不算高,但和临近的几座民宅相比,自是气派不少。
大门前悬着两只白灯笼,里面静悄悄的,何家人早已歇息。
苏露青找了一处好借力的院墙,正系着衣摆,另一头梁眠已经蹭蹭蹭三两下攀上院墙,往院子里望。
“苏探事,”他骑在墙头,小声说,“上来吧,底下没有人。”
苏露青系好衣摆,借力攀上墙头,往院中看去一眼。
院中一片漆黑,侧耳细听,听不到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似乎全府的人连同上夜的仆从都已经睡熟。
两人跳进院墙里面,短暂调整一下呼吸节奏,她当先往主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不曾看到仆从,所有的屋子都一片漆黑。
梁眠一边走一边听周围的动静,不时压低了声音同她说,“真是奇怪,怎么感觉一点儿人声也听不出?上次来何府的时候,也不是这样啊。”
“别说话了。”苏露青谨慎的边走边观察。
寂静的院子里,能清晰的听到二人哪怕刻意放轻过的脚步声。
何府不算大,很快就走进主院。
梁眠先过去试探着推了推其中一扇门。
门上传来意料之中的阻力,但在阻力之后,他还听到了一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是上了锁的锁链声。
“哗楞楞”响成一串。
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明显。
“怎么……?”梁眠狐疑着看向苏露青,又快速走到其它门前,这次推门前先低头看了眼门上,“苏探事,这里的门……全都上锁了?”
拳头大的锁头坠在当中,他抬手抹过锁头,感觉到指尖抹下来一层灰。
“嗯……至少也有一个月没人动过了。”他搓掉这层灰,分析。
苏露青闻言,眉头跟着一皱。
眼前这间屋子是主屋,就算不是何璞住着,也该有何老夫人住,怎会上了锁?还至少一个月都没有人进去过?
保险起见,她和梁眠分头检查了主院里的所有门窗。
全都上了锁,锁上落着一层灰。
梁眠一头雾水,“苏探事,这……怎么办?”
苏露青略一思索,便快速折回去,边走边朝头上摸了一把,拔出藏在发髻里的钢针,拨开主屋门上的锁芯,推门进去。
屋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灰尘,一切器具摆放整齐,是随时等待屋主人回来的样子。
梁眠跟着进来,将屋中陈设大致扫过一遍,口中念念有词,“……花梨木梳妆台、花鸟工笔屏风坐床、花梨木桌案、茵席……”
“嘶……这看着,应该是何老夫人住的屋子吧?”
苏露青已经走到卧房一侧,见床帐对面的窗下摆着几口衣箱,同样上了锁,是精巧的小金锁。
她拿钢针在锁芯处拨了几下,打开衣箱,里面果然露出叠摞整齐的妇人衣物。
“不对呀,”梁眠跟过来,看着衣箱里的衣物,一脸不解,“昨天何老夫人还隔着门同我们说话,我们的人也没有提过何老夫人离开何府的事儿,而且看着屋里的情形,何老夫人明明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越说越迷惑,“那隔门同我们说话的“何老夫人”,又是谁?”
苏露青合上衣箱,冷笑一声,“谁说门里的,一定就是何老夫人了。”
梁眠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窗外院中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慌忙看向屋内能躲避处,“何家人来了?”
夜幕深,月色也深。
屋内虽是漆黑一片,院中与屋内对比,明显亮堂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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