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必定常年在外征伐,禁军统领一定得是心腹之人,否则血汗空流一场,极有可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韶音不满他的作为,她要谢候掌禁军,其实就是在向他要权。只是谢候是否合适还需斟酌,李勖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沉沉打量起来。
相比于谢家其他人,谢候豁达率直,倒是颇得他喜欢,人也算机灵,这些日子长进了不少,所不足处便是太过年轻,打的仗太少。
不待李勖应,温衡已先一步走过来,“如今战事频仍,州府动荡不安,为保陛下安全,禁军统帅还是应由经验丰富的将领担当更为稳妥。臣以为,孟晖将军比谢郎君更合适。”
谢候听出阿姐这个所谓的圣旨后半部分乃是她临时所诹,一时也颇为震惊,待到缓过神来,忙上前道“温先生所言有理谢候原不过是一名百卒队主,恐怕担不起这样的大任。”
他看了一眼李勖,又朗声道“谢候虽不才,却也不愿凭出身受禄,愿与弟兄们一样,凭本事建功立业!”
谢太傅顿时咳嗽了一声,韶音亦气得直瞪他,他装聋作哑,梗着脖子只作没听到、没看到。
李勖确实没料到他能有这样的心气,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不如这样,领军将军一职暂由李某兼任,谢候孟晖二人分为左右卫将军。陛下以为如何”
“陛下”如今比阶下囚好不了太多,只盼着这个骁骑将军能容自己活下去便好,对他的请求自然是无所不应。
永安帝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就按李卿说的办!”
韶音道“若是李将军带兵外征,领军将军岂不空悬”
“这……”永安帝冒出一脑门汗,不知该如何做答,又看向李勖。
李勖叹了口气,“届时便将鱼符交由内子掌管,陛下可还满意”
永安帝如释重负,“满意,再满意不过!”爱交给谁交给谁,哪怕是大殿外的柱子、屋檐下的枋头!
韶音的嘴角悄悄地翘了翘,在李勖含笑看过来时又落了回去,威严地睨他,“还不接旨”
李勖一抖衣袍,在她正前方笔直跪下朗声道“臣李勖接旨!”
……
船只抵达会稽时已经是傍晚。
冬日里难得彩霞漫天,水天相接处的晚照几乎与迎娶韶音那日别无二致,大朵大朵的云霓又像是她去而复返那个黄昏所见,彼时江滨小路上二人共乘一骑,在秋日的山林间信马而行。
那两次的晚霞无疑也是美丽的,却都不如今日。
今日的晚霞成全人的痴心,寒天冻地里提早报来春讯,岸边的柳芽已经在一片半是荒寒、半是辉煌的光晕中悄悄吐绿了。
李勖看着身前行走的女郎,心尖颤动。
这次的心动不是一见钟情之欢,也非失而复得之喜,而是另一种更深沉的情感。
她的降临成全了他的人生而今日,他也开始学着成全她的心意。在她嘴角翘起时,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
彼此成全,互为弥补,合而为一,是为夫妇。
上官云等人理会得主公的意思,知趣地安排其他人先走,为他和夫人留下了踏雪。
韶音目不斜视地从李勖身旁走过,被他拉住,一把带到怀里。
他凑近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意思不言而喻。
韶音被他眼里的温柔看得心软,还没想好要不要拒绝他,一股恶心忽然涌上来,忍不住转头干呕。
李勖慌忙为她抚背,“你怎么了,可是昨夜着凉了”
韶音好不容易止住呕吐,回眸见他一脸无知的蠢相,顿时恼怒地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就是你教我恶心!”
随后快走几步,上了谢太傅的马车。
李勖怔怔地立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第100章
李勖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已经是三日后,在此之前,他为征讨何穆之做了最后一项准备――拔掉临海郡那根刺。
之前网开一面的策略收效显著,临海郡如今已是十巷九空,匪徒中除了少部分岭南籍的蛮人仍在负隅顽抗外浙东本地籍贯者早就偷跑得差不多了。
李勖命有司布露告文,凡主动上缴兵戈、入官府登记者,前罪一律赦免,不追究其亲友隐匿之责,并为这些归乡者重新造册分田,低息贷给一笔安家之赀,五年后再行结清。
初时,多数人都以为这招是引蛇出洞,是为了秋后算账做准备的,大多观望不敢出;零星有几个生计无望者壮了胆子到官府去自首,不想竟真的重新落籍得了田地,安家的赀息亦比世家大族的邸舍低上许多。
闾里巷末口耳相传,效仿者陆续增多,如此一个多月过去仗还没打完,俘虏已经先行安置妥当。浙东百姓交口称赞,无人不说李都督仁义守信,不消李军额外花费力气,早就有先前的长生道徒偷偷向临海郡的同乡送信,劝说他们早日归降。
教主孙波在天台山下受了一场大惊,逃到临海后魔怔了好几日才能辨人,清醒后的脾气愈发喜怒无常,经常疑神疑鬼,假借作法之名屠戮兵卒、虐杀百姓。
暴虐岂得人心,他越是将人看得紧,想走的人就越是多,饶是那些对长生道教义深信不疑者亦对这个教主失望透顶。
即便孙波真是天神之子,将人逼急了,人也是要杀神的。
有些老卒畏惧教主余威,不敢当面顶撞,背地里却毁坏法器泄愤,街道上常有烧黑的法锣和毁坏的教旗。
探子将这事报给李勖,李勖与左右笑道:“灭一撮道徒易如反掌,难的是彻底消灭他们心中的歪门邪道,否则灭了这一撮还有下一撮,后患无穷。你们总是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攻城,我告诉你们,现在就是时候了!”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拂晓,李军向死守多日的临海郡发动了总攻。
孙波自知大限将至,亲手杀了几个想跑的亲随后,竟然丧心病狂地下令屠城。他在劫难逃,想教临海郡剩下的百姓给他陪葬。
徐凌阳奉阴违,命人假借屠城之名,埋伏于城中民户家里和街巷隐匿之处,随后教人洞开城门准备与李军展开巷战。
李勖与他交手几次,已经熟悉了他的战术,知道此人心性坚韧,不到最后一刻不会罢手。他命士兵着重铠、备厚盾,防备流矢,一队斩杀孙波,迅速占领州府要地,一队守住街坊出口,挨家挨户搜捕。
余匪的确个个凶顽,宁死不降,一场摧枯拉朽的战役直从黎明打到正午方才落下帷幕。
徐凌不愧是一条好汉,竟以一己之力战至最后,直到被李军的弓箭手团团包围,面上依旧不见丝毫畏色。
他腿上多处负伤,早就无力支撑躯体只能靠着一条长槊勉强维持站立。
这是宁死不跪二主的意思。
上官云在马上朝他喊话,“徐凌!孙波已死,长生道大势已去此乃天命!我家主公宽仁容众,唯才是用,必不会教你有志难伸,此时不投明主更待何时”
徐凌大笑,将手中槊缨一振,朗声道:“誓若可违,人尚人乎某与李将军有缘无分!废话少说,请速赐徐凌一死!”
上官云为难地看向身后,李勖面沉如水,沉声道:“放箭!”
话音才落,万道飞矢犹如蝗虫般朝着那个宁死不折的败军之将扑去徐凌面朝烈日,闭上双目,坦然等待死亡的到来。
耳畔有羽箭破空的锐鸣,一声接着一声穿过,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钝响,他的前胸后背犹如两面鼙鼓,被千万枝飞箭密麻敲击。
徐凌蓦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周围已经落了一地的羽箭,而那些箭却都被人提前拗去了箭簇!
他猛地朝上官云身后那人看去只见他目光炯炯,朝着自己微笑道:“徐将军曾在阵前立下重誓,若不能手刃李某,为兄弟报仇,必当万箭穿心而死。今朝既已应誓,也算无愧于故人,是否也该放下前尘,且看来日”
徐凌怔然。
就在这时,一匹浑身金粉流光的宝驹自废墟里奔驰而来,越过道道断壁残垣,踏过一地的砖头瓦砾,到李勖身前停蹄,“咴咴”一声,以头蹭他的脸,不停地舔他,依依之情胜于人言。
这马正是李勖先前赠与徐凌的汗血宝马。
徐凌对它珍爱至极,城中粮草短缺,他便以自己的口粮相饲,哪知这马儿思念旧主心切,一连几日不吃不喝,险些没命。后来无论他怎么亲近安抚,它始终不肯认主,一脱了缰绳就想逃走。
李军攻入临海之前,徐凌抚摸了它许久,最后亲自为它卸了一身羁束,教它自去寻主。
宝马果然通晓人意,它大约是出城后苦寻李勖不得,又循着气息找到了此处。
李勖双手抱住大宛马的头,在它额上亲了一口,又在它耳边说了句什么,那马儿便渐渐停止了撒欢,只是依恋地紧贴他而站。
徐凌眼见这一幕,不由长叹一声:“宝马亦识英雄,徐某不如也。”
说罢忽然双膝跪地,流泪道:“将军擒我放我,败我赦我,对我仁至义尽,徐凌若再不归降,当为天下有识之士耻笑!”一个头磕到地上,“徐凌愿为主公驱驰,赴荡蹈火,在所不辞!”
李勖开怀大笑,急步上前将他扶起,“得霄云一人,胜过千军万马。”随后与他携手而行朗声吩咐左右,“回营设宴,某要为徐将军接风洗尘!”
徐凌心中感动不已,又拱手道:“徐凌还有一不情之请,望主公恩准。”
李勖笑道:“你说。”
徐凌面露愧色,“大宛马是当世龙驹,徐凌不能驾驭。恳请主公别赐一马,好教徐凌心安。”
李勖自然不会答应,“既已赠出,如何还有索回之理。畜牲而已,霄云不必思虑太多。”
上官云左右看看,忽然小跑着将孔家所献的踏雪牵来,笑嘻嘻道:“主公看重将军,必然不肯收回所赠,可如此一来,马儿和徐将军又都为难,上官云倒是想出个两全之法,主公恕罪,徐将军姑且一听。将军请看这匹踏雪,它也是主公的坐骑,可日行八百夜行六百,绝不在大宛马之下,你可还满意”
徐凌哪有不满意的,当下又重新下跪谢过。
李勖将他扶住,含笑看了上官云一眼,一跃上了大宛马背。
“回营!”
令官相继吹起凯旋的号角,昂扬而振奋的鼓乐声里,一行人马踏着浅浅春草,走入早春明朗的日色之中。
……
李勖回房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黎明时分了。
他虽滴酒未沾,在酒气冲天的汉子们中间浸了一整夜,这会儿也有些熏熏然。
“是你教我恶心。”
这话像句魔咒,出了她的口,入了他的耳,脑海中盘桓不去征战时勉强压下,这会儿被酒气一催,又上了头。
廊道两侧缠枝灯下跪着守夜的婢女,身影交互成一条静谧的通路,李勖穿过这条通路,进入卧房,轻轻坐在榻上。等她醒了,他要立刻向她求证,她说的话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韶音睡得正香,他不在侧,被子尽是她一个人的,一条腿伸直了,一条腿蜷着,将被子紧紧搂在怀里,像是谁要与她抢一样。
她许是睡得冷了,嗯哼一声,手下意识地寻找遮盖之物,被自己藏起来的东西哪能找得到,于是那两条眉毛便不自觉地皱了,看着有些委屈。
李勖好笑地帮了她一把,她翻了身换了个仰卧的姿势继续好梦,覆在小腹上的锦被看起来光滑而平坦。
李勖的目光落在那处,伸出手去摸了摸,看着她娇憨的睡颜,转念又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
楼船上的情形刻骨铭心,她该是被自己气得狠了,伤心得狠了,才会那般行事。
或许她说的就是字面意思呢
从前他一回府,她便像只小鸟一般老远飞扑过来,如今却是淡淡的,一步步行得稳当,好像是只为了看看他是否还活着,看过一眼便放了心,再没有旁的话了。
有孕固然可以解释,若是真的厌了,似乎也能说得通。
李勖带惯了兵,凡事总将坏处想到前面,不打无准备之仗。万一她真的厌了自己,他得想个法子将她的心再抢回来。
他想得煎熬,韶音却不知梦到了什么,微微弯了唇角,嘴里模糊地吐出个字,听着好像是“吃”。
李勖忽然恨得牙痒痒,很想将她唤醒,是死是活,赶紧给个痛快。
她却又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纱衣早就滚得不能弊体圆润的臀有一半裸在外头。
李勖手也跟着痒了,有种在上面拍一巴掌的冲动,忍了又忍,还是叹了口气,又给她盖了一回被子。
韶音的确做了个美梦。
白日里食欲不振,闻见什么都想吐,睡梦里却胃口大开,见什么都馋。她梦见了京口营房里的大碗小炒,看着红红绿绿泛着油花的菹菜炒肉馋得直流口水。
“啊,好吃。”
这回的梦话吐字清晰,刚一说完,人就醒了。
睁开眼来,明晃晃的日光里坐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宽肩阔背,头只差顶到了承尘,韶音睡眼惺忪也能分辨得出他是谁。
“我想吃菹菜炒肉,加多多的醯,多多的饧。”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俩人几乎同时出声,又同时怔住。
韶音没听懂他的话,揉了揉眼睛,鼻子先皱了起来,“你身上有一股酒味,好难闻呀!”
李勖将革带抽出,外衣扯脱,一股脑都扔到床帷之外“你说我教你恶心,这话是什么意思”
韶音的视野渐渐清晰,从这人脸上看出一股急不可耐的焦灼之意。
“你听不懂么”
她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故意冷着脸道,一面仔细端详他的神情。
他生了张刚毅英挺的面孔,薄薄的皮肉紧紧贴覆着骨骼,转角凌厉,起势险峻。除了靥上的小疤痕是为微笑准备的,余下各处都写着严肃,紧急调动起来可以形成愤怒,却是没有几分悲伤的空间。
他听了这话之后,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看着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似乎那些轩昂的起势一瞬间调转过来,都变成了颓势。
韶音第一次在旁人的脸上看见比哭还悲伤的神色,心顿时就软了,有些后悔和他开这个玩笑。
李勖的不折不挠倒也出乎人的意料,他忽然将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凑得极近。
韶音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呀”
他将目光直勾勾地锚在她的唇上,“你再试试,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教你恶心。”
“去你的!”
韶音红着脸将他推得远远的,睃了他一眼,咬唇道:“不是已经试过许多回了。”
李勖从她这垂眸一笑里窥探到一线生机,忽然又凑上前来,对着她的红唇啄了一口,急不可耐道:“快告诉我,你怎么恶心了”
他亲了一下还不够,还要亲第二下、第三下,余下的吻像春雨一般密密麻麻地落在韶音的额上,眉上,眼上,他不知足,接着又用胡茬去蹭她佩戴青玉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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